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慢性病要求患者靜養、不能勞累、心平氣和,等等等等。”丁寅抿了口白水,“但很顯然,《春棲》開拍在即,夏導不可能聽醫囑,我們甚至都沒怎麽勸他,因為這肯定是白費功夫。”  周達非想起幾次與夏儒森碰麵,夏儒森都神態威嚴,嘴唇卻始終沒什麽血色;他的年紀還沒有特別大,想來是常年殫精竭慮才落下了病根。  周達非:“那後來呢?”  丁寅苦笑道,“當時查出心髒的問題,夏導一開始完全不當回事兒,還是一切如舊。”  “直到他熬夜通宵後突發心髒病被救護車拉進醫院,才稍稍注意了點兒。”  “不過這種注意,本質上是因為夏導意識到他的身體狀況會阻礙他拍戲。”丁寅的神色認真了些,“《春棲》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夏導從醫院回來那天,說這有可能是他最後一部戲了。”  “他說如果以後精力真的跟不上,他寧願不再拍戲也不肯砸招牌。”  周達非若有所思,“所以你又回去了?”  “嗯,”丁寅點點頭,“我想了一宿。我覺得我還年輕,人生漫長,還有足夠的時間實現自己的職業追求。”  “可《春棲》我如果不參加,真的會後悔一輩子。”  “《春棲》的男二一開始定的是不是沈醉?”過了會兒, 周達非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丁寅顯然很訝異,怔了一會兒。他似乎有些猶豫,片刻後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覺得《春棲》的男二像是給沈醉準備的。”周達非說,“可能這就是一個影迷的直覺吧。”  “...嗯。”丁寅歎了口氣,“雖然男一一般都是劉珩,但夏導其實是更偏愛沈醉的。沈醉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天賦型演員,極其少見。”  “可是開拍前半個月,沈醉忽然說不演了,還玩兒起了失蹤。”丁寅頓了頓,猶疑了好一會兒才道,“之後沒多久,我們就聽說他去麵了《失溫》。”  夏儒森是沈醉的伯樂、恩師,說有知遇之恩也不為過。  然而沈醉在明知這極可能是夏儒森收山之作的情況下,開拍前毀約,轉投到向來不睦的商業片導演裴延門下,走上了順風順水的坦途。  盡管追求名利無可厚非,但這情景誰看了不得說一聲忘恩負義。  周達非沉默片刻,“我覺得沈醉不像是這樣的人。”  “我也覺得不像。”丁寅有些無奈,“可沈醉自己也解釋不清楚,這件事就變成了夏導心裏的一根刺。”  “上回你來工作室那天,沈醉就是來探望夏導的。結果兩人沒講幾句夏導又發起了火,沈醉怕給他刺激得心髒病發,才匆忙告辭。”  “夏導現在身體怎麽樣?”周達非問。  “不好也不壞吧。”丁寅說,“以前那種高強度的工作應該是不行了,夏導現在隻能拍拍短片,或者做監製,就當是栽培後輩了。”  “其實你要是願意去夏導那裏,真的能學到不少東西。”  “我知道。”周達非說,“可我這個人天生就”  “喜歡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丁寅戲謔道。  “......”  “也不算吧。隻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而已。”周達非說。  丁寅和周達非今日碰麵達成了合作共識。他們決定花一到兩年的時間,拍一部小成本電影出來。周達非負責編劇、攝影、導演、剪輯等等藝術相關的部分,丁寅負責拉人拉投資聯係場地等事務。  於是,周達非人生第一次擁有了一個自己的班底。  班底暫時兩人:導演周達非,製片丁寅。  丁寅少年時期就入行了。他人脈廣泛、經驗充足,再加上跟著夏儒森很多年,在圈內名聲很好。這讓周達非可以把更多的時間精力放在打磨劇本和分鏡上。  算上寫完沒寫完的,周達非手上林林總總有五六個長篇的策劃,他和丁寅花了一周時間研究要用其中哪一個。隻是周達非研究的重點在於故事本身的質量,而丁寅研究的是:這裏麵的角色方不方便挑選演員、能不能拉到投資、所需的場地好不好找。  最終,他們敲定了一個叫《禁書之周》的。這是周達非很多年前寫的長篇故事,一直沒寫完。他開始構思的時候都還沒上大學。  當時周達非上文化課的同時也在為申請電影學院要拍的短片做準備。那個時候的他年少輕狂心高氣傲,尚未遭受過重大挫折,靈感充沛得全世界都塞不下。他寫了好些個或長或短的故事,從其中挑了一個寫完整後拍成短片,剩下的則都堆在了故紙堆裏。  後來周達非每次想寫劇本的時候就會把以前的故事找出來看看,他邊記現在的靈感,邊研究以前的故事有沒有什麽修改或者繼續深化的可能性。  《禁書之周》的劇本沒有寫完,但人設和矛盾衝突已經設置得很成熟。  它仍舊是一個關於自由的故事。  -  裴延的拍攝小鎮自從下了回“極盡纏綿”的雨後,就一連晴了好些天。  雨天大部分時候都停工,晴天就得抓緊點兒。女二還沒選出來,裴延著重推進了欒微和沈醉的戲份,也包括部分剪輯出來欒微、沈醉和女二在同一場景,但拍攝時可以分鏡頭進行的戲。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裴延這次的戲不同以往,他重選女二的消息一出,應征者仍是無數。  很快,過了初輪麵試的女演員就陸續來到了這個小鎮,共計三十餘人。裴延給的說法是,這個篩選流程最長可能持續一整月,期間離開視作自動退出。  由於小鎮天氣晴朗,女演員們來的頭一個星期裴延都沒得空去麵試。  這期間,裴延還接到了一個來自他小舅的電話。  這位小舅聽說裴延的劇組又在招演員,想再次把小廢物兒子閆尤扔進去鍛煉一下。  裴延懷疑他小舅是不是腦子不好。  上次想把閆尤塞進檸檬涼也就算了,好歹那角色是個男的;這回換的是個女演員,怎麽塞?  裴延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誰料這電話剛掛沒一會兒,閆尤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閆尤在演戲上並無天賦,也沒什麽興趣。上次能堅持下來實屬罕見,這次導演從同齡人周達非換成凶神惡煞的表哥裴延,閆尤光想想就覺得吃不下飯。  閆尤顯然是聽說了他爸要把他塞進裴延劇組的事兒,卻還不知道裴延已經拒絕。他整個人張皇失措,讓裴延千萬不要答應。  裴延覺得無語。他知道他小舅並不指望閆尤演成什麽大明星,隻是自己下不了狠手教育兒子,所以才想把閆尤丟進劇組讓別人教育。  歸根結底,還是閆小少爺太廢物了。  “你年紀也不是很小了,稍微長點兒心。”裴延有些不耐煩,“但凡你給自己找點兒正事做,你爸也不至於被逼無奈要把你送來劇組。”  “...哦。”閆尤在電話那頭頓了片刻,才幹癟癟道。  “行了,”裴延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我已經拒絕你爸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好的。表哥再見。”  這件事對裴延來說就是個小插曲,他轉頭就給忘了。  結果沒過多久,閆尤竟然又打了電話過來,說自己打算重新回學校上學,學...動物保護。  裴延:“......”  裴延不同於周達非,他的整個學習生涯都局限在藝術領域,與動物保護相關的工作他隻能聯想到動物園管理員。  “你不會是因為我上次說的話,一時衝動就要去上這個什麽專業吧?”裴延不是很關心閆尤,但這畢竟是他表弟,“你想清楚了。”  “也不全是。”閆尤似乎抿了抿嘴,“其實你上次跟我說的話,一年多前周達非就跟我說過。”  閆尤說完,電話裏靜了幾秒。那天是個絕倫的陰天,裴延一大清早就和楊天帶著幾個工作人員上了山,架起攝像機在拍雲。他坐在攝像機前,雲仿佛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然後呢?”裴延主動問。  “我當時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又想不到什麽適合我做的。”閆尤歎了口氣,“唉,主要還是因為懶。”  “.........”  你也知道啊。  “所以你下定決心要去學了嗎?”裴延說。  “嗯嗯,”閆尤好像還點了點頭,“我都跟爸爸媽媽講了。”  “我爸以後不會再想把我塞進你的劇組裏了。”  “.........”  “我打算過幾天去上海看看我收養的小貓小狗,先從自己照顧寵物開始。”閆尤說。  裴延:“你要去上海?”  “對,”閆尤在電話那頭遲疑片刻,“...你跟周達非現在還有聯係嗎?他現在在上海嗎?”  “我還挺想當麵告訴他我要去上學的。”  風起了幾分,把雲吹得倏忽飄渺,好像不知不覺飄到了更低的海拔上。厚厚的雲層遮住山巒,偶有幾座不甚明顯的山從白雲稀薄的地方短暫露出。  “我不知道。”裴延沉默了很久後說。  “哦。”閆尤說,“那我問問他吧。”  “嗯。”裴延說,“如果他在上海,見麵的時候你幫我看看他過得好不好。”第98章 第九個演員  連著兩三日的陰天過後,劇組終於迎來了一場雨的假期。  而裴延還要繼續工作,他要對女二的應征者進行麵試。  從女演員們陸續進入小鎮到真正舉行麵試,已經過了十天左右。當初名單上有三十餘人,但真正等到麵試這天的也就不到三十人。  裴延從不阻攔演員離開,他覺得心急成這樣的也沒那份耐心拍好這部戲。  麵試這天,除了裴延,楊天、欒微和沈醉也都在場。  人在現實中和在鏡頭下給人的感覺很可能完全不同。比較而言,現實中吸引人主要靠顏值;但在鏡頭下,一個演員自如控製五官的能力更為重要。  裴延麵試的時候,楊天就架著攝像機在旁邊拍,看這些女演員從不同角度呈現的效果這也是裴延要求的。  裴延在麵試上的風格與周達非截然不同,他有時會在演員表演完後視情況指導點撥幾句,然後讓演員重來一次或者自由發揮。  裴延見過的演員很多,他知道不少演員尤其是年輕演員,其實很有潛力,隻是經驗不足。這時候導演的點撥就至關重要,對於領悟力強的演員來說,這完全有可能達到點石成金的效果。  裴延的選拔不是從公平角度出發的,他不在乎演員走進劇組時的能力幾何,他隻在乎演員最終在他的鏡頭下呈現出的效果。  裴延麵了一個上午加下午,所有演員一輪麵完已經是一兩點了,大家都還餓著肚子。  楊天的意思是今天就先到這兒,過兩天再根據入圍名單安排第二次麵試。  可裴延看了看時間,覺得今天應該來得及。於是他宣布大家可以暫時自由活動,一小時後會公布入圍名單。  名單公布後,沒入圍的隨時可以離開,而入圍者有半小時準備時間,之後將立即舉行第二輪麵試:和沈醉、欒微搭戲。  “你這上午剛過一輪,下午又繼續?”午休的時候,楊天端著飯菜坐到了裴延身邊。  農家大鐵鍋裏燒出來的飯菜不怎麽精致,但是特別香。這時節正是香椿當季的時候,和雞蛋一起炒出來光聞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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