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文頌故意道。  “因為我一直都很乖,才給你不會抽煙的印象嗎。”  秦覃忽然笑了。“你可不乖。”  他說,“你是個任性的人,文頌。”  “你隻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嗎?好在你想做的事大都跟周圍人的期望基本吻合,所以才看起來乖巧聽話。你當然願意表現得乖巧,因為事情本身就已經在朝著你滿意的方向發展了。”  “但你猜最有趣的是什麽?如果有一天,你想做的事不被大多數人期望,文頌,我打賭你會按照自己的性子來。”  他用某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萬分期待道,“我很想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  文頌發覺,他和平時的狀態很不一樣。  他一下子說了好多話,靠著驚人的洞察力精準打擊,毫不留情地戳人痛點。即使一直以來都相處得不錯,這時候未免也生出些交淺言深的錯愕感。  建議和批判的邊界感被模糊了,文頌甚至感到他有些自負,“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  “驚訝嗎?放鬆點,這沒什麽,我也經常被自己嚇到。”  秦覃無所謂道,“你的人生已經很理想了,可以活得很愜意,順遂快樂地當個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想聽點音樂嗎?我隻是覺得放點音樂氛圍會更好。”  “……都行。”  文頌說,“你知道的,我沒什麽喜好。”  他把手機放在地上,隨機播放的第一首是勃拉姆斯的匈牙利圓舞曲,“但你聽古典樂。上周我們在地鐵上還聽了你的歌單,列表裏有很多鋼琴奏鳴曲。你的古典樂啟蒙是什麽?”  “那是我用來助眠的。”  文頌想了想:“至於啟蒙……應該是《貓和老鼠》吧。”  秦覃放聲笑起來,俯身來捏了捏他的臉蛋,“你真是個小可愛。”  “……”  文頌臉上一熱。  如果不是因為沒聞到酒精的味道,他幾乎要以為秦覃喝醉了。  這一晚聊到深夜都還未盡興,他幾乎跟不上秦覃跳躍的思路——話題又多又雜,語速又快,表達欲強烈得突破天際。他想不通白天究竟是經曆了多麽難搞的工作,才會在壓抑一天後反彈得這麽厲害。  在這種異於平常的興奮狀態裏,秦覃整個人簡直像在發光,比往日光彩更盛。  甚至不滿足於坐在原地閑聊,他跳上沿湖岸邊窄窄的石欄,行走在一片夜色裏,語氣輕快,“寫歌很簡單啊,幾個和弦就能出來一首旋律,但歌詞太難了,約詞又很貴,我隻好自己寫。”  “如果能靠意念把腦子裏的東西轉化成文字直接傳輸出來就好了,能省不少功夫。你學物理,以後能做出這樣的機器嗎?應該會很有用。”  “我恐怕不會做,也不想用。”  文頌義正言辭地拒絕,“我腦子裏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秦覃又笑起來,身體微微搖晃。  文頌很怕他會不小心跌進水裏,剛要提醒,卻又聽見他興致勃勃地問,“你會跳舞嗎?”  這一首剛好放到莫紮特的小步舞曲,小提琴的旋律歡快明朗,典雅又浪漫。  文頌坐在台階上,看他風度翩翩地朝自己行了個紳士禮,在那片狹窄的舞台上優雅地旋轉,躍步,像個穿燕尾服的貴族青年穿梭在富麗堂皇的舞廳,卻是沉溺於這一片無邊的夜色湖景。  夜色撩人,但撩動人心的並不是夜色本身,而是沉溺於夜色的人。  文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滿心神奇。  即使一直都知道秦覃不是平庸的人,卻從未像今晚這樣強烈地感受到他的獨一無二。  在他身上,文頌覺得自己的想象力變得匱乏。他像個藝術家,又或者更像是藝術品本身,是迄今為止從沒見過,今後也幾乎不可能再遇到的那種人。他就是耳邊瑰麗的樂曲,讓人覺得哪怕隻是與他有片刻交錯,自己平凡的人生裏,也會有某個音符在擦身而過的瞬間被點亮。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怎麽可能有人會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音樂即將結束時,文頌心想自己至少應該鼓掌,以示驚豔之情。秦覃卻踏在最後一拍上,戛然停步,望向他投來一個微笑。  文頌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的笑容,或是那個眼神——其實恰似某個晚上,他說那句“去不去”時的眼神。  在問敢不敢。  但這一次,文頌未能再體會到那樣的期待和衝動,隻有高高懸起的不安。  “我想離開這裏。”  他笑著說,“現在。”  他直視文頌,身體向後倒去,如同投入向往已久的某個柔軟懷抱——墜進了冰冷的湖水裏。第16章   平靜的湖麵上驀然激起巨大的水花。  沒有半分心理準備,文頌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躺進了水裏。  夜已經深了,周圍幾公裏沿湖步道的行人隻有他們兩個。歌單播放到最後一首,手機裏不再傳出旋律。水花也逐漸消失,變成一圈圈縮小的漣漪,很快就不再起伏。周圍是令人心驚的寂靜。  “秦覃?”  文頌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緊張地等了半分鍾,漆黑的湖麵上沒有一點響動。  剛剛沿著圍欄撒歡的人好像憑空消失了。  他分不清秦覃是不是失足落水,按常識溺水起碼得浮起來撲騰幾下,總不是這麽個消失法。  “秦覃……秦覃!!”  趴在護欄邊往下看,隻有一片幽深的湖水。無論怎麽呼喊都得不到回應,他咬咬牙,把手機扔在地上,翻過石欄跳進了進去。  湖水冰涼刺骨,凍得人打顫。文頌轉動身體撥開水流,往下潛了半米,視野中終於捕捉到暗色的人影,無聲地懸浮在湖水裏。  他閉著眼,發絲飄在水中,幾乎靜止。身體自由地舒展,沒有任何動作。表情放鬆,眉毛上還附著細小的氣泡,讓這幅畫麵更加生動。他像一件包裹在深色琥珀裏的藝術品,定格在最壯麗的瞬間,懸浮在無底的深淵之上,以毫不掙紮的姿態緩緩墜落。  這景象美得幾近可怖。細小的氣泡擦過臉頰升上水麵,文頌吐出肺裏的空氣,繼續下沉去接近他,無論如何先把人帶上去再說。  觸到手指的瞬間,秦覃驀地睜開了眼睛。  文頌被嚇得一嗆,劃水的節奏也亂了,慌亂中看到他朝自己遊過來,行動自如,並沒有溺水的跡象。  接著腰上一緊,被帶出了湖底。  秦覃把他托到湖邊,利落地上了岸。  看他驚惶未定地大口喘氣,居然還笑得出來,給了他一個濕淋淋的擁抱,“嚇壞你了?”  “……”  一點都不好笑。  簡直是瘋了。  文頌渾身濕透,被夜風吹得發抖,心有餘悸地瞪了他一眼,沉下臉轉身就走。  “要回去了嗎?文頌……文頌!等等我。”  秦覃撿起手機追上他,笑著去拉他的手腕,“真要回去?不跟我玩了嗎?我還打算帶你去別的地方呢,有個地方我一直想帶你去……”  文頌甩開他的手,路邊攔下輛出租車,無論他說什麽都一句也不理。  司機師傅見多識廣,還幫忙勸,“哎呀……不要這樣動氣嘛,誰家還不是隔三差五吵個架,很正常的。”  文頌寧願回答司機,也不願意跟車外的人說話:“是他太過分了!”  司機:“……”  你好嬌啊。  “那好吧,路上小心。”  秦覃為他親手關上車門,即使是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也難擋微笑時神采奕奕的光芒,眼神明亮得驚人。  “跟你在一起很有趣。”  秦覃說,“明天見。”  **  秦覃沒有上車送他。  文頌氣得忘了害怕,自己瑟瑟發抖地回了家,氣哄哄地洗漱,躺在床上又氣到半夜睡不著覺。  越想越氣!  怎麽會有人大半夜往湖裏跳的啊。很好玩嗎?不知道這樣很嚇人嗎?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即使他脾氣再溫吞,也忍不了這麽過分的惡作劇。  臨睡前,文頌滿腦子都還想著等明天見麵,一定要把他罵一頓,嚴肅地告訴他以後不許再開這種玩笑。  但他們“明天”沒有再見。  一覺醒來,文頌情緒平複了些,可一上午都不見秦覃發來消息。  他沒怎麽管過日程安排,都是秦覃確定了當天要去幹什麽,掐著點下課來找他的。今天秦覃不回消息也不接電話,他都不知道應該在哪裏見麵,不得不主動聯係。  然而一整天過去,沒有傳來半點音訊。  這一次甚至看不到水花。秦覃忽然消失了。  文頌還有些賭氣,思量許久懷疑是他的另一場惡作劇,不回應便也不再主動聯係。傍晚時分,拉了藍嵐陪自己一起去眼鏡店。  試戴做好的新眼鏡時,藍嵐多嘴誇了一句,“比你原來那副好看。”  本來想拍個馬屁,誰成想拍在馬蹄子上。文頌哼了一聲,摘下眼鏡放進盒子裏,啪地一下用力闔上。  “……”  怎麽了這是。  藍嵐有日子沒見他了。自從他跟著秦覃到處遊玩,自己也忙著跟小姐姐約會,兩人連上課都湊不到一起,也不太清楚他最近身邊有什麽朋友。  藍嵐遲疑道,“不會是秦覃惹著你了吧。”  “你還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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