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裏,許騰飛是成績最好的,但也是膽子最小的,被老師邀請上台自我介紹,憋紅了臉,支支吾吾半天,又下來了;被點名要求回答問題,聲音也很小很小,盡管每次說的答案都是對的。  趙正博個性憨厚耿直,熱情爽朗,成績隻是中等,但是每次英語課都堅持舉手發言,怪怪的英語口音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自己臉也漲紅了,可等到下一次,還是勇敢地繼續舉手。  陸月生是最早熟、心思最活絡的一個,他有些女相,會修眉,會化妝,會花僅有的錢買昂貴的文具和球鞋,他看起來想極力擺脫“貧困生”的標簽,不怎麽搭理自己的兩個同伴,熱衷於和班級裏的風雲人物攀談。  陳岸自己是轉學過來的,對他們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情,所以中午吃飯的時候主動坐到了他們旁邊,慢慢地教他們一些用餐禮儀和注意事項。  趙正博和許騰飛都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唯獨陸月生有些遲疑,不動聲色地偷瞄,似乎在觀察他。  陳岸直接抬頭看著他:“有事?”  陸月生立刻移開目光:“沒事。”  到了下午體育課的時候,陳岸知道了陸月生表現古怪的原因。  自由活動時間,馮達旦被眾人環繞著,嚷嚷自己晚上要舉辦泳池派對的事,陸月生也過去湊熱鬧,馮達旦一眼看見他,笑道:“怎麽,兩頭吃啊?”  陸月生麵色惶恐,諾諾地否認。  “中午的時候不是還和那位陳同學一起吃飯呢嗎,”馮達旦漫不經心道,“你來之前沒打聽過,我偏就和那位陳同學有仇?”  陸月生立刻道:“我沒有主動和他一起吃飯……是他,他自己過來的。”  許騰飛驚惶地看著陳岸,趙正博則皺起了眉頭。  陳岸默不作聲,盯著急忙辯駁的陸月生。  陸月生的辯駁似乎起了效用,馮達旦接納了他,熱情地攬著他的肩,幾個人往球場另一端走,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  許騰飛和趙正博有些尷尬地看著陳岸,同伴如此輕易地背叛了剛認識的朋友,這讓他們覺得很丟臉。  陳岸沒說什麽,仰頭看了下天。  天色青白冷冽,耳邊的風都有了棱角。  果然是要到冬天了啊。  許騰飛突然抓住趙正博的肩膀,小聲驚叫道:“陸月生,他……”  陳岸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也怔住了。  隻見操場另一端的小樹林裏,馮達旦把陸月生壓在了樹幹上。  盡管樹木掩映,看得不十分清楚,但還是清楚地看出馮達旦解開了陸月生的褲子,同時手裏還拿著一包棉花糖,嬉笑著往他屁股後麵塞。  陳岸沒有遲疑,立刻去找了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聽說有人不好好活動,也沒仔細看到底是什麽事,以為是有人閑聊吃零食,懶洋洋地拿大喇叭喊:“那邊那幾個,給我回來!”  片刻後,幾個人回來了。  馮達旦還是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陸月生則是眼角泛紅,麵色僵硬,緊緊捂著屁股。  許騰飛有些怕馮達旦,但還是勇敢地跑上去,焦急地問陸月生:“你、你怎麽了,有沒有被欺負,要不要告訴老師。”  陸月生卻猛地甩開他,用近乎尖利的聲音道:“能有什麽事?”  馮達旦頓住腳步,津津有味地看著他,似乎準備驗收他的“表現”。  陸月生沉默片刻,慢慢走了過來,站到陳岸麵前。  陳岸微微低頭,漠然地看著他。  陸月生忽然猝不及防伸出手,一耳光向陳岸抽來!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陳岸一把抓住了。  陳岸有些失望,但他還是低聲道:“你可以不止有一種選擇的。”  秋風凜冽,枯葉簌簌顫抖,零落成泥。  陸月生抽回了手,嘴唇微微顫抖。  他用馮達旦聽不到的音量道:“你說這句話,太晚了。”  “不晚,”陳岸道,“你的兩個朋友,他們都選擇了信任我。”  陸月生卻蒼白地笑了:“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超級英雄?”  從他鼓起勇氣向馮達旦搭訕的那一刻起,他就隻剩下一種選擇了。  他們這樣家庭出身的人,機會就如同龍卷風中飄搖的砂礫,容錯率很小,一步走錯就是滿盤皆輸。  “你什麽也做不了,”最後,他這樣輕聲道,“你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在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坐到了我們旁邊。”  還有人記得趙正博嗎,在14章出現過第39章 “裝不認識我?”  這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立藤計劃拍攝一組“藍鷹飛翔”計劃的宣傳片,主要是到被捐助的貧困生家裏取材,采訪他們入學立藤以來的變化和感想。  年初的時候,鬱風晚剛剛在國際芭蕾舞比賽中獲得了青少年組金獎,榮膺加身,風頭無兩,於是當仁不讓地被委派為紀錄片主持人,負責所有的采訪工作。  工作人員把一遝采訪人員名單遞給他,問他想先采訪哪個班的貧困生。  鬱風晚隨意一翻,好死不死看到“高一4班”,眼頭突突一跳。  高一4班……  不就是陳岸那個班麽。  自從陳岸搬走後,他們已經冷戰了將近三個月。  他本來就是任性恣意的性格,從來都隻有別人上趕著來哄他倒貼他、沒有他放下身段去主動求和的,一個不來一個不去,於是就冷戰到了今天。  偶爾在學校裏遇見,陳岸也不像從前一樣立刻湊過來搖尾巴,而是假裝沒看見他,垂著眼睛就過去了。  給鬱風晚氣的,又拉不下臉去質問,於是也就一臉無所謂地和他擦肩而過。  宋予清都感覺有點奇怪:“那小啞巴最近怎麽這麽安分?”  鬱風晚冷臉:“你想他,你去找他啊。”  宋予清立刻剖白:“我想他幹什麽,我是替你高興,終於不用再處理那些麻煩事了。”  陳岸不是受捐助的貧困生一員,采訪也采訪不到他家裏去,但鬱風晚就是覺得別扭,心裏想著先去別的班。  立刻又想到憑什麽啊,憑什麽要因為這班上有陳岸就避開了,給他臉了,我就偏先采訪4班的。  再一想,這糾結來糾結去的,其實就是因為陳岸在4班,心裏愈發惱羞成怒。  工作人員看他目光停留在這一頁,以為他擬定好了,立刻心領神會,向攝像師和隨行工作人員們宣布道:“都準備準備,今天先去高一4班幾個學生家裏。”  鬱風晚:“……”  高一4班的貧困生有三個,趙正博,許騰飛和陸月生。  鬱風晚粗略翻了翻他們的資料,看到趙正博家裏離這裏最近:“就先去他家吧。”  趙正博家在很遠的城郊,一個建築工地裏。  槿城寸土寸金,即便是地價最低的郊區,房租對農民工來說依然是天價,因此很多建築工地都會建造臨時的鋼板夫妻房,提供給工人和家屬居住。  攝製組到達趙家的時候,趙正博還沒有到家。  說是“家”其實過於隆重了,這隻是一個用鋼板搭建的大房間,為了節省空間和鋼材,竟然是三個彼此不認識的家庭一起居住的。  房間裏有三張雙層床,中間一個泛著油膩光澤的四方桌,四周幾條矮凳,平時三家人吃飯、打牌都在這裏。  床和床之間被鐵絲連接,男人女人們的內衣褲、毛巾就掛在鐵絲上,喝光的飲料瓶隨意地扔在床底下。  一進房間,攝影師就對著房間一陣猛拍,專拍亂糟糟髒兮兮的被單枕頭、起球的內衣褲和滿是沙塵的地麵。  鬱風晚眉頭微皺,把攝像頭蓋上,冷道:“人還沒到,拍什麽拍。”  趙正博的父親是一個臉四四方方、紅光滿麵的中年漢子,母親則瘦削幹癟,臉上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  夫妻倆得知他們是立藤的工作人員,都有些驚喜和局促起來。  鬱風晚為了讓他們放鬆,隨意地和他們聊了一會兒。  他們告訴鬱風晚,趙正博是從小被他們帶在身邊的,他們在哪兒打工,趙正博就在哪裏就近入學,幸好這小子爭氣,到哪兒成績都還不錯,為人也踏實,去年意外被立藤選中入學,一家人高興了好一陣兒。  “正博還有個姐姐,職校畢業後上南方打工去了,姐弟倆感情好著呢,可惜也幾年沒見了。”  房間裏的其它工友也誇讚起來,說趙正博懂事、實誠,每天寫完作業還搶著洗碗洗衣服,隻是父母怕影響他學習,總不讓他幹,讓他隻要去溫書就好。  房間裏隻有一盞吊著的白熾燈,趙母怕他傷眼睛,特意給他買了時下流行的護眼燈,七十幾塊錢一個呢。  建築工人賣的都是苦力氣,薪資其實不錯,隻是趙母有慢性病,每個月的醫藥花銷著實不少,錢就這樣無底洞一樣流出去了。  趙父說,他們也沒打算在槿城留下來,打算再幹個幾年,回鄉下老家去。  這些年在外漂泊,一是給妻子治病,二也是給兩個孩子攢點錢買房。  有工友插話道:“閨女買什麽房?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將來都是夫家的人了。”  趙父憨憨地笑,說女娃男娃一樣的,都是自己的寶貝疙瘩,丹丹要不是成績差了點,他們也打算供她念到高三畢業的。  正說著,趙正博回來了。  鬱風晚轉過頭去,驀然和趙正博身旁一雙漆黑沉默的眼睛對上了。  “小同學也來啦,”趙父似乎對陳岸挺熟悉,“等會兒一塊兒坐下吃點?”  陳岸回避了鬱風晚的凝視,輕聲道:“謝謝趙叔,我還要回家寫作業。”  趙父樂嗬嗬地對鬱風晚解釋:“這是正博班上的同學,新交的好朋友,兩人順路,最近放學經常一起回來的。”  ……順路?  他媽的陳岸從立藤出去打車幾分鍾就到租房了,順路??  順到這跨了半個城區的建築工地來???  陳岸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輕聲道:“這是……?”  趙父:“學校來采訪,要拍紀錄片兒呢。”  “這樣,”陳岸眼尾微斂,“那你們采訪吧,我先回去了。”  他往外走去,沒走兩步,突然被一把揪住後衣領,拽到了鋼板房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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