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陰冷而寒毒地看著他,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碎屍萬段,全然沒了剛才的茫然和無助。  沈麟沒忍住,後退了一步。  他突然感覺,這雙眼睛有些熟悉。  很多年前,他在一個年輕的教師臉上也看到過這樣的眼睛。  單純,明亮,清澈,執拗,一往無前。  那是某一年剛開學的時候,新入職的一批教師領了各自的辦公桌,學校要求每一個教師都要在牆上貼自己的座右銘,以警示自身。  其他老師都是隨便從書上摘抄個名人名言,牛頓愛迪生蘇東坡什麽的。  隻有那個叫鬱丹青的老師,用這樣執拗清澈的眼神,一筆一劃在宣紙上寫道“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  沈麟腦子裏突然警鈴大作。  鬱丹青?  難道……容斯言是鬱丹青的兒子,鬱風晚?  他不是早就應該死了嗎?!  陳岸找了一圈,最後在衣櫃裏找到了容斯言。  家裏原先的衣櫃很小,陳岸不愛買衣服,後來容斯言住進來,他就換了個大的,法國奢牌的當季時裝一箱一箱往衣櫃裏塞。  容斯言就縮在最下層,最小的那一格裏,隻有那裏是空著的。  他剛洗完澡,頭發還在滴水,冰涼的水就順著衣櫃縫流出來,地板上一道細長的暗色痕跡,仿佛地板在流血。  “要不要吹頭發?”陳岸語氣輕柔,小心翼翼,像哄一隻怕生的小貓,“吹完頭發上床睡覺,白天肯定很累了。”  裏麵沒有聲音。  陳岸想了想,道:“還是因為那個破廟的事?……咱不信那個啊,那都是封建迷信,馬克思主義者才不怕那個……”  容斯言在衣櫃裏躲了多久,他就在外麵蹲了多久。  蹲到腳麻了,他懷疑容斯言是不是睡著了,於是強行打開櫃門。  容斯言沒有睡著,也沒有哭,隻是這樣呆呆地坐在衣櫃裏,眼神空洞疏離。  他拚命地往櫃子裏縮,好像希望自己成為黑暗的一份子,就此湮滅。  陳岸怕極了他這樣的眼神,好像隨時就要一聲不響地離開他了。  他把他從衣櫃裏抱出來,給他吹頭發。  吹完塞進被子裏,半逼半哄道:“睡覺好不好?有什麽事,明天醒來再說。”  容斯言:“為什麽呢。”  陳岸:“什麽?”  容斯言自言自語:“為什麽,我現在待在這裏呢。”  陳岸一愣。  容斯言:“我現在應該去陸月生家裏,去殺了他。還有馮達旦。可是我就這樣待在這裏,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很溫馨美好。”  他的聲音很冷,仿佛從很遠的地底傳來。  陳岸摸他冰涼的手背,反手扣住,用自己的體溫幫他升溫:“會的。隻是我們需要時機。”  容斯言:“沒用的。”  陳岸想要說話,被容斯言打斷了。  “我們目前找到了什麽?一個人證蘇逸川,其他就沒了,”容斯言自言自語道,“你知道的啊,沒有物證,根本沒辦法判他們死刑。”  “我們努力了這麽久,做的都是無用功,我竟然今天才想明白,”他抬起頭來,笑了笑,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可是沒關係,我剛剛忽然想通了。”  陳岸:“想通了……什麽?”  容斯言:“不要找證據了,不要證人了,直接去殺了他們。”  陳岸一怔。  “早點這麽幹就好了,陸月生早就死了,馮達旦也早就死了,”容斯言著魔似地道,“我們一直在走彎路啊。”  陳岸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不是的,我們不僅要報仇,還要替你父親洗刷冤屈,他從來都不是畏罪自殺的,他是被害死的。”  “那你告訴我,要怎麽做?”  陳岸說不出來。  容斯言笑了:“你看,你明明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卻還勸我不要衝動。”  “不要前功盡棄,”陳岸低聲地懇求他,“你想想,想想當初為什麽要改名換姓進立藤教書……”  回想起一年多以前,恍如隔世。  容斯言抽開手,厭惡而暴躁地道:“不要表現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  陳岸心如刀絞,卻還是再一次把他的手抓住了:“沒關係,我可以慢慢了解,關於你的一切,我都……”  “包括真正的我?”容斯言尖利地道,“不要裝了,你沒辦法接受那樣的我的。我剛才在櫃子裏想什麽你知道嗎?我想幹脆哪天在身上綁炸藥,去和馮達旦同歸於盡算了,我不在乎周圍會死多少無辜的人,隻要他死。”  陳岸呆住了。  容斯言嘲諷道:“清醒點吧,你喜歡的是八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鬱風晚,而不是我,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醜陋的瘋子。”  他近乎發泄一般地說著這些傷人的話,心底其實隱隱期盼陳岸能夠打斷他,告訴他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可是陳岸沒有說話。  片刻後,才道:“……那,我呢。”  容斯言偏過頭去,不看他,眼眶慢慢紅了。  陳岸很小聲地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我要怎麽辦呢?”  容斯言沒有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這天深夜,陳岸沒有像和往常一樣溫柔地從背後抱著他。  他們僵硬地分開了一段距離,誰也不挨著誰。  陳岸告訴他:“我問過文揚了,三天後陸月生有一場粉絲活動,到時候我們去抓他,肯定會有線索的。”  容斯言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隻是在快要入睡的時候,低聲道:“……我想爸爸了。”  聲音沙啞而低微。  不僅是爸爸,還有遠在英國的媽媽,還有八年前幸福快樂的一切。  他是想解釋自己今晚的反常,他其實知道他對他好,也不想對他發脾氣,不想對他擺出尖酸刻薄的臉的。  他剛才像個小醜一樣對他大發脾氣,凶相畢露,是真的控製不住。  現在的他就是一個全身長滿刺的刺蝟,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怪物。  一想到爸爸,他就有種崩潰得想要破罐子破摔的衝動。  陳岸沒有回答,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不想搭理他。  容斯言隱藏在心底的話,他其實很喜歡很喜歡被他從背後抱著,踏實可靠的懷抱總是能給他很好的睡眠。  可是他沒有臉說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請求這些。  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指關節,把哭聲壓抑在齒間,不願意再去陳岸麵前丟臉。  幾分鍾後,陳岸察覺到異樣,伸出手,摸到了一臉的淚水。  陳岸一怔,無可奈何道:“問你,你什麽都不說,然後自己偷偷躲起來哭……你真是……”  他很用力地把他重新抱進懷裏,像以往無數個深夜那樣,輕輕地拍打他的肩膀,哄嬰兒一樣地哄他入睡: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的。”  “你永遠可以對我發脾氣,不用擔心我會生氣,這是我給你的專屬特權。”  “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下一章要放刀了……然後又是酸爽狗血酸酸甜甜……我真的愛狗血……第105章 重逢太晚  這一夜,容斯言睡得很沉。  夢裏影影綽綽的,偶爾看見人影,但是伸出手去觸摸,人影又都消失不見了。  次日早上醒來,全身疲憊不堪,條件反射地去看身旁的位置。  空的。  容斯言心想陳岸大概是先醒了,喊道:“陳岸。”  聲音軟軟的,還帶著點昨晚哭過後的沙啞。  可能聲音比較小,門外沒有回答。  容斯言揉了揉眼睛,下了床,推開門向外走去。  意外地看到文揚坐在一樓客廳裏,坐立不安,手裏抓著手機。  文揚聽到聲音,抬頭看到他,立刻堆出笑容,道:“容老師醒了?”  容斯言停下手裏的動作:“有事?”  就算公司工作再忙,陳岸也鮮少會把文揚帶回家來,尤其還是一大清早。  文揚:“沒,沒什麽事……陳總有點事先去公司了,他說您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就派我來照顧您,煮煮飯,打掃打掃衛生什麽的。”  容斯言盯著他:“你不用去工作?”  文揚支支吾吾:“活兒不多,我遠程用電腦就可以。”  容斯言:“哦,你的意思是,雖然工作繁忙得陳岸必須六點不到就去公司,但是你身為助理,卻還有閑工夫來幫我煮飯打掃?”  文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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