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夜跟隨兩名護士推著移動病床,已經走到病房門口,被從後麵追上來的白翎一把拉住了。  “周總。”白翎保持克製地叫他,“他很快就會醒過來,你現在進去恐怕不大合適。”  周朗夜腳下停住,視線一直看著護士將白輝推入房間,才轉向身前的白翎。  “那我在外麵等一等。”周朗夜說,口氣平和,但沒有離開的意思。  白翎暫時不願與他正麵衝突,也不相信周朗夜會因此改變態度善待白輝,無意和他多說什麽,轉身就進了病房。  護士給白輝上完點滴以後陸續離開了,白翎在病房裏待了很久,一麵等著全麻的藥效消退,白輝清醒過來;一麵嚐試與一些朋友取得聯係,為下一步保護白輝轉院做出安排。  等她意識到手機快沒電時,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原本以為周朗夜早該識趣地走了,沒想到白翎一走出病房,發現周朗夜竟然還坐在門外。  周朗夜一見白翎出現,立刻站起身,問她,“......白輝怎麽樣?”  白翎冷眼看著他,說,“吃了止痛片,現在睡下了。”  “我能進去看看他嗎?”周朗夜又問,神情裏難掩熬了半宿的疲憊與擔憂。  白翎不是白輝,沒那麽容易心軟,麵對周朗夜從未展現過的小心翼翼和放低姿態,她顯得無動於衷,“小輝醒過來的第一聲,是叫我“姐”,然後對我說,“我不想見他,不要讓他進來”……”  周朗夜聞言,臉色似乎變了變。白翎繼續道,“周總,你如今要什麽樣的天姿國色沒有?放過白輝吧。你是他的初戀,為了你,他跟家裏出櫃,把什麽都交給你了。可是你呢,忙著複仇、忙著訂婚,忙著做那些風雲變幻的大事,你們從來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你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先以愛之名騙他,又以整個白家存亡相要挾,可曾正眼看過他麽?”  “他如今事業已經沒了,兩隻手落下殘疾,模樣也毀了……不管我父母早年做過什麽錯事,冤有頭債有主,白輝不該被卷進這場恩怨。”  說到最後,任是白翎如何克製,聲線也失了平緩,隱忍數月的內疚自責令她幾乎難以自持。  她恐怕周朗夜還不肯放人,又說,“周總,您如今身居高位,聽不到那些流言是非了,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評價白輝的。人言可畏,就算他經此一劫再想重新開始,終究不是當初那個19歲的男生……他不會過得有多好,你大可以放心。”  白翎起先還有些技巧性的規勸,後來說到“人言可畏”,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白輝沒有重頭來過的可能,白翎心裏十分清楚。成年人的世界,不管私底下多麽肮髒不堪,外表上總要一個漂亮體麵。周朗夜早就把白輝從裏到外打碎了,就算拚湊起來,也會永遠帶著那些洗不幹淨的過去。  白翎想起白輝無名指上那一圈明顯的婚戒痕跡,甚至不敢多問他被周朗夜軟禁的半年裏發生了什麽。  周朗夜沒有打斷她。白翎說完以後,他擰著眉心,閉了閉眼,好像不明白自己和白輝之間怎麽會走到這樣不惜一死的地步。  他對白翎說,“我讓他走,不會限製他,不會再勉強他做任何事。”  停頓了幾秒,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又道,“周維琛那邊我會處理,白輝臉上的傷,手上的舊傷,我已經聯係了專家……”  然而白翎立刻出言將他打斷,“周總,不必了。餘下的事情,白輝不願與你有更多牽連。你請回吧。”  周朗夜方才在病房外沒有閑著,聯係了不少機構,嚐試以最佳方案安頓好白輝後續的治療康複。可是白翎不想承他的情,他握著還在震動的手機,沉默少傾,才說,“白輝還有些東西在我那裏,等他出院了,要回來拿麽?”  白翎搖了搖頭,替白輝決定道,“周總都扔了吧,或者打包寄給我。”  話已至此,周朗夜再沒有留下的理由了。他轉頭看了一眼病房的門,門緊緊關著,小窗口對著床腳的位置,他無法見到白輝。  他對白翎說,“如果有需要,隨時聯係我。”  該說的話白翎都已說完,麵對周朗夜此時流露的悔恨,她沒有再給出任何回應。  白翎在病房門外站了很久,直到周朗夜走完整條通道,進入電梯間,甚至隱約聽見了電梯開關門的提示聲,她才重新折返回病房。  點滴已經掛完了,白輝仍然睡著,神色看似極不安穩,或是因為傷口的疼痛,又或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夢魘纏身。他發出了一點輕微的、似在夢裏也不敢聲張的嗚咽。  白翎俯下身去,伸手慢慢撫平了他微蹙的眉心,輕聲對他說,“都結束了,以後一定會好的。”  作者有話說:  虐文作者,卑微在線求海星。第51章 而白輝的夢裏呢  周朗夜大概會永遠記得,那一天淩晨五點的天光。  留在他襯衣上的大片血漬都已幹涸,刺鼻的花香與血腥味卻還未消散。他身上發冷,走得很慢,離開住院部大樓時,望見遠處的城市天際線泛起一層稀薄的魚肚白。  晨起的光景不該是如此慘淡的,周朗夜想。平州的冬天霧霾太重了,如果他能和白輝達成兩天後的歐洲之旅,在英國看診結束以後,他會帶著白輝去西班牙和希臘走走,感受一次典型地中海氣候的溫暖冬季,享用一些當地美食,也許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周朗夜進入車內,閉目坐了一會兒,盡管整個人已經累得不想動彈,卻連短短幾分鍾都無法睡去。白輝渾身是血的樣子總在他腦中揮之不散,像是烙印在記憶深處了,隻要周朗夜一閉上眼,那片血紅就會浮現起來。  最後周朗夜啟動了自動駕駛巡航,趕在還未到來的早高峰交通之前,以半人工半自動的模式把車開回了半山別墅。  宅子裏很空,可是白輝的痕跡又像是無所不在。  門口的衣架上掛著他的羊毛圍巾,客廳裏堆著他拆封後還未看完的昆汀合集,樓梯上有去年聖誕節他親手掛上的槲寄生花環。總之,是白輝把周朗夜這棟原本冷清得好像一處樣板間的房子,變得有了值得留戀的人情味。  白輝離開的跡象並不明顯。周朗夜經過廚房時還在想,就在幾天前,自己結束一場應酬返家後,白輝還披著衣服起來,給他倒了一碗醒酒湯。  直到周朗夜走進二樓臥室,看到地板上滴落的血跡,還有那扇通往陽台的敞開著的推拉門,這才定住不動了。  臥室比別的房間都冷了許多,那麽多個夜晚留下的纏綿溫存,好像被吹得一點不剩了。周朗夜站在風口處,昨晚發生的一切直到這時才開始發揮那種撕心裂肺的後勁。  隨後他看到了外麵圍欄上似乎放著一個銀色的戒圈。  周朗夜遲疑了一下,慢慢走上陽台,把戒指拿了起來。這處牆角有不少玻璃碎片,想來白輝當時是先在這裏摘下戒指,又敲碎了香水瓶,然後才坐到靠近下坡路麵的那根護欄上的。  戒指被攥進了掌心,他終於意識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那個曾經站在花園裏衝他微笑,抱著他說“你不走好不好”,在電影院裏偷偷吻他,又在重逢後因他隨口一句話等了數個小時,還為了他拒絕過各種片約,總是對他言聽計從甚至頻頻讓步的人,終於徹底走出了周朗夜的生命。  周朗夜握緊戒指,回房倒在床上。  已經接近24小時沒有闔眼,這一次他終於被深重的倦意拖住了。他漂浮在將睡未睡的意識邊緣,不由自主地憶起了無數個與白輝一同經曆的片段。過去的這些事,周朗夜是從來不會回想的,現在卻一幀一幀在他記憶裏倒放,每個畫麵都那麽清晰,又那麽遙不可及。  從此周朗夜的夢裏一定翻來覆去都是白輝的身影了......周朗夜在睡去前這樣想著。  而白輝的夢裏呢,恐怕是不會再有周朗夜了吧。  -  白輝是在一周以後出院的。他身上的幾處傷口還沒到拆線的時間,如果用手指撫摸,就會感受到那上麵凹凸不平的縫合痕跡。  但他自己不怎麽在意,自從入院以後,麵對容貌的損傷,以及頸部和手腕處同樣明顯的疤痕,白輝都沒有表現得自怨自艾。  是他自己下手割的,就算有一時的意氣,總歸讓他從那段過往之中擺脫出來了。白輝覺得就算受傷也很值。  相較於姐姐白翎在此事上的諱莫如深,白輝倒顯出幾分超齡的豁達。甚至就連白翎害怕觸及他的傷心事,提議帶他換一個城市養傷,白輝也隻是笑笑,說,“周家的勢力這麽大,就算離開了平州,也未必真能擺脫得掉。”  他並不忌諱談到周朗夜,關於自己身上貼著的各種不光彩的標簽,白輝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撕掉這些負麵評價。所以與其推諉逃避,不如直麵他有過的一切。  畢竟那場愛情,也曾和他的靈魂血肉長在一起,不經過刮骨之痛,無法輕易拿掉。  他愛了周朗夜將近七年。人生又有多少個七年可以蹉跎呢。  白輝經曆生死一劫,愛恨什麽的,有如鏡花水月,他撈不起來,也就不會再惦記了。覺得自己大概真的可以從此放下。  周朗夜這個人,他總還是了解的,既然言明了要放他走,應該不會反悔。尤其當白輝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疤痕蜿蜒的臉時,也會釋然地想,如今就連容貌也變了,想必周朗夜不會再對他有什麽興趣。  他出院那天是個周末,午後的平州難得出了一點太陽,像是在祝福他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白翎事先在電話裏和他約定了開車來接他。白輝沒有什麽行李可帶,獨自一人拎著一個背包,戴著口罩和棒球帽,走到了住院大樓的門口。  遠遠就見著白翎常開的那輛minicooper,排著環形的車隊,勻速駛到了他跟前。  白輝上了車,白翎很有儀式感地把一束事先準備好的花塞到他懷裏,說,“祝賀出院。”  白輝收下了,笑說,“謝謝姐。”  白翎加快車速,往醫院外的道路駛去,一麵對他說,“你先在我那兒住一陣子,我有空就陪你看看周邊新開的樓盤。如果看到喜歡的戶型,你就直接拍板。”  白輝望著外麵一閃而過的街景,委婉地拒絕,“你忙你的事吧,我聯係了中介明天帶我看幾套出租房,應該很快就會選定住處。”  開車回家的幾十分鍾裏,白翎始終沒能說服白輝接受她的幫助。最後他們駛進了地下車庫,她有點無奈地在空無一人的地庫裏發泄似地摁了一下喇叭,微慍道,“我們白輝現在長大了,要出去獨立生活,不要我這個姐姐了!”  白輝有點哭笑不得,待到車停穩了,他伸手把白翎攬過來,吻了一下她的頭發,說,“我主要是擔心有我這麽大一個電燈泡掛在家裏,影響你和姐夫恩愛。”  有些感情是患難中得見的,白翎與工程師男友兩年不溫不火的相處在白家遭遇變故之後反而深厚了許多,也因此認清對方是個值得托付的人,白輝由衷為他們高興。  這晚白翎在家做了一頓火鍋,考慮到白輝的傷口情況,她把鍋底的口味調得很清淡。  剛剛由男友榮升為未婚夫的萬彼德在晚些時候提著蛋糕登門。他比白翎略小兩歲,在本地一家資金雄厚的設計事務所擔任主管,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常戴一副有框眼鏡,穿著羽絨服和藍色水洗白牛仔褲,一看就是那種聰明務實的海歸人士。  白輝為他開門,很自然地叫萬彼德“姐夫”。萬彼德好像對這個稱謂很受用,略顯拘謹的表情一下就開朗起來,主動和白輝聊了好些話題。  到了快吃飯時,白輝幫忙布置碗筷,發覺白翎準備的餐具都是四人份的,不禁有些意外地問她,“還有客人要來嗎?”  白翎看了看牆上的鍾,有點神秘的衝他眨眼,說,“是一位你也認識的老朋友。”  白輝連猜了幾個人,白翎都搖頭否認了。門鈴正好在這時響起,白翎推了他一把,讓他去開門。  外麵的樓道上站著梁青野,他一手拿著紅酒和花束,另隻手提著一個大禮袋。  白輝愣了愣,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梁青野站著他跟前,難掩激動地衝他笑了一下,舉起手裏的紙袋,“《使命召喚》剛發售的新版遊戲,我買了一套帶過來,今晚好好玩兒一把。”  -  新年快到了,平州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周朗夜坐在車裏,他的車則停在骨科醫院一個正對著進出通道又不太顯眼的角落。  這是他近來的每個星期裏最為期待的一段時間。  白輝總會在每周二五的下午四點準時出現在醫院門口,為他看診的專家是周朗夜暗地裏協調安排的,為了做得不露痕跡,周朗夜為此頗費了些心思。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宜冒然嚐試挽回白輝,他們之間的心結太深,理應給白輝一些時間緩衝。所以他四處谘詢機構,聘請專家,借由各種途徑安排白輝就診,希望能讓白輝此前留下的舊傷先得以痊愈。  算來這已是他來醫院暗中蹲點的第四周了,周朗夜隔著車窗,遠遠地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下了出租,背著一隻單肩包,隨著人流進入門診大樓。  由於距離相隔太遠,周朗夜也看得不怎麽分明,就那麽匆匆的幾眼,他努力辨別的白輝的樣子似乎不如此前消瘦了,外套像是新買的,以前沒看他穿過,頭發剪短了些,步伐邁得很快。盡管隻是一個側影,可是仍然那麽好看。  周朗夜的視線一直注視著白輝,直到他完全消失在玻璃門後。接下來的將近兩個小時,周朗夜在車裏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算著時間,到了白輝快出來的點,他放下手中的筆電,又開始望向遠處的大樓出入口。  一輛路虎慢慢停靠在旋轉門外,沒過多久,白輝也步出了門診大廳。  周朗夜心裏忽然緊了緊,不知是意識到了什麽,不由得暗暗攥住了手。  白輝走向那輛銀色路虎,像是隱隱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側身坐進了副駕。  周朗夜眼睜睜看著車輛隨即發動起來,繞過樓前的花壇,繼而從他旁邊的車道開過,駛出了醫院大門。  盡管駕駛座上坐著的那個男人被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仍能看出他眉目間的俊朗和英氣,還有那種頻頻看向白輝的充滿愛意的眼神。  周朗夜曾與他有過幾次照麵,在兩車交錯的瞬間,他立刻就回想起來那個名字正是白輝曾經的師兄,梁青野。  一種突然而陌生的恐慌一下把周朗夜撅住了,白輝與梁青野同車的情景讓他覺得心口一陣悶痛。  那個孩子在他身邊乖巧安靜地待了太久,總是站在他一回頭就能看見的地方。以至於周朗夜從未想過,有一天白輝也會有愛上別人的可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朗夜流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伊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伊丶並收藏朗夜流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