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對不起。”江阮低頭擦了擦眼睛。  張樹擰著眉,也沒管他們。  下一場戲轉去醫院。  楚聽冬替鍾尋挨了鍾父的暴打,他是闊別學校兩年的複讀生,成績再好也學得吃力,還得盯著鍾尋,再加上過段時間國際花滑錦標賽就要開幕,到底意難平,心力交瘁,累病了。  謝時嶼去化了個妝,回來就躺到病床上。  “江阮,準備好了沒有?”導演喊人。  “好了……好了,馬上!”  江阮連忙過去。他剛才去衝了把臉,試圖遮一下泛紅的眼尾。  再次開拍。  江阮坐在病床邊,趴著,臉頰貼著謝時嶼沒輸液的那隻手背。  謝時嶼沒醒。  這次吳玉蘭竟然沒有來醫院,好像真的不打算再管謝時嶼的死活了,放到以前,江阮會幸災樂禍,現在卻忽然有點難受。  江阮脫了鞋往病床上爬,外麵才下過雪,天寒地凍,他小狗似的蜷縮在謝時嶼旁邊睡覺,臉埋在他袖子上,拉著他的手,明明渾身都是暖的,卻還在發抖,滾燙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怎麽辦啊。  他好像後悔了。  謝時嶼被他哼哼唧唧哭得吵醒,肩膀濕漉漉的,險些以為發了大水,卻隻摸到江阮哭濕的臉蛋,微微用力,捏了幾下。  江阮任憑他捏,疼了都不吭聲,湊過去舔他的嘴唇,抱著他脖子亂蹭,發誓說:“你等著,我肯定考上大學。”  “卡!”  這種爭執打鬥的多角色戲份向來難拍,不管哪個演員情緒沒跟上,或者太過了,都得重新再來。  但幸好飾演這對父母的演員都是真戲骨。  一開口台詞出來,氣氛就推到了恰到好處的位置。  中間雖然難免廢了幾條,整體進度依然很快。  “行了,完美,那咱們今天就提前收工吧。”張樹心情不錯,笑著說。  謝時嶼聽到,回頭對江阮說:“那江老師,今晚賞個麵子,我能請你吃宵夜麽?我先去跟張導他們修一下劇本,待會兒就去接你。”  “……好。”江阮抿了下唇。  謝時嶼不懷好意地朝他笑。  江阮獨自先回了酒店,他拍戲時被潑了一身菜葉和現殺活魚的血水,雖然換了衣服,味道還是很衝,就先去洗了個澡。  躺到床上後,等著等著就困了。  *  謝時嶼真的把所有還算值錢,又是他自己賺來的東西都賣掉了。  勉強還上了錢。  等到離開公寓的那天,渾身上下加起來不夠三百,行李箱也隻裝了換洗的衣服。  “我真的隻能在你這兒待幾天了,”謝時嶼晚上跟江阮說,“這個學期結束,我就去附近看看有沒有出租房。”  “……我又不是真的要你房租。”江阮趴在椅背上回頭看他。  謝時嶼揉了下他的頭發,輕聲說:“我不能一直待在你這兒啊,奶奶會怎麽想?而且這個小區離學校家屬樓也很近,再碰到老師,還是算了,知道你樂意收留我,乖點兒,等我真沒辦法再說吧。”  就算不是為了江阮,謝時嶼也不會在那個家待多久的,本身就是局外人。  別人一家三口,他非跟上去湊熱鬧,有什麽意思?  再說了。  謝時嶼捏著江阮的臉蛋親了他一下,笑得很不著調,“我有我老婆就夠了。”  江阮斜了他一眼。  謝時嶼這次是認真想跟江阮在一起,他第一次開始去設想自己跟某個人的未來,不舍得再多打擾江阮學習。也不像之前那樣,每次來找他,就抱著他進浴室或者深夜出去開房,在那張小床上欺負他,連對對方的家人都多了份照顧。  “你真的不睡覺嗎?”江阮晚上都睡醒了一覺,醒來卻發現客廳角落的台燈還亮著,走過去蹲在謝時嶼旁邊,下巴搭在他膝蓋上,抬頭看他。  謝時嶼現在終於開始後悔為什麽沒好好聽過課。  哪怕江阮把重點都給他畫出來,也不是幾天就能學完的,幸好還有高三一年。  “我再看一會兒,待會兒就在沙發睡,”謝時嶼捧住他的臉,揉了幾下,笑了笑說,“寶貝兒,你睡覺需要人哄麽?”  江阮小聲地哼哼唧唧。  謝時嶼接了兼職,周末去給人拍照片,差不多都是一些服裝店的模特,或者網紅。  晚上到家最早也得十一點多,偶爾兩三點才能回來。  江阮寫完了卷子,整理出謝時嶼專屬的學渣升級資料,就窩在沙發上睡覺,等謝時嶼回來。小鸚鵡在他肩膀上跳來跳去,江阮伸出手,它一歪頭落到他手指上,小短翅膀撲騰幾下。  “小謝,小謝。”江阮教它說話。  這隻玄鳳鸚鵡還太小了,到現在連模糊的口哨聲都學不會,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的開嗓。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教。  直到聽見門外有很輕的鑰匙響聲,才蹭地坐起身,光著腳過去開門,謝時嶼單肩背著沉甸甸的攝影機和外設包,伸手抱他,“怎麽還沒睡啊你。”  江阮摟住他脖子。  謝時嶼低頭隨便挑地方親了他一口,哄小孩似的,“好乖。”  從天沒亮到深夜,連著拍了一整天照片,不停地換位選片,教模特調整動作,晚上還去拍了幾個小時外景,謝時嶼需要一直站著或者蹲著,臉色有些疲倦,嗓子也啞了,他低下頭,跟江阮貼著額頭,低啞溫柔,叫他:“寶寶。”  江阮眼眶忽然一濕,蔓延到胸口,像是堵著股沒來由的氣。  學校給年級前一百名製定了加課計劃。  每天下午大課間過去上課。  “我手機沒電了,”謝時嶼拉住江阮,“你的給我玩一會兒。”  江阮就留給了他。  謝時嶼沒看他別的東西,雖然江阮也不怕他,他就低頭打了十幾分鍾遊戲,然後就放下手機,想接著做卷子。  結果江阮家座機突然撥了過來。  謝時嶼接起,話筒那邊沒人說話,隻能隱約聽到粗重沉悶的呼吸聲。  幾秒種後,謝時嶼猛地站起身,拿著手機下樓,他就近從操場翻牆出去,很快就趕回了江阮家,開門後看到奶奶歪倒在沙發上,嘴唇烏青,毫無動靜,他心髒一緊,出了滿手心濕汗。  江阮還是下了課,才在班主任曹平安那邊接到謝時嶼的電話,鼻子一酸,就要去醫院。  “已經沒事了,別著急,你慢一點。”謝時嶼跟他說。  “嗯。”江阮點了下頭。  一出聲,眼淚差點跟著直接掉下來。  燕寧的六月潮濕多雨。  他打到車,又堵了半個小時才到醫院,謝時嶼在病房外等他,不顧旁邊人詫異猜疑的眼神,抱他在懷裏。  “還好送來的及時,現在沒什麽大事了,再觀察幾天就能回家歇著。老人家心髒本來就不太好,但這次沒有什麽誘因嗎?就突然發病了?”醫生問。  江阮茫然地搖搖頭。  他跟謝時嶼守在病房外,等奶奶醒過來。  謝時嶼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滴答淋水,少年薄而有力的肌肉線條都看得很清晰。剛才送奶奶來醫院的時候,雨下得很大,他幫著跟救護車來的醫生撐傘,自己反而澆了一身。  醫院樓道陰涼,還真的有點冷。  “你回去換個衣服吧。”江阮勾著他的手。  “沒事。”謝時嶼說。  江阮偏過頭,湊到他肩膀鎖骨上嗅了嗅。  “臭嗎?”謝時嶼自己抬起胳膊聞了下,渾身濕汗跟雨泥混在一起,味道肯定不會好聞,他皺了下眉。  “好像是挺臭的。”江阮過了半晌說。  “嫌棄我?”謝時嶼不樂意了,挑眉問他。  江阮搖頭,往他那邊蹭了蹭,摟著他,窩在他懷裏。  謝時嶼罕見地紅了下耳根。  等到奶奶身體終於緩過來,江阮去問,才知道江睿把他家的地址和電話留給了債主,對方誤以為他們還住在一起,打電話過來威脅江睿,“你看著辦吧,下個月再還不上錢,剁了你娘老子的腿。”  江阮撥電話回去,告訴他們江睿早就搬家滾遠了,然後丟給他們江睿所有曾經用過的聯係方式。  又去給家裏換了新號。  “要搬家嗎?”謝時嶼問他。  江阮早就想過搬家,但是很難,奶奶的記性時好時壞,他高一的時候帶著她去租的房子住過一段時間,她不但晚上會翻來覆去睡不著,還會趁他不在家偷跑出去,拄著拐沿街找去原來的家。  他們一家在這裏住了幾十年,包括他父母都是在這個院子長大,親人愛人都已經不在世,對於老人而言牽腸掛肚,太難離開了。  “我也想找江睿啊,那我不是找不著嗎?再說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家把他給藏起來了,不想還老子的錢?都欠他媽三年了,好不容易讓我找著個地方,不還清了,誰都別想跑。”  江阮不知道對方是怎麽知道他手機號的,經常上課就突然打來電話,謝時嶼就把他電話卡拆了,換到自己手機上。  “你信不信我?”謝時嶼叼著煙,忽然問他。  “什麽?”江阮沒聽懂。  謝時嶼曖昧不清地哼笑了一聲。  傍晚放學後,謝時嶼說有朋友找他,先不回家了。江阮沒懷疑,畢竟平常三天兩頭找謝時嶼的人還挺多的,謝時嶼也不是每晚都陪他回去。  江阮直到後來都不知道謝時嶼去做了什麽。  到家時校服外套都是血。  臉頰上很多擦傷,已經包紮好的手臂上紗布往外滲著血,肩背布滿紅腫淤青,傷痕縱橫交錯,沒剩多少好肉。  但是再也沒人給他打過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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