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輝從小到大受盡寵愛,不管喜歡什麽都能被滿足,這時竟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想你。” 周朗夜怔了怔,繼而啞然失笑。 白輝又說,“朗夜哥哥有女朋友嗎?” 周朗夜抬手在他額頭彈一下,輕喟,“你才16歲啊白輝,成天都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白輝心想,你才不是亂七八糟,你是我平生第一次心動。 好在這句話的分寸他還是拿捏住了,沒有動輒說出口。 周朗夜給白輝補了一個月的課,對他講解過“force equals mass times eleration”(重力加速度),說過諸如“你不適合學理科”這樣的話,也開車載著白輝出去兜風,或者一起看過深夜場的電影。 然而他在周家終究沒有待下去,甚至偌大一個平州也容不下他。 他返回溫哥華的前一晚,白輝從姐姐白翎那裏聽聞消息,跑到周家大宅外麵等他。 家仆通報進去的時候,周朗夜正在收拾行李。這棟宅子裏有他的父親周澤、周澤結婚二十餘年的妻子吳萱,但他們都沒有出麵和他道別,甚至沒有對他說一句“抱歉”或是“保重”。 周朗夜走到臥室窗邊,看見大門外那抹瘦削的身影,稍作猶豫,還是走了出去。 白輝見他現身,立刻跑向他,撲進他懷裏,著急地問,“你不走好不好?” 可是周朗夜身不由己,心裏的各種滋味也不能告訴白輝。他原想在家門口安慰白輝兩句就讓他回去,白輝卻怎麽也不願走,提出要和周朗夜再看一場電影。 最後周朗夜隻能折返回家拿了車鑰匙,載著白輝駛向附近商圈的一家電影院。 途經一間精品店時他忽然心念一動,開到路邊把車停下,對著一臉茫然的白輝說“你等等”。然後快步進了店,又過了十幾分鍾走出來,手裏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紙袋。 那裏麵是diptyque出品的一款偏小眾的香水,以小蒼蘭為中調的木質香。 他把袋子交到白輝手裏,說,“這款香調比較單薄,不適合男生。隻是想到我見你那天,你們家的小蒼蘭開得很好,就給你留個紀念吧。” 白輝的表情難掩哀傷,接過袋子在手裏緊緊攥著,一直沒有說話。 - 後來在昏黑的電影院裏,他突然起身吻了一下周朗夜的側臉。 吻的位置偏高,微涼雙唇輕覆在周朗夜眼尾的那顆淚痣上。 後麵的劇情是什麽,兩個人都完全看不進去了。白輝心跳得很快,眼前迷迷晃晃都是周朗夜的影子;而周朗夜突然明白了身旁少年的心思,一時間驚訝不已。 周朗夜初中畢業以後就和母親顧嬋一起被周澤送去了溫哥華。國外的高中風氣開放,周朗夜外型出眾,在學校裏追求者如雲,他交往過幾任女友,該發生的都已發生。但是被一個男孩子喜歡這種事,他以前從未想過。 白輝這個吻隻算是蜻蜓點水,發乎情止乎禮,並未讓人覺得逾越。 周朗夜呆了幾分鍾,才轉頭去看白輝。 白輝坐在他身旁,半垂著頭,完全不敢和周朗夜對視,好像很怕他生氣。 周朗夜伸手去扳少年的臉,迫使他抬起來麵對自己。 工作日晚上的電影院裏上座率很低,他們又坐在後排,四周沒有其他觀眾。周朗夜也沒什麽顧忌,壓低了聲音說,“白輝,我倒是小看你了。” 白輝小聲道歉,“對不起。” 周朗夜笑起來,看著他那雙閃動星眸,“為什麽偷親我?” 他覺得白輝似乎是臉紅了,盡管他看不分明。 白輝回看著他。大屏幕上的主角正在追逐奔跑,鏡頭裏的光影變幻都投映在他們臉上。白輝眼中的周朗夜噙著笑,一張俊美的臉不如往常淩厲,反而帶了幾分溫柔;周朗夜眼中的白輝,雖然麵色略有惶惶,眼底藏著的愛意卻掩飾不住,青澀漂亮的臉上寫滿了對於周朗夜的向往。 因為我喜歡你。 白輝的告白來不及說出口,早起的鬧鈴已經把他叫醒。和他同住的高年級室友梁青野也在同時敲他的門,“出晨功要遲到了!” 白輝猛地坐起,看著窗外將亮未亮的天色,有點崩潰地想,這是連續一周夢到周朗夜了,怎麽就這麽沒完沒了。 - 捱到第一節 課間,他終於沒忍住給周朗夜發去一條信息。 朗夜哥,下個月我要參加學院組織的青年節匯報演出,能邀請你來看嗎? 起先白輝還覺得心中忐忑,老師在台上講授中外戲劇史,他在台下不時翻看手機。等到下午也不見周朗夜的回複,他反倒坦然了,大概知道對方不會及時回應自己,索性將手機扔在一邊,專心投入到排練之中。 兩天之後的中午,白輝在學校食堂排隊取菜時感覺褲袋裏忽然震了兩下,他掏出手機一看,周朗夜回了兩個字:可以。 白輝定定看著這條簡短得不能再短的信息,一下覺得有點心灰意冷。 他不是死纏爛打的性格,周朗夜給他的潛台詞也已經很清楚了。信息並沒有不回,可是兩天以後隻給了兩個字,足以說明周朗夜的態度。 這天排練結束時,輔導員來統計內部票務的情況,白輝仍然報了一張。輔導員有點詫異的問他,“隻要一張!?你爸媽不來嗎?” 白輝淡笑道,“他們最近比較忙,就我一個朋友來看看。” 說完,把那張票對折塞進了錢夾。可是周朗夜和他發信的那個對話框,他沒再點進去看過。 之後的幾天,有關周朗夜的點滴還是不時滲入白輝夢中。有時他們相處,有時他們別離,隻是周朗夜的麵目愈發模糊,好像很快就要從白輝的世界裏抽身退出。 白輝醒來後想起夢中發生的一切,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就連同住的室友梁青野也看出白輝的變化,從旁側擊地問他,“小白怎麽最近話變少了,有心事?” 白輝和他同一個導師,對年長自己兩歲的師兄梁青野比較信任,沒有刻意瞞他,“我喜歡的人回國了,對我態度很冷淡。” 梁青野嚇了一跳,沒想到白輝這麽直接,呐呐地問,“你有喜歡的人?” 白輝失笑,捧著外賣飯盒,說,“我怎麽就不能有喜歡的人?” “學校裏女生經常討論你......”梁青野看著白輝,神情微妙,“我以為你眼光很高,不會輕易主動喜歡別人。” 白輝腦中浮起周朗夜的樣子,有點驕傲又有點自嘲地說,“我喜歡的這個人什麽都很好,大概是我配不起他。” 這是梁青野第一次聽到白輝講起他自己的情感經曆,不知怎麽的心緒莫名複雜起來。他能感受白輝的投入和認真,反而不願再問下去,隨口說了一句,“你挺好的,別妄自菲薄。”草草結束了這個話題。 白輝這晚從學院回家,翻出了周朗夜送他的那瓶香水。盡管是一份三年前的禮物,他仍然收拾得妥帖完好,就連包裝紙都禮花都裝在袋中一件未少。 他取出圓形的透明瓶身,擰開蓋子,將噴頭對著自己左手內腕,輕輕噴了一點。 就如周朗夜所說,香味偏淡,前調清潤柔軟,並不是適合男生的香型。 可是白輝不舍得拭去,他把衣袖捋起來,坐在懶人沙發裏捧著劇本研讀台詞,鼻息間若有若無地聞著這一點混合了小蒼蘭與胡椒的花香。 當他念到《開往春天的地鐵》的其中一句台詞,“我一直懷疑27歲是否還會有一見鍾情的傾心。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隻是突然在那一刻很想念他。” 周朗夜的身影就慢慢從記憶深處泛起。好像白輝初見他的那一麵:身形俊挺的男人穿著襯衣西褲,立在園圃外圍,夕陽灑落在他臉上,他的神情裏有種渾然天成的美。 白輝長於良好家世,自小聰明伶俐,一貫有些不浮於外的矜持兼驕傲,很少有誰能入得了他的眼。 與周朗夜那不經意的一麵,讓他明白了什麽叫做一見鍾情。 作者有話說:第5章 學長,我錯了 平州作為一座人口1500萬的繁華大都市,能在一個月內兩度重逢故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輝以為自己與周朗夜在恒鑫大樓裏偶遇一回,已屬難得,沒想到他們竟然在鎏金會所又不意遇見了。 白輝這天是去希爾頓酒店拜訪導演陳益星。這位陳導是赫赫有名的第六代導演領軍人,正在籌備一部將於暑期開拍的武俠大片《破曉》,其中有位權重頗大的角色需要找一位年輕演員。 第一輪表演試鏡來了四五十人,全被他淘汰了。不是模樣不夠俊俏,就是演技太過浮誇,或是氣質不符合人設,總之陳益星眼光挑剔,其他幾個主角已在逐步確定,這名扮演刺客的角色卻遲遲未能拍板。 後來在籌備會議上,有位執行製片提到了白輝。當年白輝以素人身份參演獨立電影,隨後提名東京國際電影節的最佳男配角,可謂一戰成名。隻是家人反對他進入娛樂圈,加之影片題材敏感被禁止在內地上映,從此又沉寂了幾年。 陳益星湊巧也看過這部電影,白輝的形象一下躍然眼前,他頓覺精神一震,立刻讓監製聯係白輝過來試鏡。 就這樣,白輝接到了劇組打來的電話,再三確認對方不是騙子以後,他答應在周末的晚上到酒店和陳益星見麵。 陳益星當天正好進行第二輪麵試,白輝被一名助理領到他跟前時,他剛被一群水平參差不齊的年輕演員搞得很火大。 白輝穿著一件巴黎世家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黑色牛仔褲,腳上踩著麥昆小白鞋,神態自若地微低了一下頭,向陳益星問好,“陳導好。” 陳益星在圈子裏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見慣各種美色,白輝不施粉黛素麵朝天的樣子,還是讓他心裏震了震。 他想,這真是一張生而為大屏幕準備著的臉眼神、輪廓,意態,無一不有動人之處。 他讓白輝坐下,白輝就端端坐在長桌一側。 他問了幾個問題,白輝一一作答了。他又讓工作人員拿來台詞給白輝念,白輝先默看了幾分鍾,然後放下本子,站起來退了兩步,很流利地表演了一小段對白。 陳益星看他的眼神隱隱發亮,一旁坐著的執行製片也在暗自點頭。但是陳益星沒有當場做決定,反而叫白輝和他們一起去頂樓的鎏金會所坐一坐。 白輝心裏猶豫,可是見著好幾個圈內有頭有麵的製片和監製都在場,也不能當眾拂了陳益星的麵。他硬著頭皮跟隨幾個大佬乘電梯去往頂層,一邊想著要怎麽編一個合理的借口才好盡快脫身。 鎏金會所設有東西兩道門,白輝走在陳益星身邊,從東麵的一道門進去,一抬眼就看見周朗夜和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從西麵的一道門入場。 距離上一次在恒鑫大樓重逢,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這段時間裏白輝壓抑著自己的思念,除了那次發出邀請周朗夜看演出的信息,就沒再主動聯係過對方。 周朗夜是在走了幾步之後,才注意到的白輝。 會所裏的人影浮動、燈火迷離。白輝不適合這樣的地方,在一群略顯油膩的中年人之間,他顯露出一種清冽而無奈的獨善其身。 周朗夜在看到白輝的瞬間,白輝的視線剛從他臉上轉開,因為陳益星突然說了句話,白輝就轉頭應了過去。 周朗夜的第一反應是詫異,繼而生出隱約的怒火。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生氣,但是白輝出現在這種太過成人的社交場合,讓他倏忽感到不快好像一塊放在手邊的美玉,被幾個不識好歹的人冒然拿去把玩了。 沈卓走在他身邊,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了一眼對麵的幾個人,問他,“怎麽了?認識?” 周朗夜沒說話,沈卓又說,“那個人應該是陳益星吧?挺有名的一個導演。” 周朗夜這時已和白輝對視上了,白輝方才強作的鎮定散落一地,流露出肉眼可見的慌亂。沈卓還在繼續分析,“那個小孩是不是陳益星要捧的人?” 周朗夜突然冷笑一聲,說,“就憑他。” 沈卓認識周朗夜好些年,知他甚篤,聽出這話裏的蹊蹺,先是“噢”了一聲,又隔著起伏人潮多看了白輝幾眼,才不太確認地說,“總覺得有點麵熟,是...?” 周朗夜沉著聲,聽不出什麽情緒,“白家的小公子。” 白輝隨著陳益星等人進了一處卡座,周朗夜和沈卓在他們對麵角落的一張桌邊坐下。 周朗夜來這裏是有正事和沈卓商談,借著會所這種掩人耳目的場所便於出入。他和沈卓各要了一杯雞尾酒,沈卓把酒杯推到一邊,拿出平板電腦給周朗夜看長江實業的持股比例。 這是周朗夜舅舅顧遠航名下的一間公司,也是周朗夜實施回國計劃的第一步。而沈卓這邊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暗中收購長江實業的股份從幾個月前就開始進行。 周朗夜不動聲色地注意著白輝那邊的動靜,同時和沈卓說,“那幾個上了年紀的股東撐不了多久,先從他們入手。至於顧遠航,我拿他還有別的用處,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當年顧嬋進入周家,也有其兄顧遠航在背後的推波助瀾。如今顧嬋已去,周朗夜決意要讓曾經傷害過自己母親的人一個一個做出償還。顧遠航這間進出口公司長年仰仗周家在平州的勢力,周朗夜籌謀全局之後準備從它入手。他自己礙於身份,不便親自出麵,就安排沈卓在平州相鄰的晏城注冊了一間公司,用以實施整個計劃。 他與沈卓聊了大約半小時,白輝那邊已經被灌了兩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