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白禮睿和童昕怎麽會有一個像你這麽好的孩子......”提起白家的兩位長輩,周朗夜的聲音冷了幾度,“有好幾次我也想拿世尊百貨開刀,想看他們被迫宣告破產的樣子,可是念在畢竟是你父母的份上,都作罷了。” 白輝此刻的表情,即使後來過了好些年,周朗夜也仍然記得。 那是一種幻滅時的掙紮。充滿了明知無能為力的執拗,和終究不甘心的屈從。白輝從少年懵懂一路走來,把一顆最好的真心付給過周朗夜,可惜周朗夜身陷仇恨的漩渦,沒有同樣的真心可以回贈給他。 所以周朗夜給了白輝一份同在深淵裏的愛。愛未必是假的,卻與白輝的愛有著天壤之別。 白輝沉默了很久,最後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原來我過去愛得那麽無知。” 他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忽然學會像一個遊刃有餘的成年人一樣,麵對自己不值一提的感情。 周朗夜說,“你可能不會相信,我不讓你走,是因為我覺得自己離不開你。”然後伸手把他抱了起來,“地上冷,回床上吧。” 當他們穿過那條隻開了幾盞地燈的走廊時,周朗夜突然問白輝,“還走嗎?” 白輝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朗夜的心。 那是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可是也曾為白輝敞開過,或許直到今天仍然敞開著。 周朗夜想讓他抉擇,想讓他知道在他們的世界裏,感情就隻能是這樣的可以心動,可以一時情迷,最終卻必須審時度勢。周朗夜也曾為了白輝拒絕過韓琳,拒絕過周澤,但在各方角逐之下,已沒有白輝所追求的那種愛情的容身之地。 - 白輝沒有回答自己走不走,他再次躺回床上,或許是因為太累了,所以很快就睡去。 他被無法擺脫的深重夢魘一直壓著,七個小時後倏忽醒來,出了一身冷汗,就連手心都是涼的,而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昨晚發生的事一下湧回記憶,白輝在床上呆坐了很久,感覺自己無法集中神思,什麽也想不明白。轉頭看見床頭櫃上放著一個保溫杯,杯下壓了一張字條,周朗夜以不甚流暢的中文筆法寫著:起來以後喝點水。 白輝這才發覺室內的暖氣已經開了,天氣預報今天傍晚開始要大幅降溫。十一月的末尾,深冬將至。 他喝了半瓶水,下床走出臥室。聽見書房傳來講電話的聲音,周朗夜沒去上班。 白輝在書房門外站了片刻,直到周朗夜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拉開了門,用嘴型對他說,“睡好了麽。” 男人很快掛了電話,見白輝站著沒動,就走出書房,將他抵退在牆角,低下頭想去吻他。 白輝抬手要擋,被周朗夜一把攔開了,又反將白輝的手壓在牆上。 他們最終還是接吻了,盡管白輝吻得很被動,甚至有一種遊離在外的心神恍惚。周朗夜卻一點沒有計較,把他鎖在自己與牆角形成的狹小空間裏,慢慢地剝掉他刻意做出的疏離。 晨起的身體反應還是那麽誠實,當周朗夜在熱吻的間隙對白輝說,“寶貝,你硬了”。白輝睜開眼,輕笑了一聲,像是某種無能為力的自嘲,繼而說,“你總是對我有辦法的......” 愛了五年,白輝心知,真的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而且周朗夜現在需要他,白輝深知對方的處境艱險,斷然不能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 “不走好嗎?”周朗夜帶著一點不易覺察的乞求,又說了一次,“半年,給我半年時間。” 白輝看著他,看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眼神卻很渙散,說,“我不走。” 他知道自己是錯的,可是事已至此,白輝終究是無法回頭了。 作者有話說: 哎...第36章 苟且而不堪 這一年冬天,白輝突然接了很多戲,連續地向學校請假。隨之而來的是飛行裏程數的快速增長,沒過多久就攢到了可以用積分兌換音響的程度。 他變得前所未有地忙碌,忙到幾乎沒有時間呆在平州。 喬蓁是個老練的經紀人,很快也覺察出了白輝身上的變化。 他如今愈發像個成熟的演員了,眉梢眼角都是角色裏沉浸的情緒。那些常常讓年輕演員感到苦手的心路沉浮,白輝卻演得收放自如、不露痕跡。 然而周朗夜對此好像有些不滿,甚至主動給喬蓁打來電話,要求減少白輝的工作,多給他時間休息。 喬蓁表麵上客氣應付著,推說,“這是小白自己接的活,我也攔不住啊,是不是周總”;心裏卻想著,這兩人怎麽不太對勁。 然而當她試圖從白輝那裏探聽一點緣由,白輝的口風卻很緊,淡淡回給她一句,“喬姐不總說我缺乏事業心嗎?現在我有了您還不高興。” 喬蓁被堵得無話可說,暗暗囑咐小高把白輝看得緊一點,要有什麽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向她匯報。白輝的表現卻是一如既往的懂事,除了收獲多位導演對於他業務能力的肯定,再沒有鬧出任何讓喬蓁心煩的事。 直到新年後的第一個周末,周氏突然爆出周朗夜將與韓琳訂婚的消息,喬蓁這才明白白輝經曆了什麽。 訂婚的流程走得很快,官方消息一出,隔周就要舉行儀式,地點定在平州最好的五星級酒店。就連請帖和伴手禮的樣子都一同公布出來了,每一件小物器都透出奢豪多金的氣息。 喬蓁覺得自己在娛樂圈裏摸爬滾打這麽些年,早該練得八風不動穩如泰山了。可是當她瀏覽完相關新聞,收起手機,再想到白輝的一瞬,仍然真心替這個小孩感到不值。 周朗夜的風度翩翩英俊迷人,喬蓁當然是見識過的,隻是這個男人的心思全不在感情上。白輝跟著周朗夜的這些年,沒有要求對方給過什麽,他自己卻在一場愛的錯覺裏越陷越深。 喬蓁坐在辦公椅裏出了一會兒神,而後給白輝發了一條信息,裝作無事地問:今天拍戲怎麽樣?記得回賓館以後要喝一袋抗病毒衝劑。 小高事先告訴過喬蓁,白輝今晚有一場雨中被告白的戲。盡管拍攝地點位於沿海城市,冬季氣候相對溫暖,但是不到十度的夜間溫度加上反複淋雨,難免是要受些苦。 白輝的演技沒什麽可挑剔的,和他搭戲的女演員卻讓導演很頭疼,不單口條不順,表情也太過猙獰。白輝隻能陪著對方一遍一遍重來,最後好歹過了一條。 片場助理立刻一擁而上,舉著毛巾給他擦水,白輝嘴上說著謝謝,神情卻有些空洞。待到坐車返回賓館的路上,他才好像突然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凍得沒有知覺了,啞著聲讓司機開暖氣,車裏很快發出空調運轉的悶響,可他還是蜷在座位裏抖個不停。 小高工作盡責,一進房間就催促他去洗個熱水澡,又幫他泡了衝劑,盯著他喝下。 白輝的手機裏塞滿了一天未讀的信息,還有周朗夜打來的幾個未接來電。 他匆匆掃了屏幕一眼,就把手機扔在床上不願多看。那杯太熱的衝劑讓他無端地頭昏腦漲,小高看出他臉色不好,跟在後麵憂心忡忡地問他,“感覺怎麽樣啊?要不要再喝一杯?” 他揮了揮手,說,“你去休息吧我沒事。” 說完,反手掩上浴室門,又胡亂地脫掉衣服,進了淋浴間。水流從花灑裏傾落而下,白輝伸手扶著牆磚,垂著頭,呆呆地在熱水下站了很久。 周朗夜訂婚了,新人卻不是他。 這種小說電影裏的爛俗橋段,很快就要在現實中上演。盡管白輝從點頭答應“不走”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終將麵對這一天,也曾一再地給自己洗腦隻是訂個婚而已,就像簽一份合同談一筆生意,與感情無關。 可是當他看到訂婚請柬上印著“永浴愛河”的字樣,和那些代表祝福的伴手禮,還是無法抑製地感到背叛和心痛。不管找什麽理由掩蓋,白輝心裏清楚,這份曾讓他無比珍視的初戀已經變質了。滿園的小蒼蘭變作一地殘花敗柳,他和周朗夜從此就是一段合法婚姻之外的地下情,苟且而不堪。 他在浴室裏洗了很長時間,反複搓揉身上每一寸皮膚,卻還是覺得自己很髒。 直到聽見小高在外麵敲門,揚著聲問他,“你還好嗎?我擔心你在裏麵暈倒了。” 他才倏忽醒悟過來,停止了近乎自殘式的清洗方式,回應小高,“回去休息吧,我馬上就出來。” 白輝已經無處可逃,外麵的新聞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兩大權貴家族聯姻的報道。盡管他不願麵對,也不可能在這間小浴室裏躲一輩子。最後他草草吹幹頭發,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回到房間,小高已經識趣離開了。 茶幾上放著他還沒吃的晚餐,床上的手機又開始頻頻閃動。 一周前白輝離開平州時,周朗夜要他一再地保證過,會每天接聽電話回複短信。白輝盯著那隻手機看了幾秒,走過去把它撈起來。 接我電話,好嗎? 還在拍戲嗎?回到賓館告訴我,我打給你。 我就在家裏,沒去別的地方,我們通個電話吧。 周朗夜發來的信息顯得姿態很低。白輝越看越難受,握著手機,慢慢在床邊蹲下去,把自己縮成了很小的一團。 又過了幾分鍾,他稍微從那種壓抑的情緒裏緩過來一點,還是乖乖地給周朗夜回撥了電話。 對方接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等他。 周朗夜先問他拍戲辛不辛苦,又說買了他喜歡的甜點和水果,明天就空運過來。他們聊了些稀疏平常的事,沒有人談及今天的新聞,也沒有人提起一周後的訂婚儀式。 最後是白輝說自己累了,想要休息,周朗夜便沒有再與他多聊。結束通話前,周朗夜很溫柔地和他說“晚安”,過去白輝的回應總是“晚安,我愛你”,可是今晚他猶豫了片刻,隻說了一聲“晚安”。 手機另端的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但最終沒有勉強白輝,也沒有多問什麽,就這樣掛斷了電話。 白輝坐在地上,背靠著床腳,打開自己的微博小號,很慢地輸入了一行字。 很想對五年前的自己說:不要輕易動心,不要成為這麽醜陋難看的大人。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追更,雖然文很虐,還是要說一聲新年快樂,愛你們~第37章 鬧夠了嗎 白輝並不知道,因為顧慮他的感受,周朗夜暗中做了些安排。訂婚宴這天,周韓兩家沒有邀請任何媒體到場,隻是在事後發布了幾張現場照片。 周朗夜身著傑尼亞西裝,韓琳穿著vera wang的新季禮服,儼然一對合襯璧人,持著香檳與到場賓客把酒言歡。 這四五張照片毫無意外地登上了各大媒體的首頁頭條。就算白輝身在外地拍戲,仍然避無可避。 他和周朗夜的關係持續兩年多了,圈子裏不少人都有耳聞。像白輝這樣單靠一兩部作品就能迅速躋身一線的年輕演員實在罕見,要說他背後沒有資本運作或是金主扶持,誰也不會相信。 如今金主公開婚約,對方是家世赫赫的千金小姐,白輝淪落為揮之即去的枕邊情人,難免處境尷尬。 消息登出的同天,劇組的幾個年輕演員總是有意地在白輝周圍舉著手機,暢聊周韓兩家的聯姻又是誇韓琳美貌出眾,又是誇周朗夜氣度不凡。白輝坐在後麵的一張椅子裏默默聽著,一言不發,小高卻在一旁氣得臉色發白。 其中一個扮演十八線配角的男演員突然揚聲說,“周總這種家世,自然要配一個身份相當的太太,怎麽看得上那些爬床跪舔的小演員。” 小高陡然起身,白輝將他一把拽住。 “去哪兒?”白輝麵上無波無瀾,沉聲問他。 小高氣極了,雙手攥緊成拳,說,“想去撕爛那些髒嘴。” 白輝反而笑了笑,挑起眼瞼看他,“然後呢?我的助理片場打人上了娛樂版頭條,你說我是揚眉吐氣了,還是貽笑大方?” 小高不肯坐回去,陰著一張臉,也不說話。 白輝又勸他,“坐吧,還要我給您搬椅子嗎?” 眼看著化妝師過來給白輝補妝了,小高不好再拗著,從白輝手裏脫出去,說,“我給你拿點水喝。” 白輝有點擔心地盯著他,好在小高隻是在經過那幾人時狠狠剜了他們一眼,沒做什麽出格的舉動,白輝這才鬆了一口氣,配合著化妝師的要求閉眼補妝。 這樣的話從今往後還不知道要聽上多少遍,白輝暗想,早點習慣了也好。但願自己能早日煉成一尊金剛不壞之身。 可是在他閉起雙眼的一瞬,那幾張訂婚照卻頻頻在腦中閃現,每一張場景都熠熠生輝,每一張都好似情投意合,刺得白輝渾身生疼。 直到化妝師說,“哎呀對不起,是不是筆刷紮著眼睛了。” 白輝倏然睜眼,一滴淚從他泛紅的眼眶中滑落。 化妝師怔了一下,白輝臉上卻毫無情緒的痕跡,平聲說,“沒事,這兩天風沙太大,眼睛有點過敏了。” - 一周後,白輝的戲殺青了。 收了花束,拍完合影,他沒在劇組多留,收拾行李返回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