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夜返回車裏抽了紙巾給他擦臉,又幫他撣了撣膝蓋處沾上的泥,本意想說他兩句,讓他以後不敢再這樣喝酒胡鬧,卻又狠不下心,抬手把羽絨服上的連帽拉起來扣在他頭上,在帽子的掩護下捏了一把他的臉,說,“當心又有狗仔偷拍你,回家吧。”  白輝拿著瓶子,另隻手裏攥著紙巾團,側身上了車,後來全程沒有再說話,靠在座椅裏就連呼吸都壓抑得很輕微。  到家已是深夜十點了,車庫門邊放著司機送來的兩件行李。周朗夜不讓白輝提箱子,催促他進屋休息。  白輝換了鞋,站在玄關等他,周朗夜把箱子放下後,對他說,“你去洗個澡,我給你熱點粥。”  白輝的胃痛稍微好些了,回到熟悉的環境裏也讓他的情緒趨於平穩。他正要開口,周朗夜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男人沒有刻意避著白輝,可是當他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卻讓他們兩人都愣了一下。  是韓琳。  白輝的視線立刻從手機上移開,故作鎮定地說,“你忙吧,我先去洗澡。”說完就轉身進了屋。  周朗夜沒有接電話,跟在白輝身後一同進屋,幫他把沿途的燈都擰亮了。白輝繼續往樓上去,他站在下麵問,“箱子裏有你要用的東西嗎?我給你提上來。”  白輝臉上的神情還算平靜,回頭看了周朗夜一眼,淡聲說,”放著吧,我自己來。”  後來周朗夜有沒有回撥韓琳的那通電話,白輝沒再追問。  他從浴室出來時,發覺兩隻箱子並排立在衣帽間裏,臥室床頭櫃上還放了一碗粥,正徐徐地冒著熱氣。白輝走過去端起碗,坐在床邊小口地喝粥,不一會兒周朗夜進來了,拿著一碟通體軟黃的提子蒸糕,對他說,“這個比較容易消化,再吃點吧。”  盡管白輝沒什麽胃口,也沒有拂他的好意,喝完粥以後又撕了半塊蒸糕,強迫自己嚼碎以後咽下。  周朗夜守著他吃了些東西,然後以一種商量的口氣和他說,“明晚有一個慈善酒會。”  餘下的半句話,周朗夜沒有說完。白輝心中了然,低頭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糕,說,“你和韓琳去吧,已經訂婚了,這種事情是免不了的。表態大方而得體,沒有半點生氣或阻撓的意思。  周朗夜似乎鬆了一口氣,揉了揉他的頭,說,“我會早點回來,晚飯就不要等我了。”  後來他們一同睡下,白輝有意地往床邊多挪了一點,和周朗夜之間隔出一段距離。周朗夜有些霸道地把他拉回來,卻以一種溫和低沉的聲音對他說,“今晚不碰你,睡吧。”  周朗夜的懷抱很暖,而白輝身上缺少溫度。他在男人的禁錮中躺了一會,終於忍不住說,“學長,我不知道這樣下去還可以堅持多久......”  周朗夜把他抱得更緊了些,說,“很快了,我保證。等一切結束以後,我會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白輝在黑暗中茫然地睜著眼,懷疑周朗夜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或許他們根本不在一個頻道,隻是白輝自以為可以為愛堅持,而周朗夜自以為可以給他答案。  後來白輝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周朗夜低聲說了一句,“我讓喬蓁把你準備接的下一部戲給推了。不要總想著離我那麽遠,最近我晚上都睡不好,擔心你不會回來了。”  這樣的深夜告白是白輝沒有聽過的,和平常那個深藏不露的周朗夜判若兩人。  可是混沌的困意已經把白輝籠住了,他沒能從夢境邊緣掙脫,隻是在睡去前迷迷糊糊地問自己,原來周朗夜也是會害怕失去的,但他的這一點害怕,及得上白輝曾經承受的十分之一麽?  這一晚白輝睡得很深,夢到了許多以前的事周朗夜給他補課、他們在恒新大樓裏重逢、白輝對周朗夜說“就在今晚吧”然後把自己交付出去,還有一些讓白輝麵紅心跳的畫麵......  白輝有時仿佛知道自己在做夢,有時又渾然不覺地去往更深層的夢境。每一處場景裏都有周朗夜的身影,兜兜轉轉始終不能擺脫,反而讓白輝生出一種想要逃離的恐慌。  當夢中的周朗夜對他說”輝兒我要訂婚了”,白輝終於受驚醒來。天色已大亮,別墅裏很靜,周朗夜應該已經去上班了,床的另一邊放了一隻很大的絨毛玩具。  白輝盯著那隻大熊愣了很久,好像不能相信這是周朗夜會給他買的禮物。然後慢慢地摸過去,在泰迪熊身上靠了一會。  他舉起手機和公仔拍了一張自拍,又把這張合影收藏在手機相冊裏。最後登上自己的小號,更新了一條動態。  愛過、可是也該清醒了。  -  從這天以後,白輝好像又變成了周朗夜最初認識的那個少年。溫和安靜,不爭不搶,滿心裝著周朗夜,別的什麽也不計較。  他會配合周朗夜的安排,甚至不惜頂著流言,出麵為周家的品牌站台;也總是為周朗夜等門,捱到很晚就為了陪男人吃頓飯;周朗夜出席場麵上的活動,大都帶著韓琳前往,事後讓助理陶芝買些禮物補償白輝,白輝大概並不喜歡那些奢侈品,卻也應著”謝謝”收下了……  周朗夜既有公司的事需要操心,私下還與沈卓加速著收購的進程,本來也無暇多顧。安撫白輝就像安撫養在手邊的寵物,難免有幾分不經心的敷衍。  他當然不知道白輝經曆著什麽,不知道外麵是怎麽嘲笑白輝以色侍人的身份,不知道白家幾乎與白輝鬧到了脫離關係的程度,甚至不知道就因為他的專斷獨行,白輝錯過了一部千載難逢的好片,與一位國際名導的合作失之交臂。  同樣的,他也不知道白輝已經決意離開他,隻是為了陪他走完這段對於周朗夜而言最艱難的路,才一再地忍耐下來。  周朗夜固然有周朗夜的不易,29歲的他周旋於各種關係之中,要扛得住明槍,也獨自吞下了不少暗箭,見慣了人情的涼薄與唯利是圖,一顆心千瘡百孔,白輝大概是唯一能將傷口縫合的那根線。  眼看著六月就快到了,周氏半年度的總結會議舉行在即。  周朗夜近來與沈卓頻頻見了幾次,盡管事情千頭萬緒,可是也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候。  這天他提早一些下班,回家途中繞道去了一趟賣場,進入其中一間名品店後,導購迎上來,問他,“先生,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周朗夜兩手插兜,掃視一圈陳列的櫃台,說,“看看戒指。”  不到十分鍾,他從店裏出來了,西裝內袋裏裝著一隻精美小方盒,接著又開車去了大通銀行的私人保險庫,往一個記在白輝名下的保險櫃裏放了幾件東西。最後他開車回到別墅,白輝已經在家中等他了。  周朗夜自己開門進的屋,聽到飯廳裏有動靜,徑直走過去。白輝正在用盤子蓋菜保溫,見到周朗夜出現,他愣了愣,又笑起來,說,“怎麽今天這麽早?”  白輝大概也剛到家不久,身上還穿著戲劇學院的校服,周朗夜送他的那根鉑金鏈他一直戴著,就在衣領下若隱若現。  周朗夜伸手將他攬到身邊,吻了一下他的臉,說,“輝兒,你不是一直想去歐洲旅遊嗎?”  白輝有些不解地偏頭看他,“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周朗夜掏出一個信封放在他手裏,說,“我給你安排了一個假期,兩天後出發。如果在旅行途中接到我的電話,那就早點回來吧,從今往後我都會好好陪你。”  話到這裏,男人頓了頓,抬手撫著白輝的臉。神情裏既有克製,又似有幾分不舍,“如果你接到的是沈卓的電話,那就在外麵散完心再回來。平州暫時不要待了,去晏城住一段時間。喬蓁那邊我有安排,你的事業不會受太大影響。”  “記住,不要找人打聽我的事,也不要做什麽嚐試。周澤和周維琛看在你父母的份上,應該不會動你的。”  說完,他看了一眼白輝手裏的那個信封,“這裏麵有我給你的東西,等你回來再看。”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過節期間有點忙,明後天會連更的第39章 我有你啊  周朗夜說到這裏,白輝什麽都懂了。  他整個人空白了幾秒,太多想法湧入大腦,一時間反倒什麽都想不明白了。  他隻是擔心周朗夜,擔心得無以複加。他知道周朗夜是多麽縝密深思的一個人,盡管在他身邊待了快三年,對於周朗夜要做的這件“大事”,白輝從未窺其全貌。如今能讓男人做出這樣的安排,甚至說出“如果接到沈卓電話”這樣的話,顯示是預設過最壞的一種可能了。  白輝回過神來,立刻抓住了對方的手臂,篤定地說,“我不走。”  周朗夜笑了笑,放緩聲音,“聽話,後天我送你去機場。”  “我留下來陪你。”白輝直視著他,又重複了一次,“我不走。”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周朗夜心中感慨。就算這三年裏他對白輝隱瞞了太多的事,沒有說過一次“我愛你”,可是當他走到最艱險的這一步棋時,白輝仍然選擇站在他身邊。  隻是這一次,他不願再讓白輝誤會送他出國是嫌他累贅,於是對白輝說,“你知道麽,我母親在自殺前兩年,本來已經準備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在溫哥華的一次聚會上遇見了一位與她年紀相當的華人工程師,對方踏實穩重,他們彼此投緣,我母親坦誠了自己的過去,而那位唐先生表示並不在意。”  “於是我母親正式向周澤提出分開,盡管他們已經既無夫妻之名也無夫妻之實地持續了好些年,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周澤口頭上同意,還假作大方地給予了祝福。然而半年後,就在我母親準備訂婚的一周前,男方突然死於一場車禍。”  “事故現場很蹊蹺,刹車痕跡和製動方向都存疑,但是警方草草結案,一點沒有追查下去的意思。唐先生死狀慘烈,被撞後又遭反複碾壓,連原本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了。我母親自此大受打擊,失眠消沉,以至精神出現嚴重問題,最後吞槍自盡。”  大概是不想嚇到白輝,周朗夜敘事的口吻極其平靜,短短幾句話,帶過了兩個人的死亡。  白輝聽得背脊發涼,周朗夜說完以後,他愣了半晌,才說,“朗夜哥,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他一直以為周朗夜在諸多大事上避而不談,是因為對自己有所提防。如今再細想,白輝才明白周朗夜的回避或許隻是為了護他周全,不願讓他牽涉其中。  周朗夜捏著他的臉,淡笑,“我有你啊。”  就算人心如長夜、幽暗難明,周朗夜每見白輝一次,就覺得自己還不是一個除了仇恨身無長物的人。  所以到了孤注一擲的這一刻,他還是決意把白輝摘出去,自己攬下所有危險,給他一個海闊天空。  “出去玩一趟,就當散散心。你留在這裏反而讓我牽腸掛肚,無法專注做事。”他再勸一次,神情已頗為懇切。  白輝遲疑了很久,最後似是不得已地應了一聲,“好吧。”  繼而被周朗夜一把摟緊,一個深吻壓在了白輝唇上。  臨別在即,周朗夜也曾想過生死之事。以周澤冷酷狠戾的程度,一旦自己失手,不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他也還年輕,三十不到的年紀,也期望一嚐夙願以後做回自己。而白輝就像是周朗夜這場表裏不一的人生裏所獲得的最純淨美好的一個濾鏡,不管周朗夜手上沾著什麽不堪的汙痕,都可以在白輝這裏滌蕩得幹幹淨淨。  他慢慢地吮吸他的雙唇,一隻手往他的校服下探去,聽著懷中人發出輕微的嗚咽。  最後周朗夜把白輝打橫抱了起來,低啞地說,“我們晚點吃飯。”然後不容白輝反抗,將他抱進了樓上的臥室。  他把白輝放在床上,自己則半跪於地。他從來沒有這樣深情而溫柔地為白輝做過,直到白輝抓著他的頭發,聲音發顫地說,“不要了...我受不了了......”  周朗夜才從地上起身,將白輝的兩手壓過頭頂,再一次地與他深吻廝磨,啃咬著他的唇珠,把他的雙唇變得鮮紅瀲灩。白輝微仰著頭,意識和感官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周朗夜掌握了他的一切,他隻能發出一些縱情的低喘與呻吟。  他們的身體緊緊貼著,一寸也不想分離。彼此灼熱的體溫好像無數流淌的熱焰,在皮膚下湧動,隨時隨地都能叫人迷失融化。  周朗夜進入時,一再地親吻白輝讓他放鬆,過去他從未在床上如此多次的吻過對方。他們忘情地投入在這場毫無保留的性/愛中,沒有人說話,沒有承諾也沒有告別,紊亂的呼吸心跳和不間斷的濕吻代表了一切。三年來,這份愛始終縹緲無形,從未有過實體,這一刻卻好像可以摹狀,有了繽紛的色彩和灼人的熱度。  最終白輝還是忍不住哭了,內心壓抑的欲望和對於周朗夜種種癡嗔不舍,讓他用力地咬住男人肩上的一塊肌肉,在不能抑製的抽泣中,他很快嚐到了鹹澀的血腥味。  周朗夜沒有製止他,就任由他咬著。白輝有一對尖利的犬齒,笑起來時那對虎牙可愛迷人,現在它們都深陷於周朗夜的皮肉之中,為他留下了一道數日未能愈合的傷口。  -  白輝離港的那天,初夏多雨的平州迎來了一個難得的晴天。  周朗夜送他去機場,頭等艙的通道沒有乘客排隊,白輝戴著墨鏡口罩,托運完行李箱以後,他在登記樓的入口處停了一下。  他隔著墨鏡看向男人,在他們周圍有擁抱吻別的情侶,也有關切叮囑的親人,但他們隻能平靜地站著,看著彼此,別的什麽也不能做。  周朗夜穿著襯衣西褲,麵色沉靜,他幫白輝提著旅行袋,見白輝凝著不動,就說,“落地了給我發個信息。”  白輝點頭,伸手去接自己的東西,然後說,“你要小心。”  周朗夜把旅行袋交給白輝,微涼的指尖在白輝掌心輕撫了一下。  這就是他們的告別了。  白輝轉身進入閘口,沒有再回頭。  周朗夜在返回公司的路上,接到助理陶芝的信息,“恭喜周總,今天發布了新一屆的董事會名單,您成為總公司的五位董事之一,也是最年輕的一位董事。”  周朗夜的視線,從手機轉回到延伸的高速路上。這個消息早在一周前他就已獲悉,目前周氏的董事會裏有他,也有同父異母的兄長周維琛,以及另外三位年長的公司元老。  而周澤作為總公司的ceo,為了避免其他董事擔心周家一門獨大,影響投票及決策,已經自動從董事會退席。  長達數年的謀劃,終於要到圖窮匕見的一天了。  周朗夜下車時,看了一眼掛在後視鏡上的佛陀吊墜。這是他與白輝在海市發生車禍以後,白輝去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裏替他請來的。此後就一直掛在周朗夜的私人座駕裏,護著他出入平安。  其實周朗夜這個人,某種意義上也是兩手空空,無所倚仗。遇見白輝,為白輝所愛,大概是他生平最僥幸的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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