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斯言難得露出了愉悅的神情:“我盡快把指紋膜做出來,你找周營不在的時候,趕緊把檔案偷出來。”  葛海瀾應了,但是看起來有些古怪,臉色僵硬,手時不時搓著褲子。  容斯言:“怎麽了?”  葛海瀾勉強一笑:“沒、沒事。”  似乎生怕自己說錯話,沒等他再問幾句,一溜煙跑了。  容斯言微微皺眉,但是葛海瀾經常一副戰戰兢兢的沒出息樣,他見怪不怪了,也就沒往心裏去。  他以為按葛海瀾的膽子,偷檔案這事兒起碼也得拖個十天半個月,沒想到一周後葛海瀾就把東西給他弄來了。  那是一個陳舊的文件袋,封麵上寫著“校門出入記錄”,後麵跟著具體年份和值班人員的名字。  容斯言眉頭緊蹙,立刻把檔案打開,卻發現裏麵是整整一遝白紙。  晴天霹靂。  葛海瀾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容斯言的第一反應是看向了葛海瀾。  葛海瀾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苦笑道:“我是沒什麽道德底線,但是你高估了我的膽子,我哪敢蒙你啊,你看一下封口膠就知道了,我偷出來就直接給你送來了,看都沒敢看。”  其實更深的原因是,前些天被陳岸逼迫說出實話後,陳岸給了他一筆豐厚的薪酬,要求他竭盡全力配合容斯言的調查,容斯言讓他幹什麽就立刻去幹,其他什麽也不要說。  葛海瀾雲裏霧裏,不知道這兩人你蒙我我蒙你的,打什麽啞謎。  他隻知道賺錢是不燙手的,事到如今騎虎難下,也隻能答應下來。  這條線索斷了。  容斯言沉眉思索著,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葛海瀾小心翼翼道:“這個檔案袋要不要送回去?要是被發現少了樣東西,可能會打草驚蛇。”  容斯言卻忽然像是想到什麽,道:“不用。”  葛海瀾:“可是……”  “你再去一趟,多偷幾套出來。這幾天也別去李太太家了,給我好好盯著周營和沈麟。”  葛海瀾一怔,片刻後反應過來:“你是要故意引起他們的注意?”  想明白了容斯言的用意,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檔案丟失勢必要引起周營的注意,就會猜到有人企圖重新調查八年前的凶殺案,那麽很有可能會自亂陣腳,暴露出他們原本查不到的東西。  這著實是被逼無奈之舉,他們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了,當年的一切都被抹得幹幹淨淨,何況還是在沈麟和周營眼皮子底下調查,一不小心就全部玩完。  “光是檔案丟失可能還不夠,”容斯言輕描淡寫地道,“把周營最寶貝的那個金絲楠木信鴿模型也偷來吧,那玩意兒丟了,他就絕對不可能發現不了。”  語氣輕鬆得仿佛讓他去買個冰棍兒。  葛海瀾敢怒不敢言:“……”  心想,回去一定要找陳岸加錢。  那天晚上抱著他又哭又鬧撒酒瘋的事,陳岸醒來後似乎就記不得了,容斯言也沒提,兩人都默契地裝作不知道。  白天的陳岸仍舊是意氣風發的精英模樣,雷厲風行,幹脆果決,偶爾露出混不吝的痞氣。  容斯言照常上班,在學校的時候必須一刻不停地說,在家的時候就話很少。  現在說起“小啞巴”這個稱呼,反倒是他更適合一些。  十一月中旬,陳岸的生日到了。  容斯言原本不知道他的生日,少年時他也沒給陳岸過過生日,是生日當天的早上,唐小笛興奮地在早餐桌上說出來的。  “今天爸爸過生日!”唐小笛掰著指頭道,“要去遊樂場玩海盜船、摩天輪、鬼屋、旋轉木馬,吃空氣鬆露巧克力、蜂蜜柚子冰淇淋、戰斧牛排……”  陳岸笑了一下:“我過生日,怎麽全是你愛吃愛玩的?”  唐小笛被戳破了小九九,紅著臉道:“爸爸討厭……”  陳岸不喜歡過生日,生日對他而言從來都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日子,因為他的出生是一場意外,更是一場災難,拖累了母親的一生,還間接導致了她的離世,他對生日沒有半點期待或喜悅的心情。  但是董初靜生前是很喜歡給他過生日的,她總是摸著他的腦袋,說小岸又長大一歲了,是男子漢啦,媽媽也老了一歲啦。  陳岸不喜歡她說自己老,總是跳起來捂住她的嘴,大聲辯駁,一點都不老,媽媽全世界最年輕最漂亮,永遠不會變老!  後來董初靜真的沒有再變老。  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三十九歲。  因為母親的期盼,陳岸再不願意過生日,也還是每年象征性地會過一下,買個蛋糕,帶唐小笛去遊樂場,其他也就沒什麽了。  相比起過生日,更像是找個由頭帶唐小笛出去玩。  父子倆討論的時候,容斯言在旁邊安靜地喝著一碗椰奶西米露。  陳岸突然抬頭問他:“你想去哪兒?”  容斯言沒想過自己也要去,但是在人家生日這天給冷臉好像太破壞氣氛了,於是他淡淡開口道:“隨便。”  隨便,那就是怎樣都行。  陳岸一手拉著他,一手抱著唐小笛,風風火火去了槿城最大的遊樂場。  唐小笛一到遊樂場就興奮得吱哇亂叫,熟練地跑來跑去,買好兒童和成人套票。  容斯言身體弱,玩不了那些刺激的,陳岸和唐小笛在上麵玩的時候,他就在下麵坐著喝果汁。  來遊樂場的家庭大部分都是父母帶著孩子,唐小笛坐完海盜船下來,臉色紅撲撲地要喝水,容斯言就擰開礦泉水瓶蓋喂給他喝。  唐小笛喝著喝著,趴在他腿上不起來了。  容斯言摸摸他的後腦勺:“怎麽了?”  “我好開心呀,”唐小笛把臉蛋埋在他懷裏,小聲道,“以前總是隻有爸爸帶我來,其他小朋友就會偷偷看我,我知道他們在嘲笑我沒有媽媽,可是今天容老師當我媽媽了,我也有媽媽。”  容斯言一呆。  在唐小笛的理解體係裏,一個家庭必須是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和一個孩子組成的,那麽突然加入的他,自然就是“媽媽”了。  陳岸也聽見了,卻沒有反駁,而是觀察著容斯言的臉色。  容斯言拿出紙巾擦了擦唐小笛後頸上的汗:“容老師是男生,男生怎麽能是媽媽呢。”  唐小笛不服氣道:“可是隻有媽媽才會和爸爸親親啊,我看到過好幾次你們在沙發上親親了,爸爸還總是讓我不準亂說,我哪有亂說。”  容斯言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張口結舌。  陳岸也難得地結巴起來:“瞎……瞎說什麽。”  “本來就是……”  唐小笛還想繼續說,被陳岸抱走去坐旋轉木馬了。  中午唐小笛玩累了,被文揚送回家去午睡。  陳岸局促地對容斯言道:“小孩子亂說,童言無忌……”  容斯言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陳岸閉嘴了。  唐小笛確實沒亂說,他也不是故意的啊,那不是,有幾次沒忍住麽……  容斯言:“為什麽我們不回家。”  單隻讓文揚把唐小笛送回家去了。  陳岸抿了下嘴:“小笛在的時候,我總覺得你還是他的老師,而不是我一個人的鬱風晚。”  容斯言詫異地挑了下眉毛,看著他。  陳岸:“現在你是我一個人的了。”  容斯言不知道他想幹嘛。  陳岸載著他穿梭在槿城寬敞的馬路上,路兩邊是高大的泡桐木,越開越往南,最後停在一條老街的路口。  這樣的老街越來越少了,因為槿城到處都在興建高樓大廈,那些有礙觀瞻和落後於時代的房屋老街都在一個一個地被推倒,直至消失。  下車走了幾十米,容斯言看到了一個門口熱鬧非凡的店麵——上喜苑。  陳岸讓他在門口坐著,自己去排隊買了兩盅冰鎮綠豆湯來,銀耳和蓮子漂浮其中,清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陳岸西裝革履的裝扮在這馬路邊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陳岸好像不在意。  “高一的時候,我排了一個小時的隊給你買綠豆湯,但是你說鬱老師找你談話了,不準你再收我買的東西,我隻好提著綠豆湯又走了,”陳岸吸了下鼻子,“但是我自己也舍不得喝,一直放在保溫盒裏,心裏想著說不定你就回心轉意了呢,如果你突然又想喝,結果已經被我喝掉了,你肯定要不高興的。”  “可是直到放學你也沒有來找我,綠豆湯放壞了,我隻好丟掉了。”  “其實你從來也沒有主動來找過我,隻是我自己總是喜歡幻想,覺得你會突然開始在意我,”陳岸自嘲道,“很傻是不是。”  那些塵封的記憶被打撈出來,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麵。  有些容斯言是記得的,比如陳岸確實很喜歡給他送吃的,但是涉及到一些具體的細節,比如送的是綠豆湯,比如父親曾經讓他不許再收了,這些他又模糊不清了。  以至於他也沒辦法分辨,陳岸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許都是真的。  陳岸看他茫然的樣子,心裏一陣難受和酸脹。  “記不得……也沒關係,”他低下頭去喝綠豆湯,不讓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容斯言終於知道他今天帶自己出來是幹什麽了。  接下來陳岸帶他去吃了冰鎮荔枝、雞蛋漢堡,帶他去商場買了一雙白色網格運動鞋,又去實體店買了一瓶100毫升的hermes尼羅河花園。  他記不起來,陳岸好像也不在意了。  陳岸固執地相信,他一定能記起來,隻是時間問題。  “我還說過要給你當狗,你說你不喜歡一切會掉毛的動物,我就說,那我就做世界上第一隻不長毛的狗,”陳岸陷入回憶裏,笑了一下,“現在我就站在你麵前,不管記不記得,你都不能遺棄我了。”  容斯言原本是想強硬點讓他清醒的,然而看著他鼻頭紅紅的樣子,不知怎麽心下一軟,說不出冷硬的話來了。  如果強硬地拒絕的話……感覺陳岸真的會當場哭出來的樣子。  容斯言歎了口氣:“我不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費這麽多時間。”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自己說了算。”  陳岸說著,把他壓到商場的偏僻處,低頭下來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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