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皺了下眉,沒明白周達非的意思,“什麽。”  “我媽媽為什麽不再畫畫,是因為她要徹底告別過去的自己。她必須完整切割,才能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一個她需要的溫婉樣子。”  “我也一樣。”周達非注視著裴延的眼睛,“老師,你可以控製我的自由,逼我去做你想讓我做的事、以你想要的方式,甚至一個不高興就想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方法折騰我,譬如把家裏搞停電還不告訴我閘在哪裏。”  “.........”  “我也可以裝給你看我已經裝過不少回了。”周達非言語內容囂張,語氣卻十分平和,“但裝的東西就像紙糊的,隻會越來越千瘡百孔。”  “我會不服、會抗爭、會在被你一次次打趴下服軟後繼續抗爭你很強,所以我承認,如果我們都無法妥協,最終的結果就是我被扼殺。”  “你說什麽?”裴延的語氣瞬間冷得像寒冰,涼氣襲人還發著抖,“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周達非卻很平靜,“我從前裝過、也鬧過,上次你逼我安排自我介紹,在公司裏掐我的脖子...我像是形成了肌肉記憶一樣,不得不服軟示弱。”  “可我越來越覺得我做不到了,並且是越來越做不到。”  “那天從公司回來後,我隻要看到你就想衝上去打架。我每次都盡量忍住、避開,可我知道這一架遲早會來。”  “.........”  “隻是我沒想到,”周達非像是覺得有一絲好笑,“這把意外的刀竟是你主動遞給我的。”  裴延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他嘴唇抿得緊緊的,平得令人心驚膽戰。  周達非終於要跟他撕破臉了,並且是在一個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時機。  “你不想拍電影了?”裴延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回到了他們剛認識的時候。  “想。”周達非坦然道。  裴延冷笑一聲,像是在嘲笑周達非的不自量力。  “但是很早以前我就覺得,你也並不願意真的扼殺我。”周達非伸出兩指扯了下衣領,忽然半跪起來朝裴延猛的一下靠近。  裴延下意識要發火,周達非將將頭一偏,在裴延茶漬未幹的嘴角輕啜了下,“我不裝了,你也別裝了。”  周達非嗓音低啞,在黑暗中格外有誘惑性,“我,”  裴延卻再次伸出手,在周達非的出乎意料中掐準了他的脖子。  他神色自若語氣隨意,絲毫看不出手上所用之力,“我喜歡你,你知道吧。”  “.........”  周達非覺得自己生理心理雙重意義上無法呼吸,“我又不瞎。”  “你不是說愛情對你沒有意義嗎。”裴延鬆開了手,目光中卻仍帶著審視。  “所以你應該慶幸你還有些別的東西對我有意義。”周達非大言不慚道。  “.........”  世人永恒追尋光明,卻將真相留給黑暗。  月是夜色公正無聲的眼,注視著每一個人羞於怯於恐於懼於的角落。那裏計不了對錯也算不明是非,如泰山般壓下的是人掙脫不開的欲望和情感,赤倮濃烈,以原始之力支配一切。  “停電了,可以做點兒對得起拉燈的事兒了。”第67章 工作  入夜後湖畔的風漸漸冷了,吹進廳裏涼意陡生。  “你把閘推上去,不然冰箱裏凍著的東西都要壞了。”結束後周達非神誌依舊清醒。他已經適應了這裏的光線,摸黑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後隨意扣了兩三粒扣子。  裴延從身後鬆鬆抱住周達非的腰,湊在他耳畔親了下,“你怎麽知道我是把閘拉下來了。”  周達非:“以你的物理水平,我覺得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  裴延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熟門熟路地從一個小而窄的偏櫃裏推上了電閘。  伴隨著空調冰箱等一幹電器通電時自動發出的開機聲,這間旖旎繾綣之氣尚未散去的客廳重新亮了起來,把見得見不得光的人事物乃至情感都照得一清二楚。  裴延正朝著沙發上周達非的方向,燈亮的瞬間本能地挪開了視線,片刻後才又狀若無事地看了回去。  “你去洗個澡,早點休息吧。”裴延說。  周達非打了個哈欠,“我待會兒還要工作。”  “.........”  “距第三次圍讀不是還有陣子嗎,”裴延看著疲憊卻堅定的周達非,有一種微妙的不滿,“有什麽事明天再做也來得及的。”  “我還沒有困到完全睜不開眼的狀態我甚至並不困,”周達非從沙發上站起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那麽今天安排的事就要做完。”  “你可以先去睡。”周達非又補充了句。  裴延撇了下嘴,這才不情不願道,“我也還要工作。”  “.........”  “.........”  “.........”  洗完澡後,周達非把自己的電腦抱進了裴延的書房,裴延還強行替周達非拿了套枕頭被子。  晚上十一點,連湖水都好像睡了。周達非盤腿坐在書房地板上,裴延則靠在另一邊,也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隻是周達非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沒一會兒便進入了狀態。裴延今夜卻罕見地有些心猿意馬。他在鍵盤上隨意敲了兩下,問周達非,“你要不要喝點兒香檳。”  “喝酒容易困。”周達非頭也不抬。  “哦,不過我今晚喝茶了。”裴延想了想,“你要喝咖啡嗎。”  “.........”  “不用,這個點兒對我來說還不算熬夜。”周達非說,“以前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們院最不缺的就是卷王之王和熬夜冠軍。”  “即使不是期末,夜晚的通宵自習室裏都不會特別空。”  裴延很少聽周達非提起大學生活,有些懷疑,“你學金融有那麽認真嗎?”  “我當然不,”周達非嗤笑一聲,“我都是做我自己的事,絕不浪費時間多看一個字的書。”  “.........”  “我聽人說,你還是事必躬親,什麽都要自己管。”裴延邊做自己手上的事,邊跟周達非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其實這也是一種時間和精力的浪費。”  “《檸檬涼》裏有什麽你不滿意的人嗎。”  “沒有。”周達非頓了頓,“除了編劇,但你又不讓我改劇本。”  “我還是認為劇本是一部電影的根本,故事立不起來,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讓你拍《檸檬涼》,我是想鍛煉你作為導演的綜合能力的,這整個過程你要自己走一遍才明白。”裴延這會兒也不再賣關子,“你現在就像一個嚴重偏科的學生,如果我允許你把自己擅長的科目權重無限加大,那麽你其他落後科目的成績就永遠得不到提高。”  周達非表麵看不出什麽,心裏卻真心實意地覺得裴延是在扯淡。他打算揭過這個話題。劇本不能改,那麽這個話題就毫無探討的必要。  周達非不再說話,裴延卻在片刻的沉默後放下了電腦,走到周達非身邊,也在地上坐下。  “你幹嘛,”周達非忽然有點警惕,“我現在真的要工作了。”  裴延像是覺得有點好笑,可旋即神色又嚴肅了起來,“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不滿。”  周達非:“.........”  何止是很多。  何止是不滿。  “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正在給你鋪的是一條一定會成功的路。”裴延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周達非的臉頰。  周達非一直都偏瘦,臉上更是線條硬朗,沒什麽肉。他看起來獨立而有自己的思想,頑強到倔強。  有人會傾慕他,比如曾經的林淺予;也有人會欣賞他,比如趙無眠。  更多的人會在仰慕、妒忌與不敢接近中反複徘徊,卻從來沒有人會憐愛他。  他長了張讓人覺得不需要憐愛的臉,又生就了一副絕不會去尋求憐愛的脾性。  周達非麵無表情地看著自我感動的裴延,凶巴巴的,樣子有點可愛。  “你會成功的。”裴延湊得近了些,他的聲音是輕緩柔和的,眼神卻是格外認真的,“你不會像你媽媽一樣。”  “我會讓你永遠都不需要向這個世界妥協,你可以肆無忌憚地以你本來的麵目活著。”  周達非微微眯了下眼,一時甚至有些分不清裴延的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裴延抵著周達非的鼻尖,眼皮半闔,聲線像春季晴天裏起伏流暢光澤優美的山丘,“寶貝,我會讓你成為一個‘英雄’的。”  “.........”  “哦。”  周達非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向往自由、追求獨立,不推崇將藝術與金錢名利掛鉤;  這是他的最終所求,也是他的自我要求。  他的追求沒有一刻發生過變化,可當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在對一個理智毋庸置疑會摒棄的選項產生紛繁複雜的掙紮時,他就知道,曾經那個一往無前、純粹而驕傲的自己已然不複存在。  裴延是那個動手的人,卻未必是真正的元凶。  或許這就像秋天花枯葉萎,並不是誰的過錯,隻因為變化與流逝像喜歡、愛...還有很多其他無法解釋的事情一樣,是世間永恒的規律。  這晚裴延和周達非最終離開書房已經是快淩晨兩點了。  周達非要工作是源於今日事今日畢的自我要求,裴延要工作則是因為真的忙。  他個人一丁點的耽誤就會導致整個團隊進度停滯。  《失溫》的後期正處在關鍵期,宣傳也亟待大規模鋪開;而與此同時,裴延手上其他的項目也在籌備了。  這些項目每個單拎出來工作量都是《檸檬涼》的幾倍大,可周達非看起來依舊跟裴延差不多忙。  第三次劇本圍讀後很快就會正式開機,周達非特意為第三次圍讀留了點時間,要求是各部門在此之前完成各項準備工作,這樣萬一臨時出紕漏還有時間調整。  譬如演員要在第三次圍讀前把台詞背熟,場地燈光道具等部門都要準備到位,攝影要充分熟悉每一場的分鏡等等。  這版的分鏡距離周達非當初交給裴延的那一版又做了不少修改。當初那版是一個紙上談兵隻考慮藝術的版本,如今落到實處,周達非還要細致地考慮方方麵麵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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