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說就我出來等你倆就行了,”楊天見氣氛不對,打了個圓場,“燕總非要一起。” “我這也是...”燕名揚保持著他意味深長的笑容,“出來給裴總請個罪。” “這頓飯請得實在是突然。昨天我跟譚總在一個宴會上碰到,他說馬上要出國談生意,急著來重慶跟裴導把上次的事講清楚。”燕名揚頓了頓,又看了周達非一次,“我第一份正式工作就是跟著譚總,他提攜過我不少,所以我隻能幫忙牽個線,希望裴導不要生氣。” 燕名揚話說得客氣好聽,卻全都是場麵上的廢話。裴延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幾人一起往酒店裏走。快到包廂的時候,周達非忽然想到,昨天是他爸媽的結婚紀念日,而燕名揚自己說他受邀參加了。 周達非心髒猛的一酸,像高考查分發現比平時少100分一樣 燕名揚不會真的講一長串廢話,他必定是在暗示什麽。 譚總的包廂定在走廊盡頭,前麵的一整條走廊空空蕩蕩,應該是被完全包下了。 “你怎麽了?”裴延皺了下眉,他發現周達非臉色有點不對。 “沒事。”周達非吸了口氣,扯了句假話,“可能是暈車。” “.........” 燕名揚腳步一頓,隨後推開了包廂的大門。 裏麵是個大轉桌,眼下菜還沒上,人都圍坐在沙發休閑區。 其中有幾個周達非上次見過,有幾個他沒見過。裴延走進包廂的一瞬間,大家陸續站起。為首那人看起來五十多歲,頭發筆挺得不知是不是真的。 “好久不見哪裴導!”譚總老練而世故,主動上前握手。他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指了指人群邊緣畏畏縮縮的李總,什麽破事兒說起來都十分自然,“上次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兒,衝撞您了,當時那個喝多了的小朋友還好嗎?” 裴延看起來喜怒不明,但還算給麵子地握了下手,“冤有頭債有主,不怪譚總。” “就是這個小朋友吧,”譚總往裴延身後隨意掃了眼,卻忽的睜大了眼睛,“周達非?!” 周達非自進包廂起一直垂著腦袋,可譚總已經鬆開了裴延的手,一臉震驚地朝他走來,“周達非,你...你怎麽,你是周達非吧?我是你譚伯伯啊,跟你爸是老同學,你不記得我了?” 譚總話音剛落,整個包廂的人都朝周達非看來,連楊天都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 周達非不得不抬起頭。剛進包廂周達非就認出了這個譚總,這是他爸讀大學時的室友,周達非從小到大見過很多次。 被譚總認出的瞬間,周達非心跳加速手腳發麻,嘴唇無法控製地發著抖。 譚總卻以為是周達非沒認出自己,直接走到他麵前,“你怎麽連我都不認識了呢!你爸是周立群吧,你小時候還來我辦公室寫過作業呢!” 周達非曾經曆過很多難熬的關口。譬如被裴延針對,被那個李總逼酒,等等。他從來沒有退縮過。 可譚總說出周立群三個字的瞬間,周達非還是下意識腳步往後一退,他正趔趄之際,後背的脊梁住卻被一個極有力的拳頭抵住了。 是裴延。 裴延是在不動聲色地告訴他,這種時候不能退。 周達非強吸了幾口氣,張了張嘴,“我,我記得。譚伯伯好。” “哎呀你說你這熊孩子,”譚總被周達非呆滯僵硬的表情整樂了,“你這怎麽,” 譚總想想不好罵周達非,隻能毫無道理地罵旁邊的人,“怎麽沒人跟我說是周達非啊!” “這要把他喝壞了他爸得把我皮扒了。” “......” 眾人都很震驚,角落裏的那個李總更是嚇得都快站不住了,唯獨裴延看起來還算淡定。 “怎麽,譚總跟我學生的父親認識?” “可不嗎。”譚總道,“裴導,這回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周達非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那就是我侄子!我跟他爸是大學上下鋪,他爸媽戀愛我打掩護,他爸媽結婚我當伴郎,這,” “哦...”裴延似有所悟。 “譚伯伯,”周達非主動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我沒事的。” “哎,”譚總看著周達非歎了口氣,“哦對了,這個燕名揚啊,也是你師兄。” “小燕!” 燕名揚連忙上前,假裝對周達非一無所知,“譚總,原來這是...” “這是你們周院長的兒子,周達非,也是你們金融係的師弟。”譚總熟稔地拍了拍周達非的肩,“重新認識一下吧。” “哎呀!”燕名揚演技絕佳,仿佛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這可真是沒想到呢。” 周達非:“.........” 譚總又對著周達非道,“燕名揚是你師兄,也是你爸爸的得意門生。當年他剛畢業,就是你爸爸推薦他來我手下工作,現在都出去自立門戶了。” “......” 燕名揚衝周達非露出了一個坦蕩友好的笑容。周達非頓了頓,不敢去看裴延的眼神,半晌才道,“燕師兄好。” “時光荏苒,轉眼間小達非都長這麽大了。”菜上好後,譚總先是請裴延坐上主位,而後自己才坐下。 他還特地拉著周達非在自己身旁,“昨天你爸媽結婚紀念日你怎麽沒去啊。” “我沒給他放假。”裴延道。 “.........” 譚總片刻間已經把周達非歸成了自己這邊的人,“裴導,我這侄子是不是還挺厲害的。我跟您也打過不少交道了,以前沒見您收過徒啊。” 裴延敷衍地笑了下,“還行吧。” “那這咱們以後合作就更方便了,跟一家人似的。”譚總也跟著笑笑,“我跟你說,小達非可聰明了。” “我兒子跟他小學一個班,都在附小。我那會兒經常跟老周一起開家長會,每次我都能氣死。我兒子天天上補習班成績也中不溜,周達非作業都不寫還是全班第一。” 裴延端著茶水衝周達非看了眼,語氣竟有幾分輕浮,“這麽厲害啊,看來是我賺了。” 這次的場合與上次截然不同,沒有人再會逼周達非喝酒。周達非一整晚都麵無表情,說話也不熱絡,可沒人敢有所非議,甚至麵對他依然是客氣而恭敬的。 那個李總對著周達非更是連頭都抬不起來。 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是很可怕的。從前周達非跟在裴延身邊,哪怕隔著一米遠別人也會把他倆往肮髒想。 可如今譚總輕飄飄幾句話就讓形勢大不一樣。周達非的父親周立群不是一般的大學老師,他是全國最高學府王牌學院的院長,座下弟子無數,其所擁有的社會資源、業內名望是難以想象的。 沒有人認為這種出身的周達非會自我沉淪,好像他跟裴延之間一定是平等、磊落而光明的。 “昨天才碰見你爸媽,今天就看見你。”譚總酒過三巡,說話似乎也多了幾分誠懇。他對著周達非道,“你媽媽很想你啊。” 一整個晚上都沉默被動得像智障機器人一樣的周達非到這會兒才算有了點表情。裴延看見他眼神中有片刻的掙紮。 “我媽媽...最近還好嗎。”周達非問。 “挺好,就是想你。”譚總對周達非家裏的情況多少有所了解,他頓了片刻後道,“你也不問問你爸?” 周達非沒說話,把碗裏剩下的半根骨頭啃了。 “你爸爸對你期望還是很高的。”譚總靠著椅背,可能是酒喝得有點上頭,他想了想,“這樣,我這就給你爸打個電話。” “別!”周達非立刻抬起了頭。 譚總嘖了一聲,“你這孩子...” “今天是周四,”周達非想了想,平靜道,“晚上他要給本科生上課。” 今晚大家喝到很遲,結束後譚總安排了住所。 裴延、楊天、周達非一人一間豪華套房,領了房卡後楊天打量了裴延和周達非幾秒。 他倆一整晚都沒說話,連個眼神交錯都沒有。 “那什麽,”楊天捏了捏自己的房卡,“我先出去抽根煙了,你倆...好好休息。” 周達非和裴延的房間不在同一層。電梯轎廂裏,樓層的數字不斷攀升,快到周達非的樓層時,裴延忽然開口,“跟你爸關係不好?” “跟仇人差不多。”周達非道。 裴延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叮的一聲,周達非的樓層到了。門打開,周達非卻沒有出去。 “怎麽了?”裴延問。 “譚齊回去一定會跟我爸說的。”周達非主動看向裴延。 裴延這才給了周達非整晚第一個像樣的眼神。 “你不會想讓你爸把你從我這兒救走吧?”他笑得依然有點輕浮,“你可是簽了賣身契給我的。我又不想上你們那學校,不管你爸是校長還是院長,都沒用。”第47章 盜火者 重慶是個空間感很神奇的城市。 裴延的套房要坐電梯才能到達,可院子裏還有個小池塘,旁邊種著幾棵樹,水裏盛著一彎空明的月。 這是周達非跟著裴延出來第一次被分配了單獨的房間,可他並沒有去。 裴延從櫃子裏挑了瓶最貴的香檳打算讓那個譚總好好破次費。 白天剛下過暴雨,驟雨初歇後空氣裏的溫度還算適宜。裴延拎著一瓶香檳兩個酒杯,出來的時候看見周達非正盤腿坐在池塘邊的地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發呆。 裴延倚在廊下,沒有立即上前。 裴延曾見過很多像周達非這樣的人,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影視作品裏。 他們家境優渥,從沒被生活真正毒打過,故而自己的喜好就是天。一旦跟家裏長輩關係不好,就三天兩頭打著夢想的旗號叛逆獨立離家出走。 可夢想往往不如想象中那麽好,現實卻比描述的更加艱難。而且說到底,很多人追求的並不是夢想,隻是任性的權利。 沒有幾個養尊處優長大的人真能經得住生活的嚴刑拷打,他們連養活自己都困難。他們中的大多數最終會妥協回家,少部分倔強的會自己苟延殘喘。 可周達非跟他們都不一樣。 周達非堅定、獨立、極有韌勁。他從來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並且一定會為之拚盡全力。 周達非有一身鐵打的傲骨,卻是裝了關節的。 為了五鬥米他能毫無猶豫地折腰,但寧折不彎,折了之後還能自己立回來。 他永遠都不會真正低頭。 裴延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想,哪怕周達非不肯聽他爸的話,隻要他稍稍平庸幾分,順水推舟讀完大學,平平淡淡找個工作,興致來了就像燕名揚一樣拚搏一下,興致沒了就回家躺平,也不至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可他沒有,並且是在經曆了巨大的艱難甚至折磨後依舊沒有。他完全可以選擇過得舒適,卻還是不停地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