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音室是嚴格控光的,受傷的哨兵經不起強光的刺激。莫狄看見加厚玻璃外的明亮處,那個年輕的向導朝自己的方向淡淡地抬眼,然後又漠不關心地移開視線。暖光從那人頭頂灑下,安靜溫柔地順著他的發絲流淌。潔白的臉,高挺的鼻梁,清冷的眼睛。隻是一眼看過去,莫狄的心跳便不受自己控製了。  他的精神力從周身“騰”地溢出,向那個向導而去。莫狄緩緩走到玻璃邊,任精神力衝撞這層玻璃。他緊緊盯著這個向導。  嗚哇嗚哇的警報聲響起。精神力監測部的人湧入,莫狄不是已經恢複平穩了嗎?怎麽又有這麽大的波動?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白海青一聽警報響,便知道靜音室有哨兵出問題了,於是拉著季末走了。“走吧,在這兒給人添麻煩。”  莫狄扒在玻璃窗邊,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冷漠的向導頭走得頭也不回。向導醫師在給他測量各種身體數據,精神力監測部的人如臨大敵,生怕他又精神域暴亂。五s的哨兵,不是一般人能壓得住的,一年前在現場用了三把鋼叉才把精神域重創的莫狄控製住摁在地上,現在要是發起瘋來,怕是在場所有哨兵都能給打趴下。  但莫狄隻是坐在床上,整個人安靜極了。  向導醫師說:“精神域沒什麽問題,隻是心動過速,精神力溢出。可能是情緒波動引起的。”  莫狄仰臉,輕輕地問:“剛剛來這裏的訪客是誰?”  周圍的人告訴他,是人類再進化研究部的部長帶著新入職的研究員來熟悉工作環境。  部長叫白海青,新來的向導叫季末。  季末。  莫狄嘴唇微動,品嚐著這個名字。  終於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午睡很舒服,加更一章。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8章 -錯認  「過往是欠條,故人是債主。季末《無關記錄》」  莫狄握著照片,皺眉問道:“這個人……現在在哪裏?”  季末微微後仰,過了幾秒鍾才回他。“死了。”  莫狄的狼犬一下子回頭,盯著季末。  季末和那混血狼對視,那狼的嘴沒閉上,露出來的牙齒尖尖閃著寒光。他想,這下好了。本來就要捅死我,現在恐怕要提前捅死我了。  莫狄握著照片的手微微顫抖,精神力暗流湧動。  行吧,早死晚死都是死,痛快一點比較好。季末閉了閉眼,然後把咖啡放在桌上,雙手交叉,直視麵前的哨兵。  “他是季初,我的……哥哥。四年前意外身亡。”看莫狄的神色實在嚇人,季末便把最後一句話咽了下去沒說出來。人家好不容易治好病,別又讓自己刺激回靜音室。  季末本來想說的最後一句是:是我殺的。  莫狄站了起來。“我去趟刑偵部。”然後就出門了。他的狼犬蹬蹬蹬小跑跟上,臨出門的時候又瞅了自己一眼。  季末也沒攔他。去就去唄,不就是了解一下季初是怎麽死的嗎,誰告訴他都一樣。在刑偵部了解案情還挺好的,起碼要是真出了事,有的是人能善後,而在自己這個部門出了事都沒人能安撫得了。  其實季末並不知道刑偵部的案卷是怎麽記錄當年他和季初的,白海青從審訊室把失魂落魄的自己撈了回來,往後的事情全沒經他手,等白海青說沒事了可以回來上班了,季末又渾渾噩噩回來上班,生活如常。就連刑偵部的同事似乎也不知道他進過一趟局子,這個案件跟沒發生過一樣。  季末又給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去了陽台。陽台的小茶幾上還留著白海青剩下的半包煙和打火機。季末思忖了一會兒,抽出一根點著了,學著白海青的樣子吸了一口,嗆得直咳,眼淚都流出來了。  莫狄神色凝重地走進電梯。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意識到自從自己認錯了人,覺得季末就是救了自己的那個向導,就再沒追問過刑偵部的尋人進展。陳劍後來去地下二層看他,也隻是看看他,像是慰問,別的什麽都沒說。  也許陳劍是知道了季初的死訊,怕告知自己之後再引發精神域暴動不利於恢複才……  電梯門開了,三層到了。莫狄走了出去。  刑偵部的人步履匆匆,每個人都要麽捧著電腦要麽夾著檔案,各做各的事情。他們的精神體也神情嚴肅,要麽乖乖在原地待命,要麽就在跟主人一起工作。莫狄掃了一圈,沒有發現陳劍。  “喲!莫狄來啦!”有人跟他打招呼。  莫狄看那人走來,認出這是當年把他送回塔的警員之一,他叫畢大星,是個哨兵,他的肩頭站了一隻叼著便簽紙的鸚鵡。  “星哥。”莫狄笑著打了招呼。  畢大星樂嗬嗬地拍了拍他的肩,手下的肌肉觸感非常好。“好小子!真結實!恢複得怎麽樣?”  莫狄:“現在吃藥控製得挺好的。”  畢大星:“怎麽想著來刑偵部啦?找老陳的?”  莫狄點了點頭。  畢大星:“那你來的可不是時候。老陳昨天晚上就走了,邊區那邊有點事,塔裏好幾個部長都過去了。”  莫狄沉默了一陣,然後道:“我其實是想問問我當年的案子,那個救了我的向導最後找到了沒有?”  畢大星恍然大悟:“你是想問這個啊。但這個你還真得等老陳回來,我們隻負責案件的收尾,後續的找人是老陳在做的,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看莫狄一直緊皺眉頭,畢大星“害”了一聲。“這麽不放心,我帶你看看老陳那邊的記錄哈,來!”說著就帶他走向自己的辦公桌,登上了內部係統。  “咦,奇怪……”畢大星嘟囔著。“難道後續工作不屬於案情,老陳沒記嗎……”他翻翻當時的案卷,沒有任何之後的記載,於是對莫狄道:“小莫,老陳確實沒在這上頭記什麽後續的找人,這也確實不是辦案的範疇,畢竟有些活雷鋒就喜歡做好事不留名,不一定好找……你等老陳回來問問他吧。”  莫狄沉聲道謝。  從刑偵部出來,莫狄深吸一口氣才覺得好一些。刑偵部雖然不像精神力監測部那樣全員哨兵,但也是哨兵數量遠遠超過向導的。哨兵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精神力會不自覺地溢出,這對莫狄來說,是信息量爆炸的場所,讓他感到頭痛。緩解頭痛最簡單的方法,其實就是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施壓清場,五s哨兵的能力在這點上絕不用懷疑,然而這是對付敵人的手段,他不可能這麽對塔裏的工作人員。他想回到季末身邊,在季末跟前呆著的時候,就很安靜很舒心,哪怕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都非常有安全感……  莫狄一下愣住。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正是七年前兒童遊樂場裏……  可是在街邊救了自己的人,又是季末的哥哥。他記得那張臉,確定無疑。  難道是兄弟會有相似的氣場?莫狄想。  走進人類再進化研究部,映入莫狄眼簾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年輕的向導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煙,在陽台上咳嗽,等咳嗽停下了,又吸一口,然後再咳。秋天的風挺大挺涼,冷風夾著煙往肺裏灌,說不上來的酸爽。  莫狄一下子想笑。陽台上的季末真的很像“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郎,明明就抽得不舒服,還非要把這根抽完,別扭又固執。他幾步走過去,輕輕抽出季末手裏的煙。  “不會抽就別抽了。”  季末又捂著嘴咳了幾聲,然後淚汪汪地看著莫狄。  這是問完了?知道他恩人是怎麽死的了?  莫狄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麵前的向導雙目含淚,臉頰緋紅,像是……被人欺負過。掩飾一般的,他吸了一口手裏的煙。  看著莫狄的雙唇覆在了剛剛自己含過的位置,季末微微睜大了眼。這是他剛抽過的!  然而莫狄完全不介意。他深邃的眉眼掠過季末,然後看向遠方。含了一會兒,他輕啟雙唇,吐出一陣煙霧。輪廓分明的下頜骨,凸起的喉結,微抬的下巴。季末看了一會兒就別開眼,覺得嗓子有點幹。莫狄的精神力隨著煙霧的消散漸漸朝季末襲來,在他四周環繞,溫度逐漸上升變得曖昧。  “咳。”季末清了清嗓子。  莫狄看向他。  季末從那雙眼睛裏倒是沒看出來什麽深仇大恨。可能刑偵部那邊的案情記錄比較平鋪直敘,就作為意外事故簡單記錄了一下,沒有提到自己?  季末抿唇把最後一聲咳咽下去,想著該怎麽開這個話頭。直接說“你知道我殺了你一見鍾情的恩人了”嗎?嘖,怎麽說都不合適。  他歎口氣,決定暫且擱置這件事,莫狄知不知道他跟季初的事無所謂,隻要知道他喜歡的那個恩人不是自己就好。“既然誤會已經解開,我們就正常開展工作吧。”  季末轉身往屋裏走,可那哨兵的精神力還是不依不撓往自己身上纏。他停住腳步,回身。  莫狄仍是深深地注視著他,沒有任何恨意,但季末也猜不出來這眼神到底是什麽意思。想了想,季末還是開口道:“麻煩你把精神力收一收。”都知道我不是你那一見鍾情的對象了,還纏著我作甚。  莫狄一愣。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力在努力包裹季末。他趕快定神,停止釋放精神力。  季末瞥了他一眼,回屋了。  站在陽台上,莫狄吹了好一陣冷風。  他現在有點迷茫。  他之前那麽肯定地說七年前就對季末一見鍾情,現在卻被當事人告知認錯了人,他惦記了七年的恩人其實是他哥。  然而他哥已經死了。  陳劍關於自己案子的記錄裏沒有提到季初,那麽季初對他來說隻是個全無幹係的陌生人,他沒有權限也沒有理由過問季初意外身亡的案子。想要知道具體情況,要麽去問季末,要麽就得等陳劍回來。  莫狄把煙摁滅。他想到遊樂場裏那個冷漠寡言的少年。那人雖然嘴上說著安撫不了自己,但最後還是心軟了回來,放出精神體報了警。那樣好的人,怎麽就死了呢?  季末在辦公桌前坐下。  莫狄第一天來實習,本來也沒指望能開始工作,能先把一些誤會解釋開就不錯,這已經算是取得成果了。  季末打開電腦,七年前莫狄的案情記錄還打開在桌麵上。季末昨天就把所有的案卷都掃描然後還給了趙昀,留下了電子版。季末輸入鎖定指令,把電子文檔加密。  季末不著痕跡地輕歎一聲。  他沒告訴莫狄,他筆錄裏遊樂場裏的向導和最後救了他的那個向導其實是兩個人。橫豎自己確實沒能救他,遊樂場內也沒有紅外監控,死無對證的事情不如將錯就錯。  看到那份筆錄的時候,季末就愣住了。他沒想到當年在那個荒涼的兒童遊樂場遇到的哨兵就是莫狄。  那個遊樂場是他的秘密基地。每當季末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跑到那裏。  那天恰好停電了。不過季末並不怕黑。更恐怖的畫麵他都見過,黑暗又算什麽。他在秋千上蕩著,大腦放空,連哨兵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按理來說不該這麽遲鈍的。向導的五感也比普通人發達,他本不該什麽都沒留意到,就讓一個陌生哨兵近身,何況那個哨兵還故意弄出了聲響。  然而讓季末感到奇怪的是,那個哨兵的存在讓他感覺非常踏實。他的接近完全沒有引起自己的警惕,就好像那個人本來就屬於他的安全區。他從來對哨兵沒有任何好感,但這個愣頭愣腦的陌生人,他一點也不討厭。  以至於他沒有產生一點離開的念頭,而是讓那個哨兵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陪著自己。  直到他感受到哨兵的精神力不受控製地波動,他知道這個哨兵的精神域非常不穩定,需要安撫。  可他沒有安撫能力。他放不出來自己的精神體。  季末在那一刻對自己產生了極度的厭惡。他第一次遇到個想要安撫的人,卻沒有這個能力。他是個半殘的向導。於是季末隻能讓哨兵在原地等他,他去搬救兵。  可等他帶著急救向導來的時候,空遊樂場裏早就沒人了。  也是。季末心想。人家怎麽可能老老實實聽一個陌生向導的話,而且他一個哨兵,也會自己求助的。  季末很快將這件事拋在腦後。  直到七年後,看到了這份筆錄。  那時他才知道,他走了以後,莫狄跑到街上要找自己,結果精神域崩潰。而救下他的人,是自己的哥哥。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自己確實害了莫狄。要是那時帶他一起走,或者不離開,他就不至於跑出來找自己,然後精神域受到幾乎不可逆的創傷。  而在這件事三年後,他將莫狄的救命恩人,自己的親生哥哥,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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