光線進來,新月隱去了。之前他們吵架的動靜太大,驚醒了宅子裏的傭人。汪嫂見到淋雨的高允哲和褚易後嚇一跳,趕忙讓人取來幹淨的毛巾,又張望一下花園,看見那棵倒下的樹,說:“外邊太冷,兩位先進屋吧,我過會就聯係園丁,讓他盡快過來處理。”高允哲捋開劉海,露出右邊那道斷眉。他好像徹底醒酒了,不再看褚易,穿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走進起居室,接過汪嫂遞來的毛巾,頭也不回地向大門走去。汪嫂想攔,褚易喊:“讓他走!”高允哲腳步一頓,卻也隻有幾秒而已,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從未出現過那樣。“褚先生,先進來吧。”汪嫂對褚易說,“這麽冷的天氣,您隻穿薄薄一件睡衣怎麽行,這是要生病的呀——小燕,快去放一池熱水,再去煮一碗薑茶給褚先生驅寒。”傭人們散開忙活。褚易走進起居室,汪嫂給他遞毛巾的時候,見到他捂著手臂,輕輕掰開一看,擔憂地說:“褚先生,您手臂上這條傷口不淺,要不要去一趟醫院?”褚易搖頭,想說不用麻煩,結果眼前一陣恍惚。冷靜下來之後,他才發覺自己頭腦發脹,一摸額頭也燙得厲害。於是囑咐汪嫂幫忙找些退燒藥,一步一步往樓上走。還踏沒兩節台階,褚易身子一歪差點跌下樓梯。汪嫂趕忙扶起他,一貼他額頭:“不得了!”她說:“您必須去次醫院,褚先生。”褚易並未回答她。失眠、淋雨與壞心情,公式再次應驗。他昏了過去。第44章 病(1)褚易的這場病來勢洶洶,像是早已埋在他身體裏準備好,一旦冒頭便無可阻擋。一連幾天,他高燒不退,去醫院也不方便。汪嫂隻好遣家庭醫生上門為他看病,依靠掛水和大把藥片好不容易壓下熱度,等到真正恢複意識已是第四日的下午。暴雨已停。褚易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情是挪到窗口,拉開窗簾看花園。園丁在其中忙碌,那株樹已經被重新種下,在原來位置偏左一點的地方,依舊是細弱的一棵獨自立著。聽汪嫂說,高允哲來過一次,就在第二天,褚易病得最厲害的時候。他特地過來種樹,種完就走。您大病一場,東家竟也不上來看看。她提起時口吻憂愁,似乎是頗有微詞。忙嘛。褚易回答。汪嫂歎口氣,她如今與褚易親近許多,偏僻宅子就他們兩人平日說話作伴,難免生出點相依為命的情誼。她將煮好的粥送到褚易手上,勸他多吃點,這病生的刮走了臉上血色,本來人就瘦,再不好好補一補,隻怕以後隻能摸到一把骨頭了。褚易摸摸身體,的確是稍顯嶙峋。他接過粥,等到喝完後,汪嫂交給他一個牛皮紙袋,說是今早剛寄來。他問寄件人是誰。汪嫂搖頭,說袋上沒寫,也不是通過郵政,可能是對方親自上門投遞的。褚易打開紙袋,裏麵是幾張照片。他看內容,基本都是高允哲與一個眼生的女人在社交場合的片段。有一張拍得最清晰,兩人肩並肩坐著交談,距離稍顯親密,女人纖細的天鵝頸上戴著一枚omega專用頸環。拍攝的角度刁鑽,手法也很熟悉。褚易了然。他翻到背麵,有兩行小字,第一行是標注的日期與地點:1月16日14時,半嶼。正是昨天。第二行,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褚易以前在叁周刊的報銷單上看過很多次。辛苦了。他暗笑。以後如果不做新聞了,羅望倒是可以考慮改行去送快遞。他將照片放回袋子,拿起小碗吃水果。汪嫂細心,蘋果都切成適合入口的大小。褚易吃得慢——他在玩。先用叉子在一片蘋果上戳出一個洞,然後拔出去戳下一片,直到將每片都打上小孔的印記,他端起來欣賞一番,再一口一口地吃掉。這顆蘋果一點都不甜。他想。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褚易這次的康複期久得反常,整整兩周才恢複。日常除了乏力與咳嗽之外,已經能下床走動。周助理中間來看過他幾次,每回都帶一堆名貴補品,堆到後來連廚房都堆不下。褚易偶爾問起他高允哲在做什麽,周助理就像嘴巴裝了拉鏈,什麽都不肯說。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在相親嘛,如何,還順利嗎?姚家的千金喜不喜歡他?褚先生,我不方便評價東家的私事。你偷偷告訴我不就行了,我又不會和他講。這次買的野山參品質很好,能固本培元,讓汪嫂給您燉著吃吧。助理的嘴難撬,褚易也就不多問他,反正羅望的照片隔三差五就會送來,有時紙袋裏還會附一本叁周刊。最近娛樂生活版集中火力跟拍高允哲,將他與姚家那個omega約會的行程追得極細,從中午用餐到下午茶再到私人晚宴,無孔不入。文案用詞熱烈,什麽愛火癡纏一股腦全部使上。編輯部幾個鬼才,還擬兩人的口氣寫了一段簡訊對話,裏麵的“高允哲”一口一句“寶貝”看得褚易直樂,指著對汪嫂說,自己這輩子要是能聽見高允哲叫誰一次寶貝,就剁一根手指為他慶祝。汪嫂也被逗笑了,但還是帶點責怪地說褚先生,您手臂上的傷還沒痊愈,這種話還是少說些,太不吉利了。好的好的。褚易答應。他手上被拉出的口子留下一條淺淺的疤,不嚴重,隻是消退需要時間。這一時期,高允哲長久不露麵,卻有別人代勞上門。那天是褚易的發病日,他因為前段時間生病免疫力太差,打了兩支補充劑都不起效,反而病症加強,整個人難受得要命。汪嫂瞧見也著急,她多少了解褚易的體質特殊,小心地詢問他是否要找高允哲過來。褚易滿頭大汗,蜷縮在被子裏虛弱地說別了別了,不要找他。你打電話去任氏康建中心找一個叫任帆的醫生,讓他來就行。汪嫂立即說,我直接和司機開車去請這位任醫生,這樣更快些,褚先生您再忍耐一下。依存症病發時,不是說忍就能忍。汪嫂離開後,褚易又打了一支補充劑,不起效,醫療型alpha信息素此時就像人在極度口渴的狀態下痛飲海水,是治標不治本。自己需要alpha,一個真正的alpha。現在,馬上。褚易躺在床上大喘氣,迷迷糊糊中聞見一縷信息素。身體下意識有所反應,他仔細地嗅了嗅,發現並不是高允哲身上潮濕的氣味,而是一股類似機油的味道。這股信息素太刺鼻,熏得褚易有點想吐。他撐著身體爬下床,走出房間想看看情況。一開門,樓下的起居室站著一個alpha。對方沒貼抑製劑,機油味的信息素就是從他身上飄出。不速之客抬起頭,他並不驚訝褚易的出現,眼中反而有幾分玩味。褚易心猛地一跳,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掉頭回房間的時機不好,他隻能挺直背,裝作無事發生,扶著樓梯扶手慢慢走下樓,刻意與對方保持了一段距離。“高大少爺。”他盡力穩住聲音:“你怎麽會來這裏?”高允恭看不出半點拘束,他坐上沙發,擺出主人姿態。宅子裏安靜地反常,似乎隻有他們兩個人。褚易佯裝無意地四處張望,被alpha瞧見。“別看啦。”高允恭閑閑開口:“都被我趕出宅子,在外麵罰站呢。”“這裏不是高家,你沒資格教訓他們。”“你叫褚易對不對?”高允恭反問他:“怎麽,見到我都站不穩嗎?”他拍拍身邊的位置:“來,這裏坐。”怎麽敢。褚易站著不動,他全身緊繃,即便理智上排斥這股氣味,本能卻在驅使他去接受。高允恭看出他不情願,笑一聲:“你不敢坐?你又不是omega,有什麽好怕的!”褚易恨不得趕緊讓他滾蛋。他已經到忍耐的極限,眼前就擺著alpha的天然信息素,卻不能用——往常哪有這種意識,病起來腦子一熱,都是他主動去找的alpha。現在卻不行。他咬著牙。高允哲,這次真的要被你害死了。見他遲遲不動,高允恭打量他一圈,悠閑道:“你在發病,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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