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川摩挲著手裏的賀卡,先是東拉西扯地搪塞,說想離他們近一點、想穩定。“在家裏,有什麽不能說實話的?”“媽,我隻是,”嶽小川苦澀地咽了口唾沫,“我隻是突然很累。”“……你沒犯什麽事兒吧?”“媽!”嶽小川微微不悅,“我把蒙娜麗莎盜了,正被國際刑警通緝,行不?”“逗你玩兒呢,傻小子。”母親吃吃地笑。嶽小川也笑,瞥見她眼角蜿蜒如小扇子的紋路,笑意漸漸淡了。“媽,我放棄了。混了十年,也沒多大出息。”“誰說你沒出息?沒混吃等死,就是有出息。”“去年,楚天長三十歲生日,他家人來看他。”他望著她,在略帶瑕疵的皮膚上流連,“他媽媽,五十歲的人,看起來也就四十,真的。照相的時候美顏一開,哢,三十多歲似的,說他爸是她爺爺我都信。”“哪有那麽誇張……”“我才知道,原來女人保養得好,真的會很精致。我也想憑自己的努力,讓你們過上好生活。讓你用神仙水洗臉,用海藍之謎擦手,讓你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得多……怪我,我沒出息。”嶽小川自嘲地笑笑。“我們又沒要飯,這不是挺好的嘛!”母親想了想,又說,“再說,這跟你有啥關係?該怪你爸才對。”嶽小川怔了怔,與她相視而笑:“有道理。”“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告訴我,你在院線電影裏跑了龍套。我拉著你爸去電影院,瞪著眼睛找啊,沒看見。又在結尾的參演人員裏找你,也沒看見。出來之後,我越想越氣,就跟你爸撒嬌,重新買票又看了一場。可算是找到你了,被人揍得那個慘呦。”她將頭發攏在耳後,又說:“就算你不是主演,就算你隻是混在上百個人名裏閃過去,你也是我們的驕傲。你爸嘴上不說,也在瞪著眼睛找你呢。累了就歇歇,不管你做什麽,媽永遠是小川應援團的團長。”母親走後,嶽小川把臉埋進枕頭裏,無聲哭濕了枕芯。以為自己能成人物,結果物是人非。家人睡下,他繼續收拾東西,意外從床下翻出從前練功時用的太極劍。輕輕一吹,台燈下浮起微塵。28魯寸,純實木鞘,黃銅裝具。起脊的軟鋼劍身上,鐫刻幾朵祥雲。他忽然有種奇異莫名的衝動,負劍下樓,來到家屬樓間的小廣場。這邊降雪早,剛剛送走今冬第一場薄雪。月光的清輝下,地磚瑩瑩發亮。他緩緩拔出劍,看見自己灰暗的眉目映在寸許寬的劍身,不複神采。絕代高手隱退,會在人們的傳頌中成為傳奇。小嘍囉也退出江湖,人們提起他,隻會說:哦,他混不下去了。無所謂了,人與人之間,總要相忘於江湖。他回憶著曾經修習的劍術套路,在廣場輕盈舞動。氣溫趨近零度,月華如水,冰冷地灑在劍上和肩上。還記得幼時剛被送去少年宮,撕腿下腰紮馬步,每節課都鬼哭狼嚎含淚上完,那時以為天塌了大約就是如此。十八歲離家,他得以解放天性,在影城交了個跑龍套的殺馬特男友,不久後因性格不合分手。他大哭一場,差點給自己身上紋一行火星文:莣孒彵,侢竾芣嬡孒。那些曾看上去驚天地泣鬼神、讓人抓心撓肝的大事件,現在想想,就像一陣輕輕拂過麵頰的屁風。就像他喜歡的那句電影台詞:所有這些時刻,終將流失在時光中,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等過些年,再憶起愛而不得的楚導演,他沒準兒會笑出聲來,講給那時的男友聽:知道嗎,那是個特講究的公子哥兒,做之前疊衣服,做之後換床單。他舞了很久,直到汗滴隨著身體的躍動甩在劍上,斬斷了從遠方牽來的情絲。很快,小川應援團全部獲悉,他退出娛樂圈的事實。於是,開始忙另一件事:婚配。他們迅速掌握方圓幾裏內所有在省城工作的未婚女青年資料,同時催嶽小川買房。他攢下不少錢,買套小戶型沒問題,但從沒想過坑騙某個姑娘。在家歇了兩周,嶽小川返回省城,租下間一室一廳的房子,按照所謂的s風修飾一番,開始找工作。憑借出色的外貌條件,很快找到兩份時間上互不衝突的工作:婚慶公司司儀,和少兒舞蹈工作室街舞老師(隻需在上發布兼職平麵模特信息。他這個穿鞋不足180的身高,也就在二維混混,三維駕馭不了。樓盤,倒也看了幾處,但並不積極購買,想以此拖延家人為他介紹對象的步伐。離開愛情和夢想,他終於靜下心來,開始豐富內在。他還記得,有一次在楚天長的書房翻開《百年孤獨》,結果連人名都記不清。重新拾起,他才發現……還是記不清。算了,換一部。從前,他努力但浮躁,以為海量觀影,多揣摩別人的表演,就能提升演技。殊不知,他看到的,隻是別人自己的積澱。那是別人走過的路、讀過的書,所產生的外在結果。被人嚼碎的東西,好消化,但碰上囫圇個的食材,才發現自己啃不動。他在市圖書館辦了借書卡,開始讀那些枯燥的表演理論,讀那些經典大部頭。他要讓自己充實起來,隻有不斷往腦海裏填入東西,才能掩埋那個午夜夢回時,在記憶中浮沉的身影。第36章 楚大騙子嶽小川的微博名,從“小川加油”,變成“小川沒油了”。楚天長私信他,自然如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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