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還是一臉雲淡風輕,眼看著顧遠航被保鏢拖著一路痛呼,與自己已經隔出五六米遠,這才抬手叫停保鏢,又說了一次,“我們大老板沒什麽耐心,你要再不去見他,隻怕長江實業就要敗在你手裏了。”  顧遠航氣得七竅生煙,想要通知律師過來,回頭一看就連秘書也沒了蹤影。那兩位昔日的親信還在落井下石,“顧老板,今時不同往日了,您還是識趣一點吧。”  顧遠航根本無計可施,陰沉著一張臉又從直達電梯下了樓,走到黑色輝昂車邊時,司機從駕駛座跑過來,給他開了門。  他又氣又怕、心裏沒底,低探著身,想看一看車裏坐著的究竟是何方神聖。那一張側臉轉向他的一瞬,顧遠航整個呆住,一股寒意順著後脊竄起。  周朗夜麵沉如水,冷眼看著他,叫了一聲,“舅舅,好久不見。”  -  平州的初夏多雨。傍晚的城市陷在一片水氣氤氳之中,直叫人心裏惶惶不安。  顧遠航雙手攥緊成拳,沉默地坐在轎車後排,看著車窗外恍惚難辨的街景和那些麵目模糊的路人,一時間竟有種跳車的衝動。  周朗夜平聲說,“今天是我母親的冥誕,你還記得嗎?”  顧遠航幾不可察地抖了抖,沒有吭聲。  他們正在去往城北墓園的路上,這時適逢交通晚高峰,此行至少一小時。顧遠航隻坐了十幾分鍾,便覺得車內冷氣形同虛設,自己身上說不出的悶熱難熬。  轎車行至一個路口停下,顧遠航終於忍不住開口,試圖緩和氣氛,“你剛回來平州,不清楚周家在這裏勢力。要有什麽困難,舅舅是可以幫你的。”  周朗夜卻不理他,過了良久,才問,“你知道顧嬋是怎麽死的嗎?”略一停頓,又說,“你不知道。”  顧遠航哆哆嗦嗦,不忘替自己申辯,“我沒有害死她……”  周朗夜並不看他,仿佛他都值不得自己的一眼,“是,你隻是把她送到了周澤的床上,盡管她那時還是個不到20歲的大二學生。”  話說到這裏,場麵已經很難看。  顧遠航又怯又惱,不甘被周朗夜一個小輩挾製,終於揚聲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次回來是替顧嬋報仇的。先拿我開刀是吧?周朗夜你太天真了,你自己還冠著周家的姓呢!”  他轉頭見周朗夜毫無反應,又憤憤道,“在平州的地界,向來是周氏一家獨大,你有本事衝著他們去呀?照著我這個軟柿子捏算什麽本事!”  周朗夜不疾不徐,淡淡掃他一眼,“別著急舅舅,賬要一筆一筆算,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地做,是吧?”  顧遠航還在分辨他話裏的含義,周朗夜從手邊的文件袋裏掏出幾張照片扔到他麵前,“你去日本私會情人,出手就是愛馬仕的鉑金包,一晚總統套房30萬日元,舅媽她知道嗎?”  繼而又扔出一份文件,“顧嘉快結婚了吧?如果讓男方發現她曾經吸食大麻被捕,還是你暗地裏花錢買通關係把她放出來,你猜猜他們會不會願意再娶你女兒?下次匯款別用對公賬戶,每一筆流水都清清楚楚。”  最後拋出的則是一個小巧u盤,“背著周澤在外麵做短貸公司,打的是法律擦邊球,借的卻是周氏的名號。如果周澤知道你這個小舅子這麽人心不足,你們還有沒有來日方長?長江實業下一輪的融資,恐怕你是沒法給股東交代了。”  顧遠航四麵楚歌,臉白如紙。周朗夜不聲不顯,教他做人。  轎車還在雨霧中穿行,雨刮器發出令人鬱躁的悶響。也不知過了多久,顧遠航低著聲說,“朗夜,有事好商量。”  墓園也快到了,那些灰白的石碑佇立在成片的山原間,透出一種詭異人的肅穆感。  尋常人不會在這種時候前來掃墓,顧遠航下車時腳有些抖,喉嚨梗得發痛,平日裏應酬不斷的手機不知為何這一路異常安靜,連一條簡訊都不曾收到。  他在心裏無端地想,周朗夜才多少歲?至多不過二十七八吧,怎麽竟能給他這樣強烈的威懾。  司機和保鏢各撐了一把黑傘,分別站在周朗夜和顧遠航身旁。  周朗夜手拿一把白菊,穿著黑色西裝站在傘下,身形孤挺,說,“走吧舅舅,去看看你妹妹,和她好好說說話。”  作者有話說:  今天雙更,後麵還有一章~第14章 不用,你別走  周朗夜回到平州以後,常常會做一個夢。  他抱著顧嬋的骨灰,坐在空無一人的機艙裏,艙外是黯淡的天幕與無邊的浮雲。  顧嬋死的這一年,周朗夜26歲。此前的人生中,他享受過榮華富貴,看慣了世態炎涼,也經曆了太多的顛沛流離。  他英俊、睿智、風度翩翩,在北美的華人社交圈裏,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周澤的私生子,周家的小少爺。而他的母親顧嬋,則是長達二十餘年都未能扶正的情人。  顧嬋也曾滿懷希望,給周朗夜取這個名字,寓意著長夜將盡,寓意著天光破曉,也寓意著柳暗花明。  可惜人心叵測,她最終等來的,隻是餘生數不盡的意難平和不堪言。  她死前的幾個月,曾有一次對周朗夜說,“媽媽近來總是夢到以前的事,大概是想念平州的水土了。”  周朗夜那時還勸他,再等一等,或許周澤就會安排她回國。誰知顧嬋早已心灰意冷,無暇再指盼。  周朗夜獨自操辦了母親的葬禮,拿到了火化後的骨灰,又在溫哥華暗中籌謀了一切。  顧嬋猝然離世,反倒促成了他的最終回國。  周家以為他無所倚靠了,帶著幾分施舍憐憫、幾分居高臨下的恩賜,同意他返回平州。周朗夜自願拿了一個好似邊角餘料的恒鑫能源,時常帶著新歡出入高檔會所,又零零星星地相過幾回親,見的都是名門大戶的小姐,人家對他統一的滿意,他卻是不回應不拒絕,一付遊戲人間的做派。  父親周澤情願就這麽養著他,周澤的正房吳萱則漸漸對他卸了戒心。  周朗夜眼看著舅舅顧遠航跪在母親墓前,虛情假意地道著歉,心裏反而空蕩蕩地,什麽念想也沒有。  顧遠航說了些自己與顧嬋小時候的事,周朗夜從前沒聽母親提過,那些難言的酸澀終於一點一點從心底浮現起來。他看著傘沿落下成串的水滴,心道,這些就當是他周朗夜的眼淚了,天地為證,那些虧欠顧嬋的人總要一個一個償還。  顧遠航膝蓋處跪濕了兩片,因為保鏢的傘遮得好,身上其他地方倒還算幹爽。  他追憶完童年,雨勢竟也跟著小了,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顧嬋心軟,那些前塵舊事被一場大雨衝刷幹淨,就此一筆勾銷。  周朗夜走上去,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別的什麽也沒說。再和顧遠航一起回程時,顧遠航似乎覺得自己此番算是脫了幹係,還想再和周朗夜談談長江實業的股權。  周朗夜忽然叫住司機,說,“前麵路口把我放下,你們送顧總回他公司。”  顧遠航不解,“你要去哪裏?鴻聲貿易和你到底是什麽關係?”  周朗夜臨下車前,冷聲吩咐他,“你就老老實實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明天照常上班,其餘不要多嘴也不要擅動,以後會有人和你聯係。”  -  白輝這晚給周朗夜打了幾次電話,始終無人接通。他心裏無端有些忐忑,晚上的排練一結束,就急忙趕回青屏半山。  周朗夜沒有回來。秦阿姨做的晚飯留在餐桌上,已經涼透了。  白輝也沒什麽胃口,在客廳裏一麵做著英語四級的模擬題,一麵不時向外張望,想看著車輛駛過的燈光,好去迎接周朗夜。  門鈴響起時,他以為是司機或助理來送文件。走到玄關處,通過安全監控卻見是周朗夜站在屋外,不由得心裏一緊,連忙打開門。  周朗夜下車以後,獨自走了幾條街,淋了不大不小的雨,身上不覺得冷,隻是揣著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渺然。途徑一間便利店,他進去買了一瓶水一包煙,站在塑料屋簷下抽煙時又覺得自己荒唐可笑,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難,他也早過了傷春悲秋的時候。  後來他招了一輛出租開到小區門口,保安不讓進,他又走了一程,直到抬頭看見到不遠處的宅子裏透出光亮,知道白輝已經到家,心裏突然踏實起來,也不想自己掏鑰匙,就想讓白輝給他開門。  白輝錯愕於他怎麽會一身濕透地獨自回來。周朗夜一腳邁入,伸手將人攬住,緊緊摁在自己懷裏,好像抱了根救命的浮木。  白輝聰明懂事,瞧出他心情低落,也就不再追問為什麽,任他抱著,輕聲說,“學長,我找條毛巾給你擦擦水吧。”  周朗夜聲音有點啞,說,“不用,你別走。”  抱了好一陣子,總算把白輝鬆開了,他徑直上樓去書房,白輝拿了條毛巾跟在後麵,勸他,“學長,你先洗個熱水澡,這樣容易感冒。”  周朗夜走到書房門口,白輝仍是亦步亦趨,他轉身從白輝手裏拿過毛巾,“我先處理些事情,你還沒吃飯吧?快去吃飯。”  白輝有點不允地看著他,兩頰微微鼓起,像隻生氣的小動物。周朗夜和他同處了幾個月,對他的感情早已不同初時,盡管自己身上有些不適,仍然笑著哄他,“我先換身衣服,等下就洗澡。”  白輝隻能由著他了,下樓時還再三確認,“你說的等一下就隻是幾分鍾噢。”  但是過了一會兒,白輝不放心上來查看,隔門聽見周朗夜講電話的聲音,知道他還在忙,隻能悻悻地回去繼續做題。  等到白輝再次上樓,書房裏已經安靜了,浴室也沒有動靜。白輝不放心,敲了敲書房的門,問,“學長,你在裏麵嗎?”  等了片刻無人應他,白輝便推門而入。周朗夜坐在書房窗邊的沙發裏,看樣子已經睡著,穿的仍是先前那身西裝,隻是外套脫了扔在腳邊,半幹的襯衣貼在身上,拓出精悍的胸肌輪廓。  白輝輕手輕腳靠過去,有點不知道該拿這個男人怎麽辦,再看周朗夜眉間微蹙,似在忍耐著什麽。白輝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額,發覺他體溫偏高,立刻著急起來,出聲把他叫起。  周朗夜燒得有些迷糊,聽見耳邊飄飄忽忽地聲音,“學長,我們回臥室睡吧,我去給你找片退燒貼。”  周朗夜很少生病,覺得發燒也不是什麽大事,站起來的一瞬卻眼前發黑,被白輝一把拉住。好歹挪了幾步回到臥室,渾身的酸軟都湧起來,就勢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間覺得有人在幫自己脫衣服,睜眼見白輝半跪在床邊,已經替他把襯衣扣子解到了最後一顆。  他忽然覺得自己偶爾病一下也不虧,抬手捏住白輝的一隻手腕,逗他,“發燒的是我吧,怎麽你臉這麽紅?”  作者有話說:第15章 反而會把它壓垮  周朗夜和白輝都沒想到,這次看似普通的淋雨受涼,最終演變為一場持續三天的重感冒。  當晚周朗夜發燒到39度,白輝被他抱在懷裏睡了不多時,也跟著捂出一身薄汗,迷糊中睜開眼,發覺周朗夜燙得嚇人。冷氣充足的室內他好像燒著一團火,摸哪兒都燙手。  白輝整個嚇醒了,慌亂中起來找藥。他沒怎麽做過照顧人的事,從櫃子裏翻出來一堆藥盒無從下手,又全部抱回臥室,蹲在床邊一個一個查看說明書。  周朗夜被他弄得半醒,啞著聲叫他,“給我拿瓶水。”繼而眯起眼,看著白輝守著那一地的小紙盒麵露難色,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個,“別看了,布洛芬給我吧。”  他吃藥時白輝坐在床邊,難掩擔心地問,“要不要叫司機來送你去醫院?”  周朗夜喝了半瓶水,靠著床頭,說,“睡一覺就好了。倒是你,今晚去書房湊合一下吧,當心被我傳染。”  白輝不肯,說什麽也要同床守著。周朗夜平時專斷慣了,這時成了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人,無奈勸不動他。過一會兒白輝把滿地的藥品收走,又拿了個保溫壺裝些熱水上樓,回來繼續躺在周朗夜身邊。  兩米寬的大床,周朗夜有意睡得離白輝遠些。白輝自帶被子,主動去蹭他,“學長,你不是說我體溫低,抱起來舒服麽。趁現在我不反抗你多抱抱。”  周朗夜也不是什麽癡情良人,可是這一晚身陷病中,總歸比平常要脆弱些。況且他心裏清楚,自己這個來勢洶洶的高燒多少是受了情緒影響。自從顧嬋走後,他被很多不能擺脫的心結折磨著,又在繁複人心之中來回地試探、斡旋,每走一步都要掂量再三,虛虛實實活得太累。  而白輝大概是周朗夜這個表裏不一世界裏,最值得信任的一個人。不管周朗夜拒絕多少次,或是表現得多麽無動於衷,隻要他一伸手,白輝始終在他身邊。  白輝已經鑽到他那床絨毯下了,周朗夜沒再拒絕,把人環入臂彎。  抱著睡覺這件事,抱人的那一方往往很舒服,如果懷中人不多翻動,溫順又輕軟,就好似一個抱枕,隨時隨地提供依靠和安全感。而被抱的那個,由於長時間被禁錮著不能舒展,難免不太好受。  周朗夜在後半夜醒過一次,發現他們還維持著剛入睡時的姿勢,白輝蜷縮在他懷裏,呼吸輕緩,仿佛處在一種隨時會醒來的淺眠狀態。  周朗夜感覺自己燒得不如先前厲害了,腦子裏的各種想法卻變得混亂錯雜。  他的一條手臂被壓得有些酸麻,於是試著從白輝身下抽回那隻手。隻收到一半,白輝醒了,帶著輕微鼻音叫他,“朗夜哥...?”  緊跟著就去摸周朗夜的前額。  因為白輝翻過身,他們變成麵對麵的姿勢。  周朗夜看著黑暗中的少年,大概因為太熱的緣故,白輝的雙唇比平常紅潤,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膚顯得異常白滑,流露出一種不自知的情/欲氣息。  周朗夜不明白自己下腹倏然竄起的燥熱從何而來,白輝還在和他說話,他卻隻是盯著他一開一闔的嘴唇和那顆漂亮誘人的唇珠出神。  這或許是發燒引起的幻覺,又或許不是。  周朗夜漫不經心地應了白輝一聲,“好些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朗夜流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伊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伊丶並收藏朗夜流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