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上就死了的話,屍體也不好處理。 他想起電影裏看到的情節,興奮道:“綁上船,裝箱子裏,今晚沉海喂魚!” 他們在海上漂浮著。 這是他們飄浮的第不知道多少個小時,四周是茫茫的海水,天空和海都看不到盡頭。 那天,馮達旦讓手下把他們裝進箱子,扔進了大海。 馮達旦原本是讓人把他們殺了再扔,然而似乎是克扣了雇傭費,那幾個手下心懷不滿,懶得使力氣,直接把箱子扔了下去。 箱子被扔下海後觸了礁,碎裂開來。 等船開走後,他們抱著木板飄浮了一陣,打算遊回岸上。 然而扔下箱子的地點似乎離岸邊很遠,他們遊了許久也不見海岸,更不提船隻。 浸泡在海裏的身體早就發白變冷,通體生寒。 陳岸還勉強能撐得住,容斯言唇色慘白,幾乎快要失去意識。 陳岸隻能不斷替他搓手哈氣,盡可能給他多一點熱量。 黑夜和大海的恐懼是一點一點滲入人的心裏的。 在海上,金錢和權勢都失去了作用,任何人都隻是一葉浮萍。 容斯言的身體不斷地向下滑去,幾次幾乎要墜入深海,被陳岸拚命拉住了。 但是他也快堅持不住了。 力氣在飛速地流失,海下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在沉默地吞噬他們。 陳岸怕他睡過去,就一刻不停地給他講故事,講給小笛講過的童話故事,也講他們從前在立藤讀書的事,拚命地逗他笑,逗他清醒。 容斯言始終昏昏沉沉。 陳岸以為他會責怪自己,畢竟都是死,那還不如當初讓炸藥爆炸,拉上馮達旦墊背,也算死得其所。 他說:“對不起。” 容斯言唯一說的一句話,卻是:“我們好像重逢得太晚了。” 陳岸一愣。 他想哭想笑,但是哭和笑都太耗費力氣,力氣是很珍貴的,他不敢做。 隻能緊緊地握住容斯言的手,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那樣。 容斯言再次醒來的時候,是一個黃昏。 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姑娘正在給他擦拭額頭,看他突然睜開眼睛,嚇得“呀”的一聲,跑出去了。 容斯言的大腦昏昏沉沉,身體麻木僵硬,好像被海水浸泡得失去知覺了。 小姑娘帶著一個中年男人跑了進來。 中年男人緊張地問他:“還好嗎?要不要喝水?有沒有哪裏痛?” 容斯言花了好長時間才想起來自己是誰,之前發生了什麽。 他嘶啞地發出聲音:“陳岸……陳岸呢。” 他竟然已經形成習慣,無助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喊“陳岸”。 中年男人自我介紹說是漁民,前些天早起捕魚,在海上發現他,就把他帶回來了。 “陳岸……是你身邊那個朋友吧,”男人遲疑片刻,似乎有些不忍心,歎氣道,“那天我劃出去的船太小了,隻能載兩個人。當時你已經昏迷過去了,你朋友還清醒著,就堅持讓我先把你拽上來,他說他可以再堅持一會兒,沒關係,我就趕緊把你送回來,再回頭去接他。” 容斯言呼吸一滯,忽然預感到接下來的內容,心髒絞痛,幾乎想要大吼著讓他閉嘴。 然而不知是恐懼還是虛弱,他力氣全無,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男人眼睛微紅,低聲道: “等我再回頭的時候,就找不到他了。” “海麵上隻剩下一塊木板……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刪刪改改到了現在,終於發出來了……第106章 你有丈夫了? 一年後,英國格洛斯特郡,墨爾文酒莊。 紛飛的大雪將酒莊包裹成了一塊奶白色的巴巴露亞蛋糕,城堡似的漂亮別墅紅磚和白雪相間,透明的落地窗裏透出暖黃色的燈光。 霍千帆在大雪中回到家,把burberry圍巾和灰色毛呢大衣脫下,如往常一樣一絲不苟地掛到衣架上,順手折好了壓皺的衣領,身上殘留著湯姆福特灰色香根草的氣味。 管家欠身道:“鬱家少爺來了。” 霍千帆動作頓了一下,仍舊有條不紊地把衣領整理好:“一個人來的?” 管家:“是,下午五點到的,沒說原因。送去的茶水點心都沒動,一直在三樓看您的香水收藏櫃。” 霍千帆挑了下眉毛,沒說什麽,邁開長腿往樓上去了。 他是這座酒莊的唯一控股人,四十多歲,足有一米九,中英混血,有一雙憂鬱深情的灰色眼睛,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和憂鬱這兩個字搭不上任何關係,純粹的捕獵者,隻有征服和血腥能讓他燃起興趣。 霍千帆走到門口的時候放輕了腳步。 小孩兒是背對著他的,微微垂著眼睛,正在認真看櫥櫃裏的香水。 霍千帆瞄了一眼,黃綠漸變色瓶身,是hermes尼羅河花園。 “喜歡?送你。” 鬱風晚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思緒,轉身道:“不用,隨便看看。” 這是一幅瘦削蒼白的麵孔,一瞬間霍千帆有些疑心窗外的雪光映到了他的麵頰上,怎麽會這麽白,除了點漆的瞳仁和淡色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霍千帆還是伸手把香水瓶拿出來了,在他衣領處輕噴兩下,嗅了嗅,道:“稚氣了些。” 清新的檸檬香氣,算是好聞,不過還是太幼稚了,層次也單調。 霍千帆:“倒是適合你。” 年輕漂亮的少年,噴白開水也是香的。 噴香水的時候他離他很近,曲起長腿,幾乎將他抵在香水櫥櫃上,鼻尖近在咫尺,那是與檸檬香氣截然不同的,屬於成熟男人的煙草氣息。 隱秘的曖昧在潛滋暗長。 鬱風晚不動聲色地抽身離開:“謝謝霍叔叔,我很久不噴香水了。” 他有意強調了“叔叔”兩個字,提醒他的輩分。 霍千帆撲了個空,倒是不尷尬,笑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鬱風晚垂著眼睛,明明是請求,卻絲毫沒有卑微膽怯的姿態,更像是命令:“聽說下個月竇家有酒宴,我想去。” 鬱風晚是一年前回來的。 他似乎是大病了一場,長久地在出租屋裏休息,半點不出家門。 霍千帆帶著禮物去探望,也被拒之門外,發去的短信通通沒有回音。 要說起溯源,大約二十年前,霍千帆和他的母親陶韻曾經有婚約,隻是陶韻叛逆,不願意奉承父母之意,和一個大學同學結婚了。 後來那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圈子裏也有諸多傳聞,說陶韻那個窮教師丈夫猥褻學生,落了個畏罪自殺。事後陶韻被接回了英國,長期在家養病,連帶著他那個十六歲的兒子鬱風晚。 霍千帆聽了個七七八八,也不太往心裏去,畢竟他差點和陶韻結了夫妻,打聽這些也不太合適。 陶家老爺子卻像是有些想法,自從陶韻回家後,三番兩次邀請他來家裏作客,甚至買了雙人的劇院戲票,就為給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製造機會。 他總覺得,霍千帆一直沒有結婚,是因為還對陶韻有好感。 霍千帆無奈,隻得和老爺子攤開了講:“我現在不喜歡女人了。” 陶老爺子大受震驚:“怎麽……” 霍千帆一笑,引了句莎翁名言,道:“indythereliesnoplenty,thencoy,youth’sastuffthatwillnotendure.(遷延蹉跎,來日無多,二十麗姝,請來吻我,衰草枯楊,青春易過)” 沒說完,一抬頭,看見一個少年從樓上下來了。 那是霍千帆第一次見到鬱風晚。 珍貴易碎,高傲漂亮,像嵌在高腳酒杯邊沿的紅色櫻桃。 於是那麽一長串的莎翁名句,隻剩下一句“thencoy”。 後來鬱風晚從家裏搬了出來,霍千帆用了些手段,很輕易地弄清了他在做什麽。 他有一萬種方法介入他的生活,然而鬱風晚敏感地察覺到了,在他再一次試圖靠近的時候,毫不留情拒絕了他:“我不需要幫助。” 霍千帆莞爾一笑:“你確定?——就你做的那些假資料,漏洞百出,倫敦隨便一個偵探事務所都能挖得幹幹淨淨。” 鬱風晚沉默了。 霍千帆:“我可以幫你,除非你自爆身份,任何人都查不到你的來曆。” 鬱風晚抬起冷淡漂亮的眼睛,問他:“條件呢?”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他以為霍千帆要趁機大宰一筆,畢竟對於一個成熟的商人來說,不宰客才是不正常的。 霍千帆卻隻是取走了他常戴的手表,輕佻地在表盤上摩挲幾下,道:“就這個吧。” 正因如此,後來他回國,進了立藤,沈麟對他起過疑心,卻死活查不到他的來曆。 眼下,鬱風晚站在光線黯淡的儲藏室裏,身後是香水收藏櫃,身前是琳琅滿目的酒櫃。 一切好像回到了兩年前。 霍千帆聽說他要去竇家的酒宴,沒露出太意外的表情:“原因?” 鬱風晚:“事情沒做完,回去接著做。” 霍千帆:“回中國的這一年裏發生了什麽事,你好像從來沒跟我說過。我去出租屋找你你也裝不在,現在卻理直氣壯地要求我幫你?” 鬱風晚:“我說了,你信嗎。” 霍千帆笑了:“有什麽不信?我這種歲數,還能被你個小孩兒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