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師還沒開始倒數, 她竟然不打算等著看結果, 傲慢篤定的站了起來, 還帶走了身邊西裝革履的同行者! 鍾應立刻站起來, 追著他們的身影跑出去,甚至沒來得及和師父打招呼。 他無比確定, 商人不是有錢亂花的傻子, 能花費一千萬歐拍下這把琵琶的人, 必定懂得它存在的意義。 那他就必須去確定,這把琵琶的來龍去脈。 去確定它到底和楚書銘、鄭婉清有沒有關係。 “女士!”鍾應大聲喊住前行的買主,對方詫異又戒備的與同行者停了下來。 他急切的說道:“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麽要一千萬歐買下這把琵琶嗎?” 對方還沒回答, 拍賣行忽然竄出了無數手持錄音器守株待兔的家夥。 “一千萬歐的琵琶,請問這是真的嗎?” “那麽您對奧匈帝國珠寶有沒有興趣?” “還有那頂神奇的紐豹禮帽, 是否真的如傳說一樣, 藏著所羅門的寶藏地圖?” 五六個記者像是準備已久, 衝著金發買主齊齊開口。 鍾應還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問話,給對方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不好意思,我並不是……” 可惜,他的道歉還沒說完,記者立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請問今天您也參加了拍賣?” 鍾應往後撤退,拍賣行的保安恰好趕來,將這些人驅逐了出去。 “小應?”樊成雲走出來,隻見外麵一片混亂,“發生什麽事了?” “師父,那個買家是衝著琵琶來的。” 鍾應焦急的指著前方登上車輛的金發女性和褐發同行者。 “他們沒有對其他拍品出價,肯定是知道這把琵琶的來源!” 一千萬歐不是小數。 鍾應甚至覺得,如果清泠湖商會或者其他競價者開出超過一千萬歐的價格,她也會眼睛不眨的加價買下。 樊成雲聽完,看向了身後走來的藝術樂團副團長。 “莎拉,你認識他們嗎?” 莎拉眯著眼睛,仔細去看那輛車,表情從茫然變得錯愕。 “我認識這車牌號。”她語氣無奈又欣喜,“我知道是誰買下琵琶的了,跟我來。” 音樂之都,有錢人都喜歡音樂。 再沒有比奧地利藝術樂團更神通廣大的社交網絡,也不會存在莎拉不認識的有錢人。 但是,這位一千萬歐拍下琵琶的商人比較特殊。 特殊到莎拉請求陳會長稍作休息,由她帶領鍾應和樊成雲兩位古琴演奏者,前去拜訪。 去的路上,莎拉一臉凝重,請求道:“待會無論這位先生如何激怒兩位,也千萬不要和他爭吵。” “他脾氣不好?”鍾應好奇問道。 莎拉十分不齒,肯定說道:“他是個混蛋!” 混蛋商人弗利斯,是奧地利著名的珠寶商。 集團名下眾多奢侈品金銀珠寶品牌,以及多家藝術畫廊、拍賣行、樂器行,可謂是根深蒂固的大財主。 莎拉歎息一聲,補充道:“而且他也是維也納拍賣行的股東之一。” “股東?” 樊成雲提出了質疑,“他既然是股東,看上了這把琵琶,為什麽不直接私下交易了?” 不是沒有臨時撤拍的物品。 稍稍有點兒關係的客戶,都能走通自己的私人關係,聯係上藏品原主,敲定合理的價格,撤銷拍賣。 弗利斯作為拍賣行股東,無論是私下聯係原主,還是內部買斷,都輕而易舉。 根本不用走這麽一趟公開拍賣。 “我不知道。”莎拉坦誠的表示,“但是我保證,買家一定是他。” 鍾應沉默許久,腦海裏都是琵琶的影子。 拍賣行外蹲守的記者,有備而來,而代替弗利斯出價的員工,同意有備而來。 他說:“也許,他是故意的。” 在樊成雲和莎拉驚訝的視線裏,鍾應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故意要走這麽一場拍賣,故意以一千萬歐高價買下。” “什麽?”莎拉無法理解。 鍾應不知道。 他心中升起強烈的探究欲望,比任何人都想詢問弗利斯這麽做的原因,更清楚的意識到—— 如果不是故意,這把琵琶根本不可能拍到一千萬歐。 他說:“我雖然沒有參加過其他拍賣,但是這次前三件拍品的加價,都非常有規律。” 名家油畫,一千一加,偶爾來了幾位富豪,也不過是五千一次。 即使是皇室珠寶,在眾多參與者搶奪的情況下,最高的加價幅度,仍舊沒有超過兩萬歐。 “這人派來的代理,起手就把競價翻倍,每次加價都超過了十萬歐,最後一次在競價僅僅一百三十萬的情況下,直接翻了七倍!我覺得,他們的做法不像是為買主爭奪自己喜歡的物品,更像是希望我們知難而退。” 鍾應的分析極有道理。 參與過多次拍賣會的莎拉,表情震驚,突然意識到了關鍵。 “可他為什麽這麽做……” 鍾應認真看她,“我也很想知道。” 弗利斯是奧地利藝術樂團的忠實聽眾,莎拉的預約輕鬆又順利。 他是典型的富商,居住在豪華的獨棟別墅,擁有寬闊優美的花園。 鍾應走進那座現代的裝潢居所,迎麵感受到濃鬱的藝術氣息。 入門大廳擺放的裝飾花瓶、走廊上懸掛的收藏畫作,都有統一的藝術風格,透著奧地利獨特的歐洲風情。 鍾應一幅一幅看過去,竟然發現了特殊的中國畫作。 “師父,你看。” 他指了指那幅敦煌的反彈琵琶圖,高高懸掛在頂部,宛如飛天俯視眾生。 樊成雲點點頭,視線逡巡,抬手示意另外一幅琵琶美人圖。 它居於兩幅奧地利田園風景油畫之間,懷抱琵琶的仕女,展露著低眉順眼的哀愁。 鍾應無法分辨走廊林立的畫作真偽,但他非常肯定,這兩幅中國畫,顯然是仿品。 它們藏在風景、人物的油畫之間,畫風突兀得令人挪不開眼睛,又意外的與厚重油彩和諧共處。 鍾應和樊成雲都沒有多說什麽,跟隨著弗利斯的秘書,走過了藝術長廊,總算見到了那位豪邁的買家。 弗利斯很年輕。 他穿著休閑的v領薄毛衣,笑容禮貌又客氣。 “莎拉,你終於願意來見我了。” 弗利斯有著西方人特有的熱情,和莎拉友好擁抱。 莎拉優雅禮貌的介紹道:“弗利斯,這兩位是中國優秀的音樂家,你一定聽說過樊成雲樊先生的名字。” 弗利斯頓時眼睛放光,伸出手激動的與樊成雲握在一起。 “當然!” 他聲調高亢,表情欣喜,“我聽過樊先生的音樂會,日本的、法國的、意大利的,我至少去過五次,您的琴聲確實是人間天籟,此生難忘!” 讚美之聲由內而發,足夠看得出弗利斯確實喜歡古琴。 鍾應安靜的與他握手,為他的話微微皺眉,片刻又視線期待的看向師父。 無論如何,和一位懂音樂的人交談,自然容易很多。 果然,樊成雲笑著開門見山,說道:“既然弗利斯先生懂琴,那麽我們也不多廢話。這次,我們是為您剛剛拍下的那把唐代琵琶來的。” 友好的氣氛到此為止,弗利斯的笑容都變得意味深長。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酒瓶,請到訪者坐下。 在紅酒落入空杯的潺潺水聲裏,他困惑問道:“兩位是古琴演奏者吧,和琵琶有什麽關係?” “因為這把琵琶,來自中國民國時期的一個樂團,遺音雅社。” 樊成雲的闡述向來簡略,“就請我的徒弟鍾應,給您詳細說說遺音雅社和這琵琶。” 鍾應一向擔任著外語解釋工作。 他從小的學習研究,足夠他很好的用德語講述遺音雅社的故事。 弗利斯豪華精致的會客廳,回蕩著他不疾不徐的聲音。 “遺音雅社成立於1932年,由古琴演奏者沈聆,邀請了當時眾多的音樂家參與,一同研究千年前的《樂府詩》。” 遺音雅社的琵琶,有兩把,分別由著名琵琶演奏者楚書銘、鄭婉清夫婦持有。 這兩把琵琶是楚書銘的家傳樂器,自琵琶誕生之時,便以《木蘭辭》為題,於琵琶麵板雕刻木蘭花,雌雄分明。 楚書銘師承南音琵琶,用的琵琶雕刻著雄蕊木蘭,品短、音高、弦軟,聲聲婉轉,盡顯古音。 夫人鄭婉清師承北派琵琶,用的琵琶雕刻著雌蕊木蘭,品長、音低、弦硬,撥弦有力,鐵騎槍鳴。 他沒有關於琵琶的詳細資料,但他可以毫無障礙的講述楚鄭夫婦重彈《木蘭辭》的盛景。 一場《千年樂府》演奏,木蘭琵琶於楚書銘、鄭婉清之手重現木蘭替父從軍的曠世傳奇,可謂是巾幗不讓須眉,伉儷共續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