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就知道我會有這麽一天嗎?  白翎離開看守所那天是個陰沉的星期一,厚重的積雨雲覆蓋在平州上空,天將大雨的低壓氣氛籠罩著七月的城市。  白翎今年三十一歲,畢業於新加坡國立大學醫學院的眼科專業,做完三年住院醫師後回到平州創辦明視眼科醫院,在業界樹立了良好口碑,成為國內為數不多能完成眼膜轉換手術的私立眼科醫院。  她住在緊鄰市區cbd的高級公寓,養一隻血統純正的布偶貓,有一名交往兩年的男友,帶給父母見過一次,暫時沒有結婚計劃。如果讓她列出一份心愛之人的名單,排在第一位的應該是弟弟白輝。  白輝是父母計劃外的孩子,他出生那年白翎已經八歲。白家夫妻總是忙於應酬而很少著家,白輝常常由兩名保姆照顧。白翎尤其疼愛這個弟弟,白輝三個月後斷了母乳,從此他喝的奶粉和輔食有一半都是白翎給他調的。  白翎在新加坡念書期間,兼職打工賺到的第一份收入就是給白輝買了一台任天堂最新款的掌機。白輝輕率地向家人出櫃那天,父親白禮睿氣急之下給的那一巴掌也是白翎替白輝攔著的。  她沒有白白心疼白輝,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拘留羈押,白輝本來不會向周朗夜低頭求助。  由於白禮睿還未成功保釋,童昕獨自一人操持著白家上下,大概是自顧不暇了,甚至沒派司機來接白翎,還是白翎的一位朋友開車到看守所門口把她載回了家。  白翎洗了澡,換上一身幹淨衣物,隨即開車前往青屏半山。住在這處別墅區的人物大都非富即貴,門禁很嚴,白翎在可視電話裏與周家的傭人對話,說明來意。她想見一見白輝。  那位年近五旬的傭人告訴他,“小白和周先生出國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也不等白翎再多問一句,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白翎的心緊了緊,對著失去人像的屏幕呆了幾秒,才慢慢把聽筒放回去,又慢慢走回自己車邊。  就在她去保安崗亭裏做訪客登記的這短短幾分鍾時間,雨已經落下來了,陸續打在她肩上,洇開小片的濕漬。  別墅區前門的道路空曠,午後一點這個時間段,幾乎沒什麽上山的車輛。白翎在車邊站了幾分鍾,雨勢漸漸變大,她隻能進到車裏。  車沒點火,雨刮器也沒開,窗外的景物很快因為傾瀉而下的雨幕看不清了。  白翎又嚐試了一次撥打白輝的手機號。  她不知道周朗夜把白輝帶去了哪裏,隻能猜測他們去往加拿大的可能性比較大。周氏的北美分公司設立在溫哥華,周朗夜剛從周澤那裏奪過實權,或許是要去分公司進一步清理門戶掃除障礙的。  電話連撥了兩次,沒有人接聽。  白翎心裏很亂,又轉入微信翻了翻白輝近來的朋友圈,自從六個月前白輝的動態就沒有更新了。在白翎的記憶裏,那應該是周朗夜與韓琳訂婚前後的一段時間。  急雨拍打著車體,白翎耳中回響著一片錯雜的水聲。也許因為職業使然,她一直算是遇事冷靜的人,這一刻卻被各種無端的猜測攪得坐立不安。  北美時間與這裏相差十二小時,算算白輝那裏也是深夜了,接不到電話很正常,白翎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在車裏坐了很久,直到童昕給她打電話,她才想起應該去看看母親。於是發動了車,在瓢潑大雨中往山下開去。快要駛到山腳下時,她突然收到一條白輝發來的信息:姐,好好休息,暫時不要聯係我,爸爸媽媽的事也不要擔心。  白翎減低車速,靠邊停下,退出導航的頁麵,又把那條信息點出來看了一遍。  文字是沒有語氣和溫度的,但她好像隔著屏幕看見了白輝,還是那個眼神明亮氣質清貴的小少爺,有種不知人世險惡的幹淨天真,總是好脾氣地勸著白翎要放寬心。  白翎抓著方向盤,頭低下去,她的指節因為攥得太緊而發白,額頭抵在方向盤上。這是入夏以來平州經曆的最大的一場暴雨,白翎受困在雨中,想到周朗夜不知會怎麽對待白輝,她整個人被一種無處發泄的心痛和悔恨填滿。  -  手機屏幕亮起時,白輝正跪在溫哥華一間豪華酒店客房的床上,周朗夜扣著他的腰,見著白輝的樣子像是實在承受不住了,於是放慢了節奏,俯下身去一麵咬他的耳垂一麵說,“白翎的電話,接麽?”  白輝似乎是用了一點時間才聽懂周朗夜的話,渙散的瞳仁倏忽收縮了一下,繼而搖頭說“不要”。他的嘴唇是濕潤紅腫的,雙眼也是,臉色卻透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過去的十天裏他一直待在周朗夜身邊,夜晚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漫長,身體好像被開發過度了,所以白天總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周朗夜因為要處理北美分公司的交接事宜,離開平州大約一周時間,就把白輝也一並帶來了。  白輝大多時候都留在酒店套房裏,盡管周朗夜沒有明確限製他的自由,但他沒有隨意行動。白家亟待解決的那些問題仍然處於極其緩慢的進程之中,各方定奪無非是在周朗夜一念之間。白輝知道其中的原因,周朗夜也許隻用了在周澤眼皮底下奪權時十分之一二的心力來對付白禮睿和童昕,但他們不是周朗夜的對手,幾乎無力反抗。  白輝是眼睛裏不容沙子的那種人。他愛周朗夜時,愛得願意為對方低到塵埃裏,現在他的夢醒了,骨子裏那股傲氣大概就是周朗夜最不喜歡也最想摧折的一點。  周朗夜有的是時間,可以輕而易舉地控製著他,再慢慢磨掉他的棱角和心性。  其實就連周朗夜也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大概在他最起伏不定的那幾年裏,白輝曾經給過他不可替代的安慰,見過他少有的脆弱頹喪,聽過他從未向人啟齒的往事,卻始終不離不棄地陪著他,直到周朗夜在董事會上冒險一搏,以微小概率實現逆轉。  於是在不知不覺間,周朗夜對於白輝產生了一種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近乎病態且戒不掉的偏執。  他甚至想過要就此放過白家夫妻,就算是看著白輝的麵子上,也遲遲未對白禮睿和童昕下手。可是他和白輝之間的感情大概注定是無法善終的,上一輩的恩怨深重,周朗夜和白輝都難以清償。  最終白輝的不告而別深深刺傷了周朗夜,也讓他別無選擇。  當他犧牲一切所換取到手的權利又反過來賦予了他掌控一切的機會時,他把它首先用在了白輝身上。  -  白翎的電話連續響過兩次以後斷開了,手機沒有再亮起。  白輝被周朗夜摁在床上又折騰了十幾分鍾,最後連跪也跪不住了,兩條腿一直打顫,肩胛骨劇烈地起伏著,頭埋在枕間,發出一些支離破碎的喘息和嗚咽聲。  周朗夜把他翻轉過來,然後突然拿起床頭櫃上的一隻提袋,那裏麵放著一枚今晚他領著白輝去harry winston挑選的戒指。  白輝為此躲避了好幾天,借故各種不舒服,不願和周朗夜出去。直到周朗夜告訴他,白翎的審查有了進展,如果最後一項有關藥品來源的文件能夠形成完整的證據鏈,白翎在隔天就能解除羈押。  白輝蜷坐在沙發裏,聽後安靜了幾秒,繼而笑了笑,說,“那麽就去吧。”  他穿著很不正式的帽衫和破洞牛仔褲,被周朗夜開車載到了莊重雍容的珠寶店裏,態度消極地選擇了一款最簡單的內嵌鑽石的款式。銷售小姐把戒指包裝妥帖交給他們時,說恭喜的聲音都讓白輝覺得聽來太過刺耳。  此刻他還和男人緊緊結合在一起,周朗夜把戒指從首飾盒裏取了出來。白輝不知被什麽刺痛了一下,突然開始掙紮,但他的手腕被男人迅速鉗製住,一枚冰冷的戒圈隨即套在左手無名指上。  隨後周朗夜壓住了白輝戴著戒指的那隻手,將他重新釘回床上。他們十指交纏著,掌心滲出細密的汗。房間裏彌漫著放縱而混亂的氣息,白輝渾身上下好像都燒灼了火,一部分已經化作不會再燃的灰燼,另一部分還在向骨血深入滲透蔓延。  當他再度被推上傾覆浪尖的那一刻,眼前閃過一道虛弱的白光,而後似乎失智了幾秒。  潰散的意識有如遊絲般緩慢地回溯,白輝再睜開眼時,周朗夜正執著他那隻被戴上戒指的手,嘴唇在他的無名指處親吻磨蹭著。  白輝偏過頭,看著男人的舉動,過了一會兒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低聲問,“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會有這麽一天嗎…?”  明知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縱身而下。可是仍然看著白輝投入地去愛,一廂情願地沉溺,好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周朗夜起先沒有回答,而是把白輝抱起來往浴室走去。他用腳帶開了門,浴室裏那個帶有按摩功能的浴缸已經盛滿鼓著氣泡的熱水。白輝被他放進水中,男人蹲了下來,掀了掀他額前的碎發,對他說,“白輝,如果我說我當時不知道,你會相信嗎?”  白輝的兩隻手搭在浴缸邊緣,先是看了一會兒周朗夜,而後又轉開了視線,整個人慢慢地往浴缸底部滑落。  周朗夜好像不明顯地笑了一下,手伸進水裏,去摸他的身體。  白輝身上有新弄出的痕跡,也有陳舊的還未消散的痕跡。周朗夜很有耐心地從那些痕跡上一一撫過,像檢查一件自己親手雕琢的藏品。  白輝是很對周朗夜胃口的,他的每一處細節都能輕易地勾起男人隱伏的欲望。過去這種欲望的內容較為簡單,而如今因為他的逃跑和不由衷的屈服,則多了一些淩虐的以及折磨他的成分。  周朗夜顯然不是什麽好人,一個敦厚純良之輩也走不到他這樣的地步。  白輝在水裏沉了很久,久到讓周朗夜甚至也感覺心驚肉跳的程度。  他撫摸的手指從白輝的下身慢慢遊移向上,最後掐著白輝的脖子,把他從水裏猛地拽了起來,神情間浮起一抹怒色,沉著聲對他說,“不管是不是,就以白禮睿和童昕的為人,也是遲早要把你送到我床上來的。”  白輝整個濕透了,呼吸很急很重,從發絲到下頜都滴著水,樣子顯得狼狽又淩厲。他沉默了很久,最後唇角勾起來,自嘲地笑了笑,說,“原來如此。”  作者有話說:  入v的第一章,謝謝大家追更~第45章 白輝,是我把你想錯了  夏天快過完時,白禮睿終於從拘留所裏放了出來。他清減了快十斤,也添了好些白發,昔日那個氣度軒然的成熟商人的形象似乎一去不複返了,隻剩下一種久被關押而留下的憔悴與陰鬱。  童昕和白翎一同去接他回家,隨行的還有幾位白家的親屬,但是唯獨沒有白輝。  世尊百貨的收購已經進行過半,如今基本算是周氏旗下的產業了。但是白禮睿和童昕在平州的其餘幾處私產好歹算是保全了下來,下半輩子總可以過得衣食無憂。周朗夜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  此番白禮睿和童昕能夠僥幸逃脫,全因白輝替他們扛下了一切。然而在給白禮睿接風洗塵的家宴上,童昕和白禮睿幾乎都沒有提起白輝,好像覺得他的犧牲隻是理所當然。  白翎在席間覺得無比膈應,半碗飯都沒咽完,就撂下筷子說醫院還有事,冷著一張臉匆匆走了。  -  這一整個夏天,白輝都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除了完成幾個早先簽下合約的推廣活動,他的演藝事業已近似一潭死水。  周朗夜要他的溫順聽話,他就做給他看吧。  其間當然也經過了幾次折騰,白輝似乎學乖了。就像那一枚男人執意給他戴上的戒指,越是白輝抗拒的事,周朗夜越能變著法地讓他妥協。這種不對等的較量毫無意義,白輝根本沒有與之對抗的資本。  兩個月的時間不長,可是那些長在白輝心裏的尖銳棱角卻好像真的有被磨平一些。大概是做慣了周朗夜的寵物,他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顯得服帖了許多。  這天傍晚臨近下班時,陶芝通過內線電話向周朗夜請示,“周總,小白的經紀人喬蓁剛剛打進一通電話,說是有事同你商量,周總您要接嗎?”  白輝近來幾乎沒有任何演藝活動,周朗夜也已經很久沒與喬蓁有過接觸了。  他沉吟一下,說,“接進來吧。”  喬蓁是個玲瓏識趣的人,知道周朗夜如今的地位不同往日了,一點不敢耽誤他的時間,言簡意賅地說,“周總,就一件小事,但恐怕還是要和您知會一聲。”  話起了個頭,喬蓁又遲疑了幾秒,才繼續道,“小白自己接了一個角色,尺度...挺大的。我沒有勸住他,那邊馬上要準備簽合約了。您看看,他到底可不可以接這個戲?”  -  今早周朗夜出門前,白輝為他泡了一杯美式咖啡,又在衣帽間裏為他挑了與襯衣搭配的領帶,站在周朗夜身前為他把領帶係出一個優雅得體的溫莎結。  那時的白輝穿著綢質睡衣,整理男人衣領時,無名指上的婚戒發出優雅純潔的光。  從周朗夜的角度看去,他長睫垂落,玉頸纖長,鎖骨若隱若現,白膚紅唇襯托之下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慵懶動人。  周朗夜當時還在想,這小孩總算是養得稱手了。而後又把白輝摁在衣帽間裏深吻了一通,囑咐他回床上再睡一會兒,這才離了家。  此時聽著喬蓁說完,周朗夜搖頭笑了笑,心說都是假的。白輝每晚躺在他身邊,就連眼神都收斂得不露痕跡了,原來不管與他貼得再近,卻還是同床異夢的人。  喬蓁在電話那頭大氣都不敢出。她其實也是心疼白輝的,但是這件事無論如何瞞不住周朗夜。喬蓁隻是一個娛樂圈經紀人,沒有與資本對抗的底氣,也不敢由著白輝先斬後奏,隻能選擇告訴周朗夜實情。  “你把劇本發給我看看。”周朗夜的聲音聽起來不帶什麽情緒。  喬蓁說,“好的,我馬上發您。”  她剛一放下手機,就把劇本發到了周朗夜給她的郵箱裏。至於接下來的事情,就輪不上喬蓁過問了。  -  周朗夜這天下班比往常早一些,到家時傭人秦阿姨還沒走。  白輝剛剛結束了他的長笛課程,正在書房裏收拾樂器。  因為待在家中時間太長又閑來無事,白輝把小時候學過的長笛恢複了起來。周朗夜給他請了當地交響樂團的銅管首席,上門為他授課。  書房門從外麵被推開時,白輝正坐在窗邊擦拭笛頭。  一份打印成冊的劇本突然扔在他麵前。白輝輕掃了一眼,心裏就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聽說你想接這個戲?”男人在白輝對麵的扶手椅裏坐下了,帶著一點笑意問他。  白輝把笛頭放入琴盒,然後拿起那本台詞,細聲說,“導演和其他演員都是我欣賞的前輩......”  莊赫是當年帶他入行的導演,白輝以素人身份參演的第一部 獨立電影就是由莊赫自導自演的作品。如今莊導帶著閉關兩年苦心寫成的懸疑劇本再找到白輝,白輝拒絕不了,也不想拒絕。   “你演什麽角色?”周朗夜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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