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崢知道,這一幕已經是告別了。不僅是陳舟和高小羽告別,也是自己和這個故事告別。他盯著麵前空茫的白,認認真真地看著,感覺自己似乎正在和天地融為一體,身體似乎也變輕,變透明…… 情無歸處,世界或許也沒有真正的盡頭。逃到最冷的地方這件事可能毫無意義,隻是一種自我欺騙。 不過好像沒關係,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 漫天的雪像一片片輕軟的羽毛,紛紛揚揚地飄滿整個天際,雪花落到陳舟的身上、肩上,恍惚間,他感覺自己是在被高小羽擁抱。 陳舟嘴巴微張,輕輕說了三個字。 沒人聽清他說了什麽。 那三個字散進大雪裏,下一秒就消失在風裏,無影無蹤。 鏡頭拉遠,陳舟的身影在雪地越來越小,上帝視角的航拍鏡頭裏,他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最後慢慢地消失在風雪裏。 李誌元大聲喊了一句:“cut” 這個鏡頭拍完,整部電影到此結束。 導演喊了過,所有工作人員立刻在雪地裏歡呼起來,慶祝這部戲的圓滿結束。 但明崢仍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麵前,離他最近的一個攝影師感覺有什麽不對,趕緊湊上前去查看…… 他看見明崢眼睛裏似乎有眼淚,但由於溫度太低,眼淚落不下來,水漬黏在眼角,已經凍成了細細的冰渣。 他狀態很奇怪,先是閉了閉眼,然後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好像有些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攝影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是沒出戲還是怎麽了,連忙走過問:“明崢,還好嗎?” 明崢盯著虛空,有些無力地道:“麻煩叫一下李導,我眼睛看不見了。” - 而與此同時,遠在上海的某家醫院裏做手臂複健的鄭觀語突然兩眼一花,頭暈目眩,胸口也隱隱有些悶痛。 他捂住了眼睛緩了會兒。 正按著他手的醫生嚇了一跳:“怎麽了?” 鄭觀語也感覺有點莫名其妙,醫生又沒按他別的地方,他怎麽感覺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沒事兒,剛剛眼睛有點花。” 鄭觀語示意對方繼續按,“可能是沒睡好。” 醫生點點頭,關心道:“知道你們這個工作忙,但身體還是要好好注意的啊,你看你這個手,我們說好了一周來兩次的,你上周就沒按時來,而且……” 鄭觀語隻能僵笑著被他的複健醫生訓了一通。 平時來做複健鄭觀語都很配合,但今天阿麥不知道他怎麽了,有些心神不寧,還有些坐立不安。 等從醫院出來,鄭觀語急急地上了車,皺著眉開始在車上打電話。 他幾乎把劇組裏所有人的電話都給打了一遍,明明知道劇組拍攝的地方沒信號還是一直在打…… 打完還不算,鄭觀語又開始翻劇組微信群的聊天記錄,來來回回地翻。 阿麥坐在邊上都感覺到了鄭觀語身上的焦灼感,思考片刻,安慰他道:“明崢哥拿到手機會第一時間聯係你的,現在聯係不上很正常啊,劇組拍完以後微信群肯定會說的。” 鄭觀語擰著眉:“我怎麽感覺…… 有什麽不對勁。” 很不對勁。 其實在和明崢失去聯係的這兩個月裏,他每天都覺得很不對勁。但今天這種感覺尤其強烈,濃濃的不安讓他非常焦躁,尤其是今天在醫院感覺兩眼一黑的那一刹那…… 人有時候會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你甚至找不到任何證據去佐證那種不好的感覺,但就是覺得很不對,很奇怪。 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不放心。 鄭觀語戳著手機自言自語道:“他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阿麥看了他一會兒,歎氣:“明崢哥不會出事的,劇組那麽多人看著呢…… 別想了觀語哥,也別看手機了,你休息一下。” 鄭觀語放下手機,看著窗外發了會兒呆。 幾秒後,他轉過頭對阿麥道:“明天的工作推了,之後的也是,跟楊姝說一聲。你現在看機票,我飛過去接人。” 阿麥一愣,急急勸道:“可是李導沒說他們要在南極拍多久,我們過去的話可能會等很久,你的工作也會耽誤的,我們不可能真的跑去南極圈裏麵啊!到時候李導……” 鄭觀語皺著眉地打斷他:“不管,都推掉。幫我訂票,立刻,現在。”第59章 失明的那瞬間,明崢是有些頭暈目眩的。 李誌元說要他凝視,專注,深情地凝視麵前的雪,他當時心無旁騖地在完成 “凝視” 這個動作,沒考慮別的。 看著看著, 麵前那片白變得尤其刺目,很短的瞬間過去,轟一聲,世界黑了。 眼睛很疼。 他盡量平靜地傳達給攝影師自己看不見的消息,歎了口氣,開始等。 接著就聽見很多急急的腳步聲朝他靠近, 啊被很多聲音簇擁著,詢問著……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先把他送回聯合營地做急救,跟組的極地隨行醫生立刻判斷是雪盲。 明崢那會兒還什麽都看不見,眼睛微微紅腫著,不停有眼淚往外掉,掉眼淚完全是生理性的反應,無法抑製。 李誌元最擔心,不停地問醫生會不會有後遺症。這事兒可不小,如果出了什麽問題他是沒辦法跟燕茂交代的,人家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 醫生說一般過一兩天就會恢複,暫時性失明也不罕見,肯定是能恢複的。 “後遺症這個因人而異,後續好好保護眼睛就沒問題,確保不要再發炎。” 醫生把維生素和藥膏遞給李誌元,“反正你們多注意他的情況。” 殺青戲還把主演給拍出事兒了,大家也沒心思高興,收拾好設備登船返程。 上船以後他還是看不見東西,但固執地拒絕了大家的照顧,說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還說他很累。 “你們圍在我身邊,我覺得太吵了,想單獨待一會兒。” 他說,“下船前,讓我最後再當幾天陳舟吧。” 李誌元從明崢這句話大致判定了這是殺青後遺症。 倒也不稀奇,很多入戲深的演員拍完的頭幾天都會有些魂不守舍。 李誌元帶著愧疚的心情給燕茂打了電話,告知明崢的情況。對方認真聽完,麻煩李誌元把電話交給明崢。明崢接過電話,告訴燕茂不用過來看他,倆人簡短交流了一會兒,由於都不喜歡廢話,聊了沒多久他們就結束了交談。 明崢把手機遞回去,看上去有些憔悴。 李誌元拿著電話看了他半晌,主動問:“要替你聯係鄭觀語嗎?” 明崢拒絕道:“千萬不要,等好了我再聯係他。” 他不是很想讓鄭觀語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樣子。 李誌元看了看他,又問:“很累嗎?” 明崢點頭,閉著眼答他:“嗯,很累,想睡三天三夜的那種累。” 拍這種片子其實不費什麽力氣,費的是神。他沒辦法一下子抽離出來,意外來臨的失明倒是一個逃避自我的好機會,他可以躲在黑暗裏慢慢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等著重見光明的那一天。 最後劇組商量了下,每天來給明崢送飯,順便查看他眼睛的狀況,其他時候不來打擾,明崢同意了。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瞎了幾天,大多數時候都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工作人員定時來讓他吃藥,冰敷。他沒事兒的時候不就一直閉著眼,沒來由的,他有些抗拒睜開眼去看眼前的世界。 船程是兩天半到三天。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似乎被搖搖晃晃的船慢慢甩了出去。但睡覺的時候還是覺得很吵,腦子裏是轟隆隆的聲音,像海的波濤打過來,也像火車開過身體…… 每晚都是光怪陸離的夢。 睡得一點都不好,頭一直昏著。可起來更難受,明崢隻能選擇躺著被船晃來晃去。身體找不到一個穩定的重心,他下意識摸著中指上那個戒指,熬過了兩天一夜的黑暗期。 下船那天視力已經恢複了大半,開始能看清東西,也不會再不自控地流眼淚,但眼睛依舊有些受不了白天正常的紫外線,總覺得看什麽都很刺眼。 起床後明崢勉強打起精神來去浴室洗漱了下,刮胡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頭發長了很多,亂糟糟的。 穿衣服的時候工作人員來敲門提醒來下船了。明崢把墨鏡戴上,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船艙,轉頭離開。 下船走到陸地上終於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回到酒店休整,放好行李後,李誌元的助理小航來給他送飯,送藥,幫他冰敷眼睛。 明崢沒有助理,李誌元直接把自己的助理派來照顧他了。現在行動不便,明崢也隻能先接受導演的好意。 等他吃完飯吃過藥,又覺得困了。 “不是都是消炎藥和維生素麽。你們不會給我摻了什麽安眠藥吧?” 他問李誌元的助理,“怎麽我吃了就想睡覺。” 小航答他:“肯定是在船上沒休息好,下船了身體發出訊號,提醒你要好好休息了。” 也許吧。明崢揉了揉眉心,把手機遞給對方:“麻煩你幫我撥個電話?直接劃開就好,我手機沒密碼。” 他看手機眼睛也疼,隻能麻煩別人代勞。 小航接過他的手機,在通訊錄裏翻了翻,問:“打給……” 明崢道:“備注是‘他’,很好找。” 小航接過來點進去,發現明崢的手機看起來很新,看上去簡直像新手機,連密碼都懶得弄,估計是真的不怕人看。 通訊錄裏的人也沒有幾個,那個 “他” 在裏麵非常醒目。雖然指代不明,但小航莫名就能確定這個 “他” 是鄭觀語。 小航找到那個 “他”,開始呼叫。 忙音,打不通。 小航又幫明崢撥了 “他助理”,也是一樣的忙音。 打了兩次,明崢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鄭老師可能是在忙。” 小航安慰他,“先睡一覺休息一下吧,醒了鄭老師肯定給你打過來了,房卡我拿走了?晚餐時間我再過來。” 明崢點頭應了,看著小航走出門。 坐了會兒,越來越困。吃了就睡好像有點過於懶惰…… 但明崢還是決定睡一覺再說,反正鄭觀語的電話也打不通,他沒事可做,先睡吧。 把手機調至靜音,戴好眼罩,他開始補覺。 陸地上的床和船上就是不太一樣,那一覺他睡得非常踏實,可以說是這幾個月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了。 就在他沉沉睡去的時候,鄭觀語剛下飛機。 他一下都沒休息,從上海急匆匆連夜出發就衝了過來,坐了兩天半的飛機,一下都沒耽擱,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烏斯懷亞。 他下了飛機就開始給劇組的人打電話,第一個被他問候的人就是李誌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