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打量了一眼他胸前的探視牌,“十二床術中大出血,去簽通知書了。”  “應該不會。”顧長浥不信,“十二床隻是拆固定腿骨的鋼板,不會大出血。”  他話說得斬釘截鐵,雙手卻在微微打顫。  薑頌戴著他親手磨的佛珠,他不許他大出血,他就不可以大出血。  “的確不常見。”護士看著他沒有半分血色的臉,“我剛聽手術室那邊叫的人,要不你直接去手術部那邊看看?”  顧長浥機械地點頭,“手術部在哪兒?”  手術等候大廳裏擠滿了人,但顧長浥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邢策。  一米八的老爺們兒,坐在人堆裏不停地擦眼淚。  邢策旁邊還坐著一位大媽,正寬慰他,“人有旦夕禍福,大難不……”  “薑頌呢?”顧長浥走過去,低聲問他。  邢策把手裏團著的紙狠狠摔在他胸口上,嗓子都劈了,“自己看!”  顧長浥把紙團緩緩展開。  首先露出來的就是鮮紅的“病危”。  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但是放在一起他又不明白了。  他又低頭問邢策:“薑頌呢?”  “滾。”邢策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給我滾!”  保安被他們招了過來,“幹什麽呢?鬧事兒的?”  “薑頌死了你是,是不是就踏實了?”邢策帶著淚笑了,“這麽折騰他你累不累?”  顧長浥的眉心擰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我他媽怎麽知道!回/回,回/回都是這樣!”邢策把裝薑頌病曆的袋子倒過來用力一抖。  不少寫著紅標頭的紙撒下來,鋪了一地。  顧長浥蹲下,撿一張看一張,又握在手裏整整齊齊地疊好。  五年前,四年前,有些甚至相隔不到一年。  他麵無表情地站起來,把病曆裝回袋子裏,很平靜地問邢策:“你不是說就一次車禍嗎?”  “薑頌讓說嗎?!”邢策完全崩潰了,“他那個傻,逼讓說嗎?!他怕你知道了要摻和,他怕你知道了受牽連。他寧可讓你和,和仇人搭夥作伴,都舍不得讓你擔半點風險,你他/媽配嗎?”  顧長浥在邢策對麵坐下,一言不發。  手術部凝聚了各種悲歡。  有喜笑顏開的人迎接新生命,也有抱頭痛哭的人告別至親至愛。  時間變得無比煎熬,好像每一秒都被過分拉長。  “薑頌家屬,請到手術室門口接患者。”廣播重複了兩遍。  薑頌一睜開眼就知道自己又被搶救了。  氧氣麵罩,心率血壓檢測,各種熟悉的特護病房配置。  和以往不同,邢策沒在。  “醒了?”顧長浥立刻就從床邊站起身。  薑頌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顧長浥輕輕摩挲著,稍微清了清嗓子。  顧長浥俯下身,“什麽?”  “對不起。”  顧長浥的聲音很溫和,“什麽對不起?”  薑頌寬慰似的回握了一下顧長浥的手指,“是不是嚇到你了?”  顧長浥衝他笑了一下,有些僵硬,“你想說什麽?”  “對不起。”薑頌看著顧長浥笑了笑,目光很溫柔,“長浥,你想要的,從前和往後,我都給不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9-15  20:57:40~2021-09-16  18:4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檀痕、嘎嘎兔、瘦到103斤吧!、打工人隻看小甜餅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囿青  10瓶;疏雨未歇  4瓶;愛學習的蕊蕊  2瓶;susama、泡泡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45章   顧長浥低頭看了他一會兒,  半天才眨了一下眼,“你在說什麽?我叫醫生過來。”  “不用叫醫生,”薑頌的聲音低低的,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你……你剛醒,”顧長浥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慌亂,  “你先多休息,  我去叫醫生。”  “長浥你知道……”薑頌的目光依舊溫和認真,“你現在總知道了。”  他一睜眼就能從顧長浥臉上看出來:邢策肯定沒忍住,  把他之前病危的事全抖落了。  顧長浥低著頭,眼睛都紅了,  “我知道什麽了?”  “送你走的事,  我道歉,因為我說話不算數。”薑頌聲音輕輕的,“哪怕我有什麽樣的理由,  我都是食言。所以之前你怪我,我也覺得理所應當。”  顧長浥咬著牙,  “你究竟想說什麽?”  薑頌的頭稍微偏了偏,  目光落在病床旁邊的櫃子上。  那上麵是顧長浥給他的佛珠。  在昏暗的燈光裏,  油梨珠子閃爍著細碎的晶光。  “那串珠子我很喜歡,謝謝你。”薑頌衝著他笑笑,“但如果我告訴你我不信世界上有神佛普渡眾生,  你會不會失望?”  “信則有,  不信則無。”顧長浥的聲音裏帶著倔強,  “就算沒有天救你,  人就不能和命爭?”  “那是因為你沒遇到過真正的難。”薑頌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溫暖,卻要把顧長浥的心凍穿了。  “如果真的那麽容易爭過命,人世間不就隻剩下歡與合,  哪兒還有悲和離呢?”他問顧長浥。  重新在這個地方醒過來,薑頌並也不意外。  畢竟他的身體就跟台破老爺車似的,再平的路麵都能熄火。  手術本來就有風險,他一點不怪醫生。  隻是,他擔心顧長浥。  “其實道理很簡單,”薑頌剛醒,說話很慢,“隻要不投入不必要的感情,離開的時候就能心平氣和地對待。”  “你需要這樣嗎,薑頌?”顧長浥突然開口了,“你是現在立刻就要死了嗎?”  他語氣很急,眼淚滴在薑頌的手上冰涼冰涼的。  “你覺得這樣公平嗎?”他詰問道:“你做一個拆鋼板的手術,別人說一兩個小時就能做完。你在手術室躺了七個小時,在重症監護躺了兩天,轉到特護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意思就是你暫時死不了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薑頌你死不了。”  薑頌有點慌,用夾著心電監護夾的手指摸了摸他,“我確實是死不了,別哭。”  “那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呢?”顧長浥的眼淚越落越急,“我為什麽要聽你說這些呢?”  薑頌皺著眉剛剛要開口,又被他打斷了,“你是怕我愛上你纏著你,是嗎?所以你要提前跟我劃清這些?我問你要什麽了,薑頌,你就覺得自己給不了?”  薑頌被他哭得心頭直跳,但還是堅持說:“你說的永遠留在你身邊,我做不到。你說的‘寧可別人害你’,我也回報不了。”  顧長浥頹唐一笑,“怎麽你總是跟這些孩子話和醉話認真啊?我說對你沒有想法,就是對你沒有想法。”  “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證明給我看。”薑頌的語氣稍微嚴肅了一些,“你作為公司的帶頭人,沒有必要守著一個打工的。”  “叔叔。”顧長浥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嘴邊,又笑了,“我對你沒有那種想法,但是我總得照顧你。”  剛才硬下心來說了那麽多,薑頌覺得自己都是白說,“不用。”  “叔叔,我從小就沒了父母,爺爺也早早去世了。”顧長浥的眼睛還濕著,但已經染上了笑意。  薑頌被他笑得難受,皺了皺眉,“別笑了。”  顧長浥不聽他的,反而笑得越來越厲害,“你不信有天命,我信。”  他湊在薑頌耳邊,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枕邊,“要是你也死了,那是不是你們,全都是被我克死的?”  “是因為我不配有親人,所以我隻要叫了誰‘爸爸’‘媽媽’‘爺爺’誰就活不長,就連隻是被叫了一聲‘叔叔’,你也不能幸免?”  薑頌吃力地抬起手,給他擦眼淚,“怎麽胡說起來了?”  “那要不然你是怎麽想的呢?被我親近了看重了,就離死不遠了?”顧長浥咬著下嘴唇,似乎在咧著嘴忍笑,眼淚卻聚在眼眶裏不肯掉。  薑頌有些無奈,“你不要曲解我……”  “那我還能叫你‘叔叔’嗎?”顧長浥低下頭,眼淚立刻就墜下去。  他聲音極低,“你還是我叔叔嗎?”  “別哭了別哭了,隻要你想,那就還是。”薑頌有些後悔跟他說那些。  顧長浥平常看著恨不得紫氣纏身離地三尺,怎麽哭起來跟水龍頭一樣?  有些事,還是應該慢慢來。  薑頌正努力抬著手給他擦眼淚,邢策進來了。  看見顧長浥的臉,他一點不意外,“謔,又,又哭了?”  薑頌看邢策,“什麽?”  “醒了?”邢策趕緊小跑過來,俯身關心,“怎麽樣?有哪兒不,不舒服嗎?”  “你剛才說什麽又哭了?”薑頌話說多了,聲音有點啞。  “這位。”邢策看顧長浥的眼神沒那麽不友好了,但也沒好到哪去。  他撇了撇嘴,“好,好家夥,動不動就劈啪掉眼淚,也不管旁邊有人沒人,人家旁邊兒路過的都,都以為怎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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