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達非給裴延發消息這天,女二再次跟不上節奏。裴延忍無可忍地在一條戲沒拍完的時候就喊了卡,讓她收拾包袱回家。 中途換演員不僅要賠付違約金,也同時意味著要重新選演員。盡管女二到目前為止的鏡頭大部分都是單獨的,補拍需要其他演員參與的地方不多,可這仍然會帶來不小的麻煩。 隻是,對於裴延來說,這個角色不換就等於整部電影被毀。 山澗水流淙淙,似有鴉聲陣陣。裴延脾氣不好,但他很少在工作中發火。是以整個片場都被震住,霎時無聲。 過了會兒,天開始若有若無地飄雨。眾人連忙手腳熟練地把器材設備拖回屋內,幾滴後落雨漸漸大了起來。 片場暫時停工,裴延一言不發地回到屋內,開始著手安排選新演員的事兒。 楊天跟了進來,“你真打算換人啊?” 裴延嗯了一聲。 白天屋內沒開燈,太陽又收了去,顯得光線灰撲撲的,有些壓抑。 “我還以為這一年來你轉了性兒呢。”屋內條件相對簡陋,楊天在裴延旁邊的板凳上坐下。 “哦?”聽語氣,裴延對此並不關心。 楊天頓了頓,“我原以為你又放周達非走、又開始拍文藝片,是打算從良了。” “沒想到本質上一點兒沒變,還是想幹嘛就幹嘛。” “你看不出來她表現有多差嗎?”裴延指的是女二。 “是不太行,”楊天歎了口氣,“但跟她搭戲的是沈醉和欒微,她經驗少,跟不上也是正常的。” “你多點耐心,教一教,會有進步的。” “開機這麽久以來她有進步嗎?”裴延的語氣有點不明顯的生氣,“何況我對教演員沒有興趣。” “那你現在怎麽辦?”楊天說,“這麽短的時間裏你怎麽找女二?” “我已經發布了招募詳情了。”裴延說,“這邊戲份不停,先拍沈醉和欒微的;同時讓試鏡女二的演員直接來這個小鎮當然,我會讓人在上海先過一輪初篩。” “直接來?”楊天震驚了。 “對。”裴延在鍵盤上隨意敲了兩下,“總歸這邊經常下雨拍不了戲,我應該有時間麵試。通過麵試的演員就直接住在這裏訓練,既能培養感覺,也方便我們比較誰和欒微、沈醉的對手戲張力比較強。” “廣撒網多撈魚,大概半個月到一個月,應該能選出來。” 楊天對裴延近乎養蠱的選拔方式感到一言難盡。 外麵的雨大了起來,雨絲兒從沒關的玻璃窗斜灑進來。裴延對刮風下雨置若罔聞,楊天起身把窗戶關上。 老舊的窗玻璃不牢固,被風吹得一陣陣兒抖著,碰撞出響聲。窗格外就是群山,裴延抬眸望了眼,複又低下頭,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不需要拍戲的時候,裴延都在看劇本、分鏡和已經拍好的素材。他在研究事件重組和剪輯的時間線。 “你...是不是因為周達非?”楊天看了裴延一會兒,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裴延抬起頭。盡管楊天沒有點破,但是裴延很清楚他的意思。 是不是因為周達非才重新開始拍文藝片。 “是也不是吧。”裴延沒有躲避,而是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那你們...”楊天斟酌片刻,“也還是可以繼續保持聯係的啊。” “我也不想放他走,”裴延平靜地說,“可是我沒有辦法。” 到了中午,雨仍舊沒有停的征兆。楊天去臨時搭建的食堂吃飯了,裴延說自己不餓,繼續呆在屋裏工作。 他的手機屏幕時不時亮起,微信消息不斷。 盡管裴延招募女演員的消息是從公司發出的,可仍舊會有數不清的人想直接聯係裴延,好像這樣就能更容易被選上一樣。 裴延看完近一周拍的素材,拿起手機打算把消息從上到下過一遍,有必要回複的他會簡單回一兩句。 消息很多,裴延有些煩躁。他皺著眉頭點開微信,卻發現聊天界麵最上方置頂的對話框上有一個小紅點,標了個1。 周達非:「那張奧涅金的票是你買的?」 裴延已經是閱盡千帆的年紀,可這一刻他仍舊像情竇初開的純情少年勇敢又克製地向心愛之人表白被拒後又突然收到了對方的信息一樣不能說驚慌失措,隻能說猝不及防。 裴延:「對。」 裴延:「我買的時候不知道你那會兒要去外地拍戲。」 周達非:「...」 周達非:「你還能知道我什麽時候去外地拍戲?」 裴延:“......” 暴露了。 反正已經暴露,裴延決定不直接回應這個話題。 裴延:「你那部電影現在應該已經拍完了吧。」 周達非:「你現在的語氣特別像我爸在暑假還剩一個月的時候問我暑假作業做沒做完,因為八月他要送我去上奧賽班。」 “......” 裴延:「所以你接下來的工作找得怎麽樣了呢。」 周達非:「坦白說,不怎麽樣。」 周達非:「暫時沒有碰到讓我特別滿意的項目。」 這是在裴延意料之中的。青年導演總是難逃被人挑選的命運,而周達非偏偏還喜歡對項目挑挑揀揀。 裴延很想幫助周達非,卻又不得不克製。最終,他發了句模棱兩可的:「你有遇到什麽困難嗎?」 周達非那邊安靜了很久,裴延知道他還是察覺出來了。 周達非:「你的手伸得太長了。」 周達非一針見血地擊破了裴延搖搖欲墜的幻想,他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片刻後。 周達非:「在你去看奧涅金的那天晚上,我差點被劇組解雇。」 裴延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股強烈的護短之情噴薄而出。 就這個小破劇組還敢解雇周達非?! 我看你是不想混了。 周達非:「原因是女主也就是資方的女兒,她認為我沒有能力,認為我從前的作品是你教我拍出來的。」 裴延的一腔怒氣緩緩凍住。 一直以來,比起周達非的作品質量,裴延更在意的是會有人欺負周達非。 裴延自己是那種說一不二型的導演,即使在他還沒有那麽成功的時候就是如此。他不服軟不妥協,跟所有對他不服氣的人硬碰硬大部分時候,他都贏了;少部分時候,他輸也輸得趾高氣昂。 導演在片場絕不能弱勢,因為導演需要掌控一切。 然而,裴延未曾設想的是,周達非遭受的“欺負”竟然是由他而來的。 隔著屏幕,裴延仿佛能看到周達非麵無表情的堅毅。他始終是那樣的,像倔強的小獸,眼睛烏黑烏黑的閃著光,被啃咬得渾身是血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裴延想把周達非從弱肉強食的叢林裏抱出來,摸摸他的小腦袋,然後看他在廣袤富饒的曠野上奔跑,月升風起的時候就回到自己的懷抱裏安眠。 然而,周達非是不會願意的。 裴延:「我們都知道檸檬涼是你自己拍的。」 周達非:「對。但市場上存在信息不對稱,我們都不可能要求其他人知道。」 裴延:「後來事情是怎麽解決的?」 周達非:「主要靠運氣。這次的資方比較講道理。」 裴延是導演,很多時候也是資方。他捫心自問,自己並不是很講道理的那種資方。他能做到的僅僅是底線之上遵守規則,可他永遠自我利益至上。 這天的雨下得格外纏綿,仿佛半個世紀都不會停了。下午劇組依舊是無法開工,天光倒是比上午亮了不少,許是烏雲散了幾分。 裴延坐在窗格下。他想了很多,但能說的很少。最後他的思緒又落到了奧涅金的紀念品上。 裴延:「這次你會在上海呆多久?」 周達非:「不知道。」 -------------------- 我知道我這篇文兩個人雙箭頭真的很晚,但是這個故事就是這樣的。關於雙箭頭晚和周達非是事業腦我都寫在了置頂避雷裏,最重要的是情節發展是需要一步步鋪墊的(譬如我現在立刻按頭他們在一起難道不離譜嗎?) 不喜歡這種風格沒有任何問題,盡管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來看我寫的文,但我依然建議不喜歡的姐妹就不要勉強自己了(捂臉)第96章 這個是真的 周達非說不知道自己會在上海呆多久,這其實是句實話。 他最近一直在聯係新項目,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去外地麵試或者開始工作。他有給一些還不錯的劇組投簡曆,也試過拿自己的策劃案去拉投資。 這個過程不可能一擊即中,沒有回音、收到拒信才是常態。 周達非覺得,如果說周立群也曾經在他的成長過程中起到過些積極作用,那就是極大程度地鍛煉了他麵對挫折時不屈不撓的能力。 簡曆石沉大海算什麽,周達非連收到金融係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都沒打倒。 《無限趨近於零的戀愛》給的待遇不錯,周達非拍戲期間吃住都在劇組,花銷幾乎沒有,因此存款又滿了點兒。 周達非對於吃住都要求極低,畢業到現在他最大的開支就是拍自己的短片。不考慮裴延直到現在還在打的工資,周達非新舊存款加在一起有六位數,房租一次性交了一整年,存款夠他活好一陣子了。 因此這段不需要工作的空檔期,周達非沒有重拾家教的兼職。正所謂閑人出思想,靈感激發和藝術創作是需要時間精力的,周達非過了幾天相對悠閑的日子。 早上七八點起床,看書看電影,有靈感的時候寫寫劇本;下午心情好就背著相機出門逛逛,拍點兒有意思的東西,不論晴天雨天;要投的簡曆和策劃案則被周達非放到了晚上,他一般從十點開始投。 這次周達非在項目選擇上比第一次更加謹慎,上回他經驗太少,可選擇的餘地小到可憐; 如今周達非大小也是個有真正意義上自己作品的人了,聽說《無限趨近於零的戀愛》在盧總的運作下大概率還能上院線,這讓周達非的腰板兒比以前直了幾分。 周達非很清楚,拍這種類型的電影他能做導演、能養活自己、甚至能慢慢積累人脈和知名度,但他不可能永遠在這裏打轉。 周達非的打算是簡曆和策劃案先投著,如果到今年夏天都還沒找到合適的項目,他就再自己出錢拍一部小短片,去投一些含金量更高的電影節,為簡曆背書,爭取曝光度。 有一天下午驟雨初歇。周達非20分鍾的午覺醒來,窗外是雲銷雨霽彩徹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