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混沌不僅僅源於周達非,它大抵是從很多年前開始的。那個時候的裴延擁有上天能給的一切饋贈年少有為、天賦異稟、運氣絕佳,他過分精明地發現金錢名望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而夢想一團亂麻地蜷縮著,躲在陰暗濕冷的角落裏。  裴延說的沒錯,月亮與六便士的抉擇是平等的。所以不會有人苛責楊天,楊天自己更不會為此感到痛苦。  可是裴延會。  他真的為此痛苦,就像他會為周達非的離去而痛苦一樣。  隻是這種痛苦高度滯後,在它發生後很久很久才遲緩現身。  牆上的兩張證書有些年頭了,即使精心裱了起來,也能看出些許的受潮。裴延的腦海裏延展出無數個已經湮滅的可能性,如果他還是17歲時的那個他,如果他停留在寫畢業論文的那天,如果他最初沒有用那樣一種方式宣泄自己對周達非的在意,如果周達非沒有離開...  後悔像一罐低度數的伏特加,一口悶了沒什麽感覺,而難受是逐漸上頭的。  書房裏寂靜下來,日光身姿輕盈。就在沒人注意的地方,它漸漸消退了。  裴延很久很久沒見到周達非了。  而他上一次見到夢想,已經是更久以前了。第88章 未曾設想的道路  書房裏寂靜下來,日光漸漸消退了。  “對了,你今天來找我什麽事兒?”裴延回過神後問道。  “哦,差點忘了。”楊天一拍腦袋,“今天欒微聯係了我,願意談談你那個新電影的事兒。”  “欒微?”裴延擰了下眉。  欒微是裴延的大學同學,一個演技和顏值兼備的女演員,影後。  她的能力沒有問題,她甚至還有很強的人脈之前《失溫》的排片裴延就是找她幫忙搞定的。  唯一的問題是,欒微追過裴延,並且一直不像徹底放棄了的樣子。所以裴延絕不願意欠她人情。  《失溫》時期,裴延向欒微讓渡了部分利益;可這次的《左流》,裴延自己都覺得它票房不穩。  這段時間以來,裴延陸陸續續見了很多女演員。但由於題材限製、檔期緊張、演技要求高,始終沒碰到合適的。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楊天歎了口氣,“可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裴延沒有對此發表意見,既沒說見也沒說不見。  他的目光仍舊落在牆上裱著的證書上,沒一會兒又挪到了麵前的電腦屏幕和手稿上。他的手指搭在電腦鍵盤上,像是隨時會繼續修改劇本,隻是他始終有些出神,不知是在思考什麽。  過了會兒,裴延忽然啪的一聲敲了下鍵盤,已經自動屏保的電腦重新亮了起來,清脆的落鍵聲擊碎了屋內大理石般死寂的空氣。  “你幹嘛!”楊天被嚇了一跳,“我跟你說欒微的事兒呢,你別這麽一驚一乍的。”  裴延卻沒搭理楊天。他兀自抱著電腦從地上站起來,坐回桌前,若有所思,一副要認真寫點兒什麽的樣子。  “沒什麽事兒你今天就先回去吧。”裴延邊敲鍵盤邊跟楊天說,“欒微那邊你先聯係著,看看我們雙方的訴求是否匹配。”  “...行。”楊天也站了起來,湊到裴延桌前,“你劇本前幾天不是出了一稿了嗎,突然這麽激動不會是來了什麽新靈感要大改吧。”  眾所周知,拍戲中最恐怖的就是準備得好好的,突然導演/編劇/投資方跳出來神秘兮兮道:我有個新的想法。  新想法好不好很難講,但肯定會把原先的進度打得雞飛狗跳。  楊天有些擔憂。  “不是。”裴延淡定地敲著鍵盤,邊打還邊刪刪減減。  “那你是?”楊天有些好奇。  “我突然想起來上次你以為我在給周達非寫賀辭。”裴延若無其事道,“我覺得我需要寫一個。”  “.........”  楊天離開了。  裴延的寫作能力不錯,一份賀辭對他來說很快就能寫完。他寫的時候,腦海裏想的卻是當年金翎獎後,他強迫周達非來參加的那次慶功宴。  周達非來得不情不願,又做家教又幫女生打架,還把自己打進了派出所。  這麽一通下來,這小土匪還借口說自己是因為寫賀辭才遲到的。  盡管周達非的那篇賀辭通篇全是口是心非的鬼扯,但裴延寫的這篇卻是真情實感的。  他第一次想對周達非說: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導演,我們都要等到那一天。  裴延花費了寶貴的一個晚上的時間寫了篇能拿去參加作文比賽的賀辭,寫完卻有些迷茫。  他有周達非的微信,卻不敢發給周達非看。  並不是他恥於表達自己的愛意,而是他不想讓周達非誤以為自己又要捆著他。  思前想後,裴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閆尤。  -  這天晚上,周達非和往常一樣,改簡曆和策劃案到午夜。  他有些餓,到廚房拿唯一的一口小鍋煮了碗泡麵。煮完他直接端著鍋坐到茶幾前的地上,正吹著熱氣等它涼下來的時候,忽然收到了閆尤的微信。  閆尤:[賀辭.doc]  周大肥:[...??]  閆尤:[為了恭喜你獲得青年電影節最佳影片,我特地寫了篇賀辭。]  閆尤:[我也就一般優秀啦.jpg]  “.........”  周達非都不用點開看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因為閆尤早在他剛拿獎那幾天就祝賀過了,神經病才會過了段時間又突然跑出來寫賀辭。  但出於禮貌,周達非還是點開看了一遍。賀辭比他想象得要長,寫得還挺好。  周大肥:[這是你寫的?]  閆尤:[......嗯、]  周大肥:[你表哥寫的吧。]  閆尤:[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周達非這一刻的感覺很複雜,複雜到他自己都不清楚這種感覺裏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自我欺騙。  周達非已經脫離裴延將近一年。起初,他擔心過裴延沒多久便會故態複萌,又想辦法給他添堵;但是沒有。  裴延就像真的跟他毫無關係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周達非偶爾想起從前,都會覺得極不真實。  而就在裴延已經重新變成一個離周達非極其遙遠的人之後,他又忽然出現了。  並且是以這樣一種克製的方式。  閆尤:[你就假裝沒看出來嘛,,]  閆尤:[裹緊我的小被子.jpg]  周大肥:[坦白說,我不覺得你表哥真的相信你能蒙混過關。]  閆尤:[。]  周大肥:[你替我謝謝他。]  周達非想起他當年胡扯的一篇給裴延的賀辭,又發了句,  [你跟他說,我們扯平了。]  -  電影節之後的道路,比周達非想象得還要更艱難一些。  可能是多少顧及裴延的影響力,主動接觸周達非的項目並不怎麽多。或者說,靠譜的項目不怎麽多。  周達非是個人精,一般聊個三句他就能大致摸清對方的動機。很顯然,大部分聯係他的人都是衝著裴延來的。  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做。表麵上周達非是跟裴延鬧翻了,誰知道他們背地裏會不會還有些聯係呢?  就算直接聯係沒有,間接的呢?  周達非見到的很多人都懷著此種僥幸投機心理,合作內容自然不可能是什麽正經東西。  因為正規成熟的項目基本會主動規避這些不可控風險。周達非和裴延的關係就是個高度不可控因素,裴延對他手下捧起來卻叛逃的人從不手軟。  好在,周達非對預料和未曾預料的各種困難都有心理準備。  盡管一直在為長片做準備,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資曆和所能調動的資源,想拍個自己的長片是很困難的事。就像從前裴延說的,資金、場地、演員、班底...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去求人。  而電影行業新人層出不窮,獎項也很多,明年、甚至下個月就會長出來新的一茬兒。周達非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他等不起。  電影行業是個典型的買方市場,周達非隻能不停投簡曆推銷自己。他甚至有點後悔大學的時候沒去參加學校免費提供的簡曆修改指導課,如今隻能自己對著電腦慢慢琢磨。  就這樣過去了快一個月,有天周達非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是他海投過的一個項目,正在招募導演,請他去公司詳談。  周達非在電話裏聊了幾句,感覺這項目沒有特別不靠譜。他又上網搜了搜投資商,發現是幾家圈外的公司。  周達非又把這幾家公司近三年的財報找出來過了遍,各項數據還不錯,指標沒有特別反常的地方,主營業務占比靠譜,現金流穩定且來源正常,淨利潤的計算上也沒耍太多花招兒。  總而言之,報表挺漂亮,並且不像是假賬。  於是,到了約定的那天,周達非帶著自己最新修改好的簡曆上門了。  麵試那天,周達非發現自己的競爭者還挺多的。  這個電影項目雖然談不上多麽有藝術價值,但是個正經東西。它給的整體預算不苛刻,開給導演的薪資也不少,應征者頗多。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初出茅廬的青年導演,周達非仍然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勝算。  因為這種項目對導演的要求並不算高,隻要合格就行,所以非常容易夾帶各種利益相關的“私貨”。  但詭異的是,周達非去麵了一次試,回去後沒幾天就接到通知說自己被選中了。  至於選中周達非的原因,十分啼笑皆非。  據說這部電影最大的投資商本科畢業的時候考過a大經院的研。  可惜沒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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