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望靠著椅背,望著他:“我不知道,褚易,你從來都不讓我知道。”“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你都把自己關在一個房間裏,誰都不放進去。我是個alpha,我有大把時間可以去找個聽話的omega甚至beta來陪我,但我唯獨對你有耐心,是因為你有價值。你不是門外那群普通狗仔,你能在工作上幫到我。但我的耐心也有限度,我不喜歡被人晾著當個傻子。褚易,如果不是你,換成別人整天朝我自怨自艾,我早不應付了。”應付,褚易想。不愧是文字工作者,總能輕易從那麽多字眼裏挑出一個最合適也最刺人的來使用。原來這麽多年,羅望對他隻是應付。他怎麽就那麽笨啊,自顧自地幻想這位點亮過他片刻灰暗人生的師兄,也許對他付出過那麽一星半點的真情實意,結果到頭來,他連那一星半點都不曾擁有。見褚易安靜下來,羅望繼續道:“順便告訴你,因為這張照片夠刺激,所以這期叁周刊的銷量特別好,橙報連我們的一半都沒趕上。我今晚已經定好位置了,準備在珍琅軒辦慶功宴,別說我沒邀請你,你是主角,記得到場——”哐當一聲。褚易抓起桌上的永動儀衝羅望扔過去,不鏽鋼的硬物擦著對方臉頰,落到地上。落地的機械不會受任何人類情緒的影響,它輕輕擺動著。那是褚易送給羅望的一件禮物。他們以前在社會版實習,天天跑新聞,既危險,還窮,買盒盒飯都要計算如何吃夠兩頓。羅望比褚易大一歲,先一步到二十,好友成人的重大生日,褚易節衣縮食,盒飯從兩頓吃到三頓,才湊錢買下這個永動儀送給他。那時的羅望很喜歡,抱著褚易轉了好幾個圈,說謝謝你啊師弟,哎這玩意兒真會永遠動下去嗎?好有意思,以後我熬夜寫稿就不怕一個人無聊了。可世界上哪有什麽碰一下就永遠動下去的東西。騙人的,能量守恒定律隨便找個初中生都能給你娓娓道來。底座塞的那兩節電池才是讓它永不停止的原理。如果你忘了換電池,遲早有一天,它會停下的。以往,羅望都會記得給他換上電池,一次又一次,他說褚易,社會版完蛋啦,我被調去娛樂生活版了,可我不想一個人,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或者褚易,你是beta,藏起來拍照不會被發現,幫幫我好不好,外麵那群狗仔我使喚不動,我隻有你能相信。又或者褚易,談戀愛多麻煩啊,再說哪有ab整天膩在一塊的,哈哈,三流電影都不這麽演了。還有很多次的褚易、褚易。羅望需要做的隻是把羅望牌的電池塞進去,叫聲他的名字,他就會動起來。傻瓜操作,好簡單。但一切終會疲倦,也終有盡頭。裝電池的人是,機械又何嚐不是如此。“既然你願意繼續埋在八卦堆裏做隻臭蟲,那好,羅望,隨便你。反正你在外麵養了那麽多條狗,無論哪一隻,隻要你給夠錢,他們都會心甘情願為你去蹲草叢。”褚易仰起頭,一字一頓,對著昔日好友。“隻有我不會了。”永動儀停下了。他說。“我不幹了。”——回到褚家宅邸,已是下午四點,佘公山即將迎來一個新的日落。褚易剛進大屋,林嫂就急急迎上來,對他喊:“小易少爺,老爺和夫人剛帶著貞貞少爺去山上散心了,正巧有個貴客上門,還要麻煩您去招待一下。”哪個貴客?他不解,和林嫂走進起居室,一眼便看到對方:高允哲坐在起居室沙發上,正在好整以暇地整理袖扣。褚易正心煩,語氣很衝:“你來幹什麽?”高允哲起身,係起西裝外套的紐扣:“我來探望褚貞。”“貞貞不在,你可以走了。”“那我等他回來。”褚易剛想趕人,察覺到氣氛不佳的林嫂就按住他的手,笑著表示讓客人久等是自己的疏忽,小高先生請稍作片刻,我現在就去為您換杯茶水。她這麽一插話,讓褚易沒法在明麵上趕人,隻能站在那裏擰緊眉毛。他這時想到之前做的那個假設,遲疑片刻,對高允哲抬抬下巴:“你跟我出來,我有事情問你。”高允哲並未拒絕。兩人去到花園,褚易特意挑了一處不顯眼的角落:“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他直視對方的眼睛:“貞貞這次出事,是有人故意給他下藥。我想知道,這件事和你有沒有關係。”alpha沒有移開視線,同樣緊盯著他:“你在懷疑我?高家設宴,新利和的一大半股東都在船上,我不去應酬,跑去給一個omega下藥搞強製標記?褚易,我以為你有腦子。”“那天貞貞被下藥是在第二輪拍賣前,如果他沒有把和你吃飯的時間送給我,和他在一起的alpha就不會是李先生,而是你。”“我同樣可以懷疑這是褚家設下的圈套,你姑姑花兩百萬送褚貞和我獨處,附贈一次發/情,也不意外。”這個假設褚易不是沒想過。他對褚薔素來沒有好感,卻也知道姑姑雖是個勢利眼,但對褚貞還算關心,更不敢在alpha兄弟眼皮底下做陷害侄子的蠢事。她耍小聰明撮合褚貞和高允哲,他信。給褚貞下藥斷送人生?不太可能。兩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高允哲顯然不屑與褚易爭辯自己清白,最後隻表示這件事已托人調查,如有進展,會做另行通知。他說完,換上那副標準化的冷漠表情:“你算完你的賬,該輪到我了。今天新出的叁周刊,是不是你做的安排?”盤問者進行交換,褚易不語。他該說什麽,解釋?解釋有用嗎?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解釋變得很廉價,連羅望都不再買賬。他抬頭,捕捉高允哲的眼神。幾小時前他在羅望那裏看過一道寒冰,現在同樣在高允哲的眼裏看到了,甚至高允哲的還要更冷一些。這是道萬年不化的寒冰。不愉快的相處,幾次誤解,還有他們那場堪稱世紀災難的相遇,形成了這塊結實得無論他怎麽敲也敲不碎的冰。褚易知道,高允哲已經判他死刑。他扯開嘴角:“如果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我的。”“你為了偷拍可以不擇手段,我見識過。也許你是掐準了發病時間,又或者演技超群,連我都一起騙了。所以你問我信不信,我回答你,褚易,我不信。”褚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自從遇到高允哲之後,自己就像沾上了擺脫不了的壞運氣,每次見麵最終都會演變成一個錯誤,甚至連累他人。他真的累了。褚易厭煩地揮一揮手:“隨便你怎麽想,反正你一早認定我是壞人,我再說什麽也沒用。我隻希望你以後別再纏著貞貞,三山這麽多有錢人家,我相信大部分都很願意和新利和攀上關係,請你換個目標,不要再來這裏了。”高允哲冷笑:“我的選擇和你沒有關係,也輪不到你來插手。褚貞的事情已在圈內傳遍,這樁意外對於褚家來說是醜聞。一個險些遭到標記的omega在社交場上隻會被視如敝履,如果現在我向大褚先生提出婚約,你猜他的第一反應會不會是鬆一口氣,感到慶幸?”這番話聽得褚易火冒三丈。“你做夢!”他腦子一熱,接著道:“我早有預感,遇上你就不會有好事發生!高允哲,你他媽根本就是災星,一出現隻會給所有遇見你的人帶來不幸——”他還未將所有不滿一吐為快,就聞到了高允哲飛速上漲的信息素。alpha用這樣的方式傳遞著自己的情緒:他正憤怒,那不是偶爾嚇嚇他的、玩笑似的威脅,而是如潮水般要淹沒他的怒意。這股憤怒連抑製貼都無法抑製,高允哲的信息素太冷也太潮了,幾乎讓褚易窒息,仿佛他正被濕潤的泥土封住口鼻,埋進地裏,剝奪了所有呼吸的可能性。“閉嘴,褚易。”alpha沉聲道:“注意你說的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褚易彎下腰,大聲咳嗽。等他好不容易理順了氣,抬頭一看,高允哲早走了。信息素的餘威仍在,像一種警告。褚易腿有些軟,隻好蹲下去。他抓著頭發,腦子裏亂得厲害,短短一天內他接連失去友誼與自尊心,還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事實證明,有的。他正煩惱,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他打開,信息僅僅幾個字,卻令人脊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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