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直到自己入圍了才知道這件事。他收到了郵件和電話,一開始還以為是場詐騙。  發現確有此事後,裴延勃然大怒。他不顧十幾個小時的時差往國內打電話,跟他爸大吵一架。  裴延自幼就高度反感別人插手自己的事。  他甚至還打算去舉報。因為原則上,電影節隻能自己報名,不允許在沒有授權的情況下替別人報名。  就在裴延和自己的父親跨洋拉鋸的時候,展映會已經提上日程。裴延對他人不打招呼替自己報名感到不滿,但對於電影節給予他個人的認可還是滿意的。  裴延去參加了展映會,還意外地得了個他完全沒想過的獎。  站在領獎台上的時候,裴延感覺還不錯。  如果這個電影節是他自己報名的,那麽他感覺就會更好了。  裴延站在展示櫃前,掂了掂手上的獎杯。  那是14年前的東西。這之後裴延又拍了很多片子,得過很多獎,也經曆了很多挫折。  他沒有想到他會在14年後以這樣一種方式跟自己的“出道領獎台”產生聯係。  一旁的書桌上,擺著裴延前幾天才打印出來的自己的畢業論文。  沒誰會在畢業後留著自己的論文沒事翻著玩,裴延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在舊電腦裏找到電子版。  大部分人看自己多年前寫的東西都會生出一種恨不能毀屍滅跡的羞恥感,但或許因為裴延畢業後就沒寫過論文這種鬼東西了,他翻自己毫無印象的畢業論文,竟然...  翻出了一種驚豔。  當年的我居然如此才華橫溢、充滿激情。  就像現在的周達非一樣。  裴延看著桌上的論文、手上的獎杯,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頹唐。  這種頹唐不僅僅源於它們沒有機會被周達非看見,也源於裴延自己。  它們過於密集地出現在了過早的時空裏,讓裴延才三十出頭的年紀便業已功成名就、喪失熱愛。  無所事事根本不輕鬆,無所事事會讓人肉眼可見地加速消耗自己的生命。  桌上的論文正翻到了致謝那一頁,這是整篇論文中唯一裴延還有些印象的部分。  “我要感謝的人,除了我自己,隻有基耶斯洛夫斯基。  我並不是感謝他的作品對我在電影創作上的指引,更多的是感謝他的作品本身,讓我在這個看似五彩斑斕、實則文化荒漠的世界上感到鼓舞。  當然,除了基耶斯洛夫斯基以外,仍有很多偉大的大師。隻不過,可能我尚無緣認識他們,又可能我尚無緣真正認識他們。  或許我不會一生以藝術為業,但我仍深深感激他曾點燃我對藝術的熱情和謙卑之心。  而這是我過往一切成就的基石,也是未來道路上的燈火。”  十月天氣漸漸降溫,好像是要下雨,剛過正午沒多久天就暗了下來。  裴延卻渾然沒注意到。他孤身立在晦暗的書房裏,他在想自己是什麽時候丟失了對藝術的熱情和謙卑的。  那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得讓他感到陌生。  當周達非第一次在大平台上出現、一拳頭衝他砸來、指著他的電影說是毫無藝術價值的爛片還罵他是個豎子的時候,他為什麽會生氣?  又為什麽會動心?  當他邏輯嚴密條理清晰地向觀眾講述“月亮與六便士”,當他不止一次地告訴周達非這個世界的殘酷與不如意,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麽嗎?  裴延原以為,當他再次想要拍一個電影,隻可能是為了周達非。  然事實並非如此。  直到第二天下午楊天上門,裴延都沒有走出這間書房。他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原始而強大到近乎不講道理的創作欲望和隨之而來的靈感。  他和周達非一樣,在紙上野蠻潦草地寫著自己的構思,力透紙背。  裴延一夜未睡,也沒有吃飯、喝水或是喝香檳。他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房門被敲響,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用一天的時間寫完了一個故事。  “你幹嘛呢?”楊天敲門得不到回應,自己試探著推開。他看見裴延坐在地上,麵露疲憊,手邊全是亂七八糟的稿紙。  “你這是...”楊天揣測了一下,“周達非得獎你太激動,所以決定給他寫一篇賀辭?”  “.........”  這次裴延沒有問楊天是來幹嘛的。  他把手邊的稿紙簡單理了下,遞給楊天。通宵讓他嗓子沙啞,開口第一個音差點發不出來,“你,你看下這個故事。”  由於裴延“歸園田居”,楊天也已經閑了好幾個月了。他饒有興致地在沙發上坐下,粗粗翻了遍,“不錯啊。”  “敢情你這幾個月是在閉關呢。”  “.........”  裴延沒跟楊天說這是自己昨天才開始寫的。  “我打算拍這個。”裴延說。  “行啊!”楊天一拍大腿,“我覺得這個故事有搞頭。”  裴延沒說話。  過了會兒,他突然問道,“銀雲獎是什麽時候來著?”  “明年吧。”楊天戲謔道,“你不是對大滿貫沒興趣嗎。”  “不過你這片子要趕在明年銀雲獎之前出來是不是有點來不及?要不參加下一屆吧,四年後的。”  四年。  裴延從來都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哎?”楊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我明白了。搞了半天你還是咽不下輸給夏儒森的那口氣啊。”  “什麽?”裴延的思緒還在故事裏,反應有些慢。  “明年的銀雲獎《春棲》肯定會參加,”楊天說,“夏儒森磨這個故事可是磨了很久。”  “要不...”楊天試探道,“咱還是衝四年後的那個準備吧。現在這項目等於從零開始,一年的時間真的很緊。萬一,”  裴延知道楊天的意思。  萬一他再次輸給了夏儒森。  “沒關係,”裴延從地上站起來,“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呢。”  裴延並不是為了打敗夏儒森,甚至不完全是為了做給周達非看。  隻是周達非點燃了他對藝術創作的渴求,他希望挑戰自己。  和其他人一樣,裴延很想看看自己的極限。  “沈醉最近有事兒嗎?”裴延給自己倒了杯酒。  “沈醉?”楊天愣了好一會兒,“哦,沈醉已經是咱們公司的了。”  裴延決定換《失溫》男主時,曾以此為條件跟沈醉談過。  他不可能真的白送出去一個男主,還送給一個跟自己利益相關度極低的演員。  好在沈醉是個有潛力的,裴延覺得他應該能給自己掙錢。  沈醉跟原公司的合約是去年底到期,裴延的要求是他到期後簽進自己的公司。  沈醉本人是願意的,但似乎他原公司那邊有些問題,裴延不想管這種事,就把這個爛攤子甩給了燕名揚。  不知道燕名揚怎麽解決的,總歸最後達成了和解。  於是今年年初,《失溫》上映的時候,沈醉就已經是裴延旗下的藝人了。  他由《失溫》得到的一切後續收益,裴延都能分一大杯羹。  按理說,裴延旗下叫得上名的演員都會優先供給裴延自己的電影,很少簽給外麵。  但裴延賦閑太久,又毫無工作欲望,所以他之前已經打過招呼,讓經紀部門給演員接活兒幹。  “你是老板你自己都不知道演員在幹嘛?”楊天撇撇嘴,“簽項目不歸我操心。”  裴延給李秘書打了個電話,得知沈醉的經紀人最近正在幫他談一個電影。  雙方都很滿意,唯一沒談妥的就是價格。沈醉在《失溫》後身價大漲,經紀人正想盡辦法爭取更高的價和更好的條件。  “應該是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李秘書以為裴延是像從前一樣,關心這筆交易的經濟收益,“那邊快鬆口了。”  裴延:“不用談了。跟那邊解釋一下,說我臨時要用人,按禮貌賠點兒錢。”  “啊??”  裴延隨意道,“把沈醉叫回來,還有各個業務端的部門,明天全公司開會。”  --------------------  雖然裴延的致謝應該是英文的,但因為付費章節我不好把中英文都放上去,所以……就這樣吧。第85章 有機總和  夏儒森在上海有一個工作室,租的。  與裴延開在cbd摩天大樓裏的公司相比,夏儒森租來的工作室更像是個小微企業。  地處在跟弄堂差不多的小街道上,僻靜。門前有老得分不清死活的枯樹,連招牌都沒掛,隻有一個很小的鐵門供人出入。  周達非現在就站在這扇鐵門前。他敲了兩下沒人應,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兩步,思考翻牆進去是不是能快點兒。  -  昨天頒獎典禮結束沒一會兒,周達非就接到了夏儒森的電話。  周達非乍一聽差點以為是騙子。  盡管周達非是拿了個還算叫得上名的獎,但這一行獎項海了去了,每年嶄露頭角的新人一抓一大把。  周達非知道電影節會有些人或者公司找上他這是他參賽的初衷,他也並不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些送上門的機會,包括夏儒森。  可客觀來說,僅憑周達非目前極其有限的作品裏展現出來的才華,還遠遠沒有到會被夏儒森高看一眼的程度。  這不是妄自菲薄,這叫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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