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看著有些陌生,合身昂貴的手工西裝穿在男人身上顯得肩寬腿長,淡漠矜貴,而模樣確確實實是他熟悉的那個沈秋澤。 昏黃的聲控燈下,沈秋澤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在最後幾個樓梯台階時停住了腳步,抬眼朝著坐在樓道口的男生望去,他身後的中年男人見狀,也停下了腳步。 狹窄的樓道中,坐在樓梯台階上的男生抬頭望著他,男生看上去瘦了不少,搭在曲起膝蓋上的手背上綁著繃帶,眉骨上帶著一道淺淺疤痕脫落的痕跡,很淺,不細看壓根看不出。 四周很安靜,沈秋澤神色淡漠望著吳楚,他看著吳楚站起來,望著他神情有些怔,然後看上去躊躇起來。 沈秋澤眼裏不帶什麽情緒,剛想說些什麽時,就看到吳楚目光越過他,望著他身後的人神色變得有點凝重。 男生擰了一下眉,看上去有點猶豫了一下,然後用手蹭了蹭褲子,神色凝重地朝著他身後走去,對著他身後的中年男人伸出雙手,鄭重殷切道:“叔叔您好。” 沈秋澤的司機有點愣,他望著麵前的男生殷切的目光,硬著頭皮伸出手,與麵前的男生伸出的手握了起來,擠出了個笑道:“您好……” 吳楚格外真摯道:“叔您吃飯了嗎?” “要不我進去給你們炒兩個菜?” 司機心裏一個哆嗦,他抬眼望了望麵前周身氣勢冰冷的沈秋澤,擠出笑道:“不是……” 沈秋澤微微偏頭,望著身後的司機淡淡道:“你先下去。” 司機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他抬頭,望著沈秋澤眯著眼盯著正在與他握手的男生,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司機下意識就鬆開了殷勤望著他的男生的手,朝著男生禮貌微笑後便匆匆下樓了。 吳楚帶著點納悶地望著中年男人下樓的身影,他若無其事地轉身,對著麵前的沈秋澤躊躇了一下,帶著點試探輕輕道:“咱爸……看上去挺年輕的啊……” 沈秋澤沉默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對著麵前的男生淡淡道:“有那個必要嗎?” 認錯他司機有也好,討好他身邊人也罷,像吳楚這樣想挽回他的收藏品隻多不少,但每一個都隻會越來越令他感到厭煩。 吳楚沒說話,隻站在樓道上,盯著望著他道:“什麽意思?” 麵前的沈秋澤輕輕笑了笑,眼裏卻不帶笑意,他低頭漫不經心地從口袋裏拿出煙盒,彈出了根煙,垂著眼點燃。 在縈繞的寡淡煙霧中,男人的眉眼冷峻,他偏頭吐了口煙,唇邊的笑不帶什麽弧度,眸子情緒少得可憐,淡淡道:“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 他望著麵前的男生道:“吳楚,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再裝下去沒意思。” 沈秋澤幾乎沒有和以前在一起的人說過這樣的話,他往往隻會漠然地看著那些被拋棄的收藏品在他麵前掙紮、哭喊哀求,而他身邊的人往往會很快地處理好那些哭鬧哀求的人。 吳楚是第一個他花費了那麽多時間,但是沒有進行收網的人。 狹窄的樓道徹底安靜下來,幾隻飛蟲撞向了老舊的聲控燈,發出細微的響聲。吳楚沒有說話,他隻徑直走到了沈秋澤麵前,抬眼伸手摘掉了男人嘴裏的煙。 在繚繞的煙霧中,吳楚薄唇緊緊抿著,用手指硬生生掐滅了煙,抬頭盯著麵前的男人一字一頓道:“誰他媽教你學抽煙的?” 沈秋澤皺眉,他眯起眼對著麵前的吳楚道:“我抽不抽……” 剛說沒幾個字,話就硬生生被男生打斷道:“我什麽我?” 男生一邊碾踩著煙,一邊悶頭低低道:“把話給我收回去。” “沒一個字是我愛聽的。” 在吳楚眼裏沈秋澤怎麽跟他鬧騰都行,但是沈秋澤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抽著煙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件毫不相關的物件一眼,漠然而冷淡。 他想著,哪怕沈秋澤罵他打他也好,他也不願看到沈秋澤這樣對他。 這樣的沈秋澤會讓他想起了沈秋澤在s大的那副令人壓抑至極的作品,而沈秋澤整個人也仿佛像是死氣沉沉的死屍頂著張光鮮亮麗又漠然的皮囊,跟他說著話。 他不想看到這樣的沈秋澤。 沈秋澤抬眼,盯著昏黃燈光下的吳楚。 在昏黃的燈光下,吳楚側臉確實有幾分像記憶深處的那人,但男生身上的氣質跟記憶中的那人沒有半點相像。 男生眸子帶著幹淨的野生感,銳利的五官讓看上看上去並不是那麽好相處,黑發短短一茬,看上去有些硬,薄唇和挺直的鼻梁讓臉龐格外硬朗。 沈秋澤記憶中的那人是柔和的,溫文爾雅的,就像他以前收集的那些收藏品一樣,乖順而聽話,跟如今的張懷遠差不了多遠。 他們都像隻乖順的寵物,滿身心地依附著他。 跟野狗一樣桀驁的吳楚完全不一樣。 麵前的這個男生從來不留他喜歡的黑發,衣服也從來不按著他喜好穿,脾氣又臭又硬,舉止動作跟記憶中的那人沒有半點相似,一年到頭在國外比賽跟他也見不了幾麵。 張口閉口就是叫他把話收回去,凶悍得跟頭狼崽子一樣。 但是沈秋澤把這樣的人放在了身邊整整兩年,也陪著這樣的男生演了兩年的戲。 直到張懷遠出現。 沈秋澤眸子沉了沉,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猛然升騰了起來,他眸子滲出了些血絲,心底那些晦澀陰暗的想法周而複始地翻騰著,硬生生地將心底滲透進來的那幾絲活氣給禁錮了起來。 他心底放著那人的地方已經完全潰爛成了腐肉,動不得更碰不得,長久來都死氣沉沉拖著他往下沉溺,如毒蛇一般纏繞住他的靈魂。 如今光是撬開了那塊腐肉一角,讓外頭滲透了幾絲活氣,便能讓死氣沉沉的沈秋澤眸子裏滿是血絲。 但是心底有個極其微弱的求救聲音在瘋狂掙紮地告訴他,他為什麽當初會找上吳楚。 他又為何會將吳楚養在身邊整整兩年。 *第28章 心中腐肉潰爛時伴隨的劇烈痛苦會讓人痛得發狂,但是沈秋澤知道,一旦時間久了那些痛楚就會麻木下來。 隻要不去碰那塊腐肉,自然而然就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 就像被包裹在黑暗潮濕的泥沼,哪怕被密不透風纏繞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活氣,但隻要依靠著記憶中腐朽潰爛的回憶,就能夠勉強喘息。 哪怕那腐朽陳舊的回憶會死氣沉沉地拽著沈秋澤不斷往下墮,讓他逐漸沉溺窒息,他也心甘情願,也絕對不能觸碰心底那塊腐肉。 但如今他心中那點微弱的聲音卻告訴他,在那兩年中,有人撬開了那塊腐肉,讓外頭那幾絲活氣悄無聲息地滲了進來,讓那幾絲光也透了進來。 隻有一點點,卻已經讓沈秋澤有種想要活生生掐死撬開腐肉的那人的衝動,心裏那頭瘋狂的野獸雙眼赤紅露出獠牙撕扯咆哮想要衝破牢籠。 沈秋澤眼珠子燎出紅血絲,他站在原地,周身氣息冰冷,近乎是恐怖地盯著麵前的吳楚。 吳楚碾碎了地上的煙,抬頭望著眼珠子被燎得通紅的男人,他皺了眉道:“瞪什麽瞪?” “再瞪也別想再抽,學什麽不好學這種破毛病。” 沈秋澤沒有說話,他氣息沉沉對著麵前的男生俯身,冰冷的手背拍了拍他麵前男生的臉龐,像逗弄什麽玩物一樣輕輕嗤笑道:“所以你是後悔了?” 男人眸子看似柔和了下來,眼底深處卻帶著深重戾氣,慢條斯理在吳楚耳邊近乎是憐憫道:“才會現在來找我了?” “吳楚,你怎麽那麽天真?” 吳楚皺眉,他看著男人冷眼瞧望著他道:“你那點喜歡和愛,有什麽用呢?” 不過是廉價得讓人發笑罷了。 男人眼裏那點嗤笑和尖銳吳楚瞧得一清二楚,像是見到了什麽隨意丟棄垃圾廢品,廉價又惹人厭煩。 吳楚站在原地,輕輕摩挲了手背的繃帶後,望著麵前的男人忽然平靜道:“是沒什麽用。” “你當初一聲不吭消失的時候,我電話從早打到晚打給你沒停過,短信一條接著一條一直發到手機關機。” “我在圈子裏到處去拜托人去查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還拎著當初那個為難你的富二代領子逼問他是不是又來找你麻煩。” “當腦袋被砸了煙灰缸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想著還好沒砸到臉,因為你好像還挺喜歡我的這張臉的。” “說那麽多不為別的。” “就這麽看來我那點喜歡是他媽挺廉價沒用的。” 吳楚笑了起來,他眸子有點紅,下一秒他猛然拽著男人的領子,將男人重重扣在鐵門上,鐵門發出一聲巨響顫動起來,不少塵埃漂浮了起來。 吳楚盯著沈秋澤,下顎死死收緊一字一頓對著男人道:“但是沈秋澤你他媽別忘了,當初他媽是誰主動找上門的。” 那點被麵前人看作廉價可笑的喜歡,是他吳楚掏著心窩子捂暖了拿出來的。 從小就被周圍人指著鼻子罵野種的他,早就習慣了將心裏頭那層殼建得嚴實堅硬,從來沒被人愛過,也從來不曾去被教過如何去愛別人。 在他看來,心裏頭那層殼越嚴實堅硬他就越安全,就越不容易受到傷害。 但是總有些人在心裏頭是特殊的存在,說幾句話就把心窩子捅得血淋淋的。 吳楚死死拽著沈秋澤的領子,胸膛起伏著,將人摁在牆上紅著眼發了狠道:“所以我他媽到底有什麽錯?” “錯到能讓你一聲不吭地一走了之?” 被猛然壓在牆上的男人有些怔,燎起血絲的眼球動了動,他沉沉地盯著麵前拽著他領子的男生,沒動。 長久的寂靜中,吳楚的神情越來越平靜,而沈秋澤在想。上個拽著他領子朝著他吼的人,他已經不記得下場是什麽了,隻記得那人哭嚎的慘叫和瘋狂掙紮的背影。 但是顯然現在拽著他領子朝他吼的吳楚下場不會像那人一樣,因為吳楚已經鬆開他領子,朝著他冷笑道:“給老子開門拿飯盒。” “老子明天拿飯去喂狗都不會再拿來給你。” 沈秋澤靠在鐵門上,昂貴的西裝沾了灰起了點皺褶,他額前的黑發散落幾縷,正目光沉沉盯著麵前冷笑的男生。 幾分鍾後,提著飯盒的男生冷著臉跟身旁的男人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三步做兩步大步跨下了樓,隻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站在鐵門前的沈秋澤氣息陰沉,他抓了抓散落在額前的黑發,俊美的眉眼上帶著戾氣,盯著樓道間消失的那道背影。 男人就站在鐵門前,直直盯著那個消失的背影,心髒某個被撬開的地方被猛然束緊,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男生的背影徹底消失,直到聲控燈暗下來讓樓道一片漆黑瞧不見了光影,沈秋澤才將鐵門狠狠關上。 關上門後,沈秋澤大步跨向陽台走去,他猛地推開窗,看著樓底下的吳楚果真是提著飯盒頭也不回地朝著小區外麵走去。 他緊緊盯著吳楚的背影,站在窗台前臉色陰沉得可怕。 ----- 小巷中的出租屋中,吳楚提著飯盒眉眼陰鬱地擰開出租屋的鐵門,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垂眼剝著毛豆。 聽到開門的動靜,殷縉將手頭上一顆毛豆丟進了塑料籃子中,偏頭望著回來的吳楚,不鹹不淡道:“不留在那裏順便幫他炒個菜,然後吃個飯?” 吳楚將保溫飯盒隨意丟在了玄關處,聞言麵無表情道:“誰傻逼誰留。” 殷縉手頭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目光有些微妙道:“不是去收飯盒了嗎?” 怎麽感覺去了一趟將腦子都給找了回來? 還知道誰留那小白花家裏誰傻逼。 站在玄關處的男生掀開紅色電視機布蓋在電視上,咬牙切齒冷笑道:“我到底有哪點對不起他?” “不疼他?對他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