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本人的氣質跟高小羽不像,就因為氣質不像,所以李誌元才要他前期好好準備。導演找他來演高小羽,多半是因為鄭觀語演技過關,長相又比較符合標準,他的臉可塑性很強,是可以在不同氣質的角色中穿梭的,明崢想著。 但他好像…… 演翩翩少年和君子更好看些?來拍這部戲,大概也是想突破自己。 導演讓他們培養感情,相互熟悉,明崢沒覺得他倆熟悉了多少,他熟悉的似乎不是鄭觀語,而是鄭觀語變成的那個高小羽。 李誌元沒有讓明崢像鄭觀語一樣去進入角色。明崢不知道原因,但導演說自己就是陳舟,完全不需要其他做什麽功課,演的時候他自有安排。 李誌元是很會調教演員的導演,明崢覺得自己應該聽話。 但明崢也不知道他和鄭觀語算不算熟悉了。 大概算了吧,反正現在他倆說話的時候沒以前那麽客氣了,都隨便了很多。 他每天都會來陪鄭觀語吃飯,明崢覺得,這應該算是他工作的一環。所以他是懷著上班打卡的心情來的,吃完幫鄭觀語收拾收拾就趕緊走人,不讓彼此有什麽機會發生更多故事。 鄭觀語每天吃飯都要聽評書。 今天聽的是《水滸傳》。他大概自己在家裏也會自己聽,每次明崢來,聽到的片段總是和上次來聽到的不太一樣。今天這一出是風雪山神廟,明崢吃著飯,心不在焉地聽戲裏那個迎風踏雪的林衝被逼上梁山,莫名想到了一出《林衝夜奔》…… 鄭觀語學過京劇,不知道他會不會唱? 鄭觀語吃得越來越少了,他每天隻吃一碗水煮菜和白水煮蛋,別的菜都隻是嚐幾口而已。但是他喜歡看自己吃飯,明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自己吃飯也能飽,無所謂,愛看就看。 “你下次還是少做點菜。” 明崢低著頭道,“每天就我一個人吃。” 鄭觀語說:“反正也吃不了幾天了,讓你吃好點。過兩天等劇組來了,你要每天吃盒飯。” 明崢筷子頓了頓,應了句:“嗯。” 他們每天的相處就這麽簡單,一起吃晚飯,聽評書,不鹹不淡的幾句閑談。距離很明白地擺在了飯桌上,橫在他們一觸即離的目光裏,不進不退。 明崢抬頭看他一眼:“你最近說話很少。” 鄭觀語說:“因為高小羽不會說很多話,他不是很喜歡說話的人。我心裏有很多話想講,但我不能講,我要習慣當高小羽。” 明崢若有所思道:“高小羽應該不會喜歡聽水滸。” 鄭觀語點頭:“對,我需要每天聽一聽這個,提醒我自己是誰。” 明崢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我其實沒想到你會愛聽這個。” 也不是愛聽,隻是想找點事做。鄭觀語沒解釋自己的想法:“我也沒想到你會聽評書。遇到過很多人,你是唯一陪我聽過的。” 這話或許是有些曖昧了,他們靜了會兒。 鄭觀語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抬眼看了看明崢,突然就有些恍惚,不解,甚至沮喪。 耳朵裏還聽著評書,他嘴上居然不合時宜地問了句:“你到底是為什麽跟了燕茂?是自願的嗎?” “……” 靜了靜,鄭觀語又道:“我聽到不少難聽的說法…… 說真的,你外形條件很好,靠自己踏踏實實走下去,其實也沒必要那樣的。” 明崢覺得這個話題實在無聊,指著鄭觀語的碗轉移話題:“鄭老師,多吃點,總感覺你現在說話有氣無力的。” 對視了兩秒,鄭觀語已經知道明崢不想跟自己聊這個,這話是讓他別沒吃飽就多吃點,別多管閑事。 也是,他們又沒什麽關係,管他這些做什麽。 “我確實有氣無力,大概總是吃不飽,講話也覺得很累。” 鄭觀語站起來打算逃離,“你先吃,我下去喂小黑。” 明崢點頭。鄭觀語把他留在家裏,一個人端著剩飯晃晃悠悠地去樓下喂狗去了。 這附近有不少流浪貓狗,但鄭觀語獨獨對一隻黑色的哈巴狗情有獨鍾,還給取了個小黑的名字。那狗似乎也對鄭觀語很來電,每到晚上就跑到樓下那顆大青樹下等著。 明崢端著碗走到窗邊。收音機裏的聲音傳進耳朵裏,講的是一場大雪,還有那個刺配滄州的豹子頭林衝。可窗外的空氣是熾熱的,那種熱度仿佛可以觸摸,和單田芳講大雪的聲音一樣,有立體的形狀。 樓下,一個微微佝著背的人走進了明崢的眼中。他定定看著鄭觀語走路的動作,覺得自己想象中那個高小羽的樣子被他一步步走了出來。 那隻黑狗果然等著鄭觀語,安安靜靜等著鄭觀語蹲下,把吃的放到跟前。 明崢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把碗裏的飯吃完,走回去收拾碗筷。 收拾到一半,明崢電話響了。是岩麗打來的,問他能不能回家一趟,說黑市有個小老板賭石和賣家鬧起來了,他小姨明文喻人還在海南談生意,想要他回去處理。 明崢用肩膀夾著手機,問:“我明天回去行麽?你安撫一下,讓兩邊都靜一靜。” “嗯。” 岩麗應道,“你這幾天先回來看看吧,家裏還是要有個管事的,等你小姨從海南回來你就能安心拍戲了。” “好。” 他掛掉電話,慢悠悠地開始洗碗。前天鄭觀語說他洗碗洗不幹淨,明崢這兩天就十分在意這個問題,跟這個家裏的鍋碗瓢盆都較上了勁,每洗一個就要拿起來仔細看一遍,他看幾百萬的翡翠原石都沒那麽認真過。 等洗完碗已經是一身汗了。 明崢擦了擦手,幫鄭觀語把收音機關掉,準備去找鄭觀語,抽一支煙讓他看看自己最近學習得像不像個老煙槍了。 鄭觀語人還是蹲在那顆樹下麵,腳邊坐著那隻小黑狗。他正撐著腦袋,看著自己手裏的一束花發呆。 這段時間明崢是發現了,鄭觀語尤其愛買花,人家買來吃,他是買來看,隻要看到就買,管它是什麽花。 明崢從包裏翻出煙來點上,皺著眉吸了兩口,朝鄭觀語走過去。 他隻走了兩步鄭觀語就抬起頭了,撐著下巴看他的動作。 明崢忍著煙的臭味一口口吸著,感覺自己又有點頭暈了。 他站著,鄭觀語蹲著,仰頭看他,看了會兒就笑了起來。 “笑什麽。” 他問鄭觀語,“還是抽得很假嗎?” 鄭觀語搖頭:“已經很像了。我笑是因為感覺我們倆都挺可憐的。一個成天挨餓,一個被迫學抽煙。” 明崢很有同感地點頭。他把煙掐了,感覺站著說話很累,索性也蹲下來。 “我明天不來跟你吃飯了。” 明崢摸了摸小黑狗的頭,“家裏有點事,要回去。” 說完明崢莫名感覺自己像是跟家裏人報備行程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鄭觀語不太在意地點點頭:“知道了。” “你多回去幾天吧。” 鄭觀語道,“後天劇組就來了,你等開機那天再過來,多陪陪家裏人。” “嗯。” 他打量著鄭觀語的握著花的手。很神奇,這一幕和很多年前那部《朝夕》裏的某個鏡頭很像,那個片子裏的祝林也這樣握過一束白色的花朵。 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視線,鄭觀語索性對他晃了晃手裏的花,笑著道:“送你?反正我不會做來吃。” 他笑起來還是鄭觀語,不是高小羽。他的眼睛和嘴好看,該怎麽形容,英俊不對,漂亮也不對,明崢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個拿著花晃的鄭觀語。隻是突然覺得,這種人是應該拍電影的,如果是電影,剛剛那個笑容就會死在熒幕上,永遠不會老。 明崢接過來,問:“我剛剛在想…… 你在《朝夕》裏是不是拿的這種花。” “不是,《朝夕》裏麵那個是劇務隨便在林子裏隨便找的一把野花。” 鄭觀語指著明崢手裏的花道:“你拿著這個我剛剛問了,叫薑花。” 明崢點頭:“我知道這可以拿來蒸蛋吃,我家好像吃過。” “嗯,我剛剛查了,還可以涼拌吃,或者做成藥。” 鄭觀語抱著手臂,“查的時候還很偶然地看到了它的花語。” 明崢心不在焉地問:“什麽花語?” 鄭觀語偏開臉,他似乎歎了口氣,看著遠處的殘陽道:“把記憶永遠留在夏天。”第14章 兩天後,李誌元帶著劇組的人來到了畹町。 在那個出租房裏見到鄭觀語後,李誌元十分滿意,也十分感慨。 他已經有八成像高小羽了。 阿麥看到鄭觀語居然瘦了這麽多,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從前拍戲總是受傷,鄭觀語身上舊傷很多,他們一直很注意鄭觀語的身體,可現在一看,這部戲或許比動作片還要危險。 光看鄭觀語一個人的狀態也沒用,李誌元把明崢叫了過來,要看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時的樣子。 鄭觀語想了想,和往日一樣去廚房做了一頓飯出來,等明崢來了,他們一起招待李誌元吃了頓飯。 席間他們倆也沒說幾句話,和平常一樣相處著,房間裏隻有單田芳說書的聲音。 整個房間裏全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導演坐在邊上,一屋子人靜悄悄地看他們吃飯。 等吃過飯,看見明崢默默收拾碗去洗的時候李誌元才評價了句:“能每天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還吃了一個月,這已經是很不容易的關係了。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要是再來晚點,你倆估計都要處成老夫老妻了。” 這話倆人都懵了下,明崢有些茫然地跟鄭觀語對視了一眼。 李誌元看到他們的眼神,猛地拍了下手:“對我要你們剛剛看對方時那種狀態,要微妙,不要老夫老妻,拍前麵的戲時需要朦朧一點,懂麽?朦朧,壓抑。” 鄭觀語和明崢看了看對方,似懂非懂地點頭。 也就是劇組的人到來的那一天,插在櫃子上的那束薑花枯萎了,鄭觀語不得不提醒自己,屬於他和明崢的某個夏天結束了。 李誌元覺得他們倆現在的狀態還可以,決定立刻開拍。 電影人物的關係是警察和毒梟兒子這種老套的配置,明崢扮演的緝毒警察陳舟為了查案,搬到了高小羽家樓下,這倆人很狗血地相愛了。 不過特別的是,戲裏的高小羽從頭到尾都知道陳舟接近自己的目的,他是清醒著沉淪的。 這部片子的主題是邊緣,是失控,是高小羽飛蛾撲火,也是陳舟情不由衷。 第一場戲,李誌元安排得很奇怪,是按順序來的,讓他們拍初見。鄭觀語還以為李誌元會讓他們一上來就拍床戲,沒想到還挺循序漸進。 片場邊上,鄭觀語背著老式挎包等待著,化妝師在給他調整妝容李誌元覺得他倆素顏狀態還是有點太精致了,太精致就不真實,需要弄上一些瑕疵。 鄭觀語一邊化妝,一邊聽李誌元給明崢講戲。 “你見到高小羽,需要的狀態是‘藏’。” 李誌元道,“我要你演出那種距離感、曖昧和試探。但你要記住,你是帶著目的去接近他的,高小羽看不透你,觀眾也看不透你,你要有一點神秘感。” 李誌元講戲一般隻講感覺。 給明崢講完戲,接下來就是鄭觀語。可李誌元沒給他講戲,而是在椅子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道:“我不給你講怎麽演了,你應該心裏有數。” 這個意思就是讓他自由發揮了。 鄭觀語笑了笑:“你還是該跟我講點什麽,讓我安心。” “所以我還是過來了。” 李誌元歎了口氣,“觀語,謝謝你願意拍這部戲。” 鄭觀語拿著一根隨地撿的小木棍子在地上戳來戳去,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 聞言他想了想,很久後才道:“是我要謝謝你。你用《朝夕》送我出道以後的 14 年,我演了很多戲,但沒碰上過自己特別喜歡的角色。你這部片子給我的感覺很怪,我總感覺自己好像這輩子就是為了等著演這個高小羽似的……” 李誌元看了看他:“你……” 他頓了下,“你會演,自己拿著分寸吧。” 劇組一直從中午就開始準備,李誌元一直抱著手和攝影師琢磨光線和角度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