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達非蹲在沒人的角落,一早上偷看裴延好幾次,終於確認了裴延並沒有刻意關注自己起碼在片場,裴延不會對自己有任何特殊。  於是周達非放下心來,該幹嘛幹嘛,權當不認識裴延這個老板。  快到中午的時候,畢佳佳那場從樓上衝下來的戲終於過了。  裴延在楊天的建議下允許全劇組休息15分鍾,周達非見童主任閑下來,便拿著自己寫的場記板找上去了。  “你當過場記啊?”童主任本來打算敷衍一下周達非,結果被驚了,“場記板寫得這麽專業。”  周達非隨意笑了下。他都不好意思說貧窮的學生小劇組根本請不起專業的場記。  比如拍經院的院慶宣傳片時,周達非為了最大程度控製成本,把自己毫無藝術細胞的金融係室友拉來當場記,全靠他親自培訓。  場記組最近缺人,童主任見周達非真的能幹活兒並且還挺踏實,簡直喜從天降,“你會打板吧?組裏前幾天有個板打錯的被裴導直接開了。”  周達非點了下頭,“會。倒板也會。”  “行,那待會兒你先看我打幾場,下午就你來了。”童主任說。  周達非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擁有了第一份工作。他還以為他起碼要表現一星期,童主任才能勉強讓他上手。  “你記著,打板非常重要。”童主任不放心叮囑道,“你板要是沒打好,後期剪輯師能把你劈了。”  “而且,裴導從來都會親自參與剪輯。他的脾氣......所以...”童主任神色猶豫,像是不知道該不該在周達非麵前評價裴延。  周達非在心裏冷笑一聲。  裴延的脾氣...還能有人比我更清楚嗎?  “我知道,”周達非直接道,“我會注意的,您放心。”  “需要我記演員動作和位置什麽的嗎?”  童主任:“不用,這個有別的同事負責,你打板就行了。”  童主任看起來謹小慎微,實際上也是個膽大的,下午真就讓周達非去打板了。  楊天自上次大雨後便沒再見過周達非,拍攝前看見他在打板,眼睛還亮了亮。  但是裴延沒什麽反應,一直在看劇本和分鏡,不知道是壓根兒沒注意到周達非還是懶得給表情。  這天劇組一直拍到八點才收工。  周達非第一天上班,竟然還有絲戀戀不舍。  以目前的狀況,裴延顯然不會等他一起回去。周達非自己收拾收拾東西,趕上了回別墅那邊的末班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也都是如此。  周達非開始進入他向往的忙碌生活,每天下班時間不定,但早上七點半左右就得出門,因為全劇組基本都必須在裴延出現前半小時各就各位。  周達非負責打板和寫場記板場記表,每次開拍前和結束後就蹲在演員和攝像機之間,整個劇組的人都能看見他,尤其是裴延。  可裴延在片場表現得就像不認識周達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壓根兒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裴延對周達非的態度決定了所有人對周達非的態度。那些本就不認識的周達非的人,更不會主動上前跟他搭話。  甚至沈醉也很少主動跟周達非打招呼,大部分時候都裝沒看見。  倒是童主任發現周達非跟他先前想象得完全不一樣。  周達非做事情專業而嚴謹,且絕不眼高手低,也不會喊苦喊累,任何活兒都會幹,並且能幹好。  一點兒也不像從老板的後宮下放出來的關係戶,而像個年輕的技術骨幹。  裴延從前做事毫不避諱,因此大家都知道周達非的來曆。有些還會在背後偷偷議論他本來住在裴延的別墅裏養尊處優,卻自己不知檢點跑出去喝暈了,果不其然被裴延扔進劇組最底層渡劫。  周達非聽說過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也知道不少人好奇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是不喜歡跟人多話的,更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要做的事。  除了工作上跟童主任產生交集外,周達非在片場也隻會跟楊天多說幾句。  楊天攝影技術過硬,還脾氣很好沒有架子,跟裴延形成了鮮明對比,大家都挺喜歡他。  而且楊天似乎真的對周達非很有興趣,時不時就會來逗逗他,還開玩笑說要找裴延把他要到自己的攝影組去。  而裴延,無論在劇組內外,都對周達非視而不見。  他們晚上住在一個屋簷下、白天去一個地方上班,但根本不碰麵、不講話。  周達非知道這種平靜肯定是短暫的。  裴延不會真的放過他,隔壁院子裏被砍掉的樹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他周達非也不可能永遠隻當一個場記。他知道裴延這是把他架在文火上烤等他自己受不住了開口去求。  周達非對於裴延的變態狡猾和鬥爭的曠日持久有充分心理準備。但是目前,他還不想就這麽低頭讓裴延輕易如願,他對現狀還算滿意。  滿意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有天劇組拍一場群戲,總有人發揮失誤,拍完後已經接近午夜了。  棚外依舊下著南方才有的大雨。  楊天知道周達非這段時間都是自己來回,有時候趕不上車就隻能靠走。  今天顯然是已經錯過末班車了。  “我說,”攝影器材收好後,楊天走到裴延身邊,“今天下這麽大的雨,你還讓周達非自己回去啊?他上次感冒那麽嚴重。”  “劇組上上下下那麽多人,我難道還要負責挨個兒把他們送回去?”裴延說。  “.........”  “你這人氣性怎麽這麽大呢!”楊天歎了口氣,“周達非不打招呼偷跑出去喝酒是他不對,但你給他看了這麽多天臉色也差不多夠了吧。”  “給他臉色?”裴延冷笑一聲,“他才不會覺得我給他臉色,他巴不得我離他越遠越好,拍戲的時候他從來都不看我。”  “......”  楊天覺得裴延的腦回路難以理解,“不是,那你現在這樣到底是想幹嘛?他不看你你也不理他??”  “我想通了,強求沒有意思,反正他也跑不掉。”  “就像養狗,放狗在院子裏溜達,它餓了就會自己跑回來找你撒嬌。這遠比關在籠子裏聽他咬門狂吠有趣多了。”裴延伸了個懶腰,“周達非不會一直安於現狀的。他想當導演,有他上趕著來求我的時候。”  裴延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有一點癢。  自從到橫店,裴延已經連著一兩個月沒有碰周達非了,跟在上海時形成了鮮明對比。  片場的潛規則是哪怕收工了,隻要裴延沒走其他人就不能走。  李秘書按照慣例把裴延的劇本分鏡等等資料理好。裴延靠在椅子上,突然說,“你去問下周達非他今天準備怎麽走。”  “啊?”李秘書一愣。  “感冒的人不可以進劇組。”裴延又自以為明顯地暗示了一句。  “哦…”  沒過多久李秘書就回來了。  裴延沒看到周達非,不是很滿意,“他怎麽說?”  李秘書偷偷瞥了裴延一眼,小聲道,“我沒見到他。童主任說周達非剛收工就走了。”  “.........”  --------------------  後天見哦!第16章 煎餅果子  開車比走路快得多得多,所以裴延到家的時候,周達非還沒。  院子裏的花已經有日子沒人澆了,被淒風苦雨吹得零落一地。此地多雨,再澆估計花就淹死了。  自從周達非也開始去劇組上班,小劉的工作就從盯梢變成了打雜。  李秘書撐著傘把裴延護送進屋,自己身上濕了大半。  裴延進屋後麵無表情把大衣往沙發上一扔,徑直上樓,沒一會兒傳來了砰的一聲關門,震得地板好像抖了三抖。  “李哥,”大晚上還在勤勤懇懇守門的小劉往樓上看了眼,“裴老師這是?”  “心情不好。”李秘書抿嘴歎了口氣,站在門外甩了甩身上的水,“你今天別觸他黴頭。”  裴延把外衣脫了,進浴室洗了個冷水澡。他身體一向很好,哪怕是冬天也時不時會用冷水洗澡,特別是要想事情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喜歡這種近乎自虐的清醒感。  冰涼的水柱從淋蓬頭嘩嘩落下,裴延特意把水調大了些,仰著頭感受冷水撲在臉上時刺激的舒爽感,和輕微的隱痛。  低溫沒能澆滅裴延的一腔怒火。他閉著眼睛想,周達非真是個弱雞,不要說洗冷水澡了,淋一場冷雨都能直接昏過去。  就這還凶神惡煞地跟我鬥。  還爬樹翻牆?還早早收工?  裴延心裏似乎燒起了一團火,不大卻越燃越有精神,讓他身上有些無法抑製的躁動。  裴延今晚的冷水澡洗得比往常更久一些。  可當裴延洗完出來,周達非依舊沒有回來。  夜深人靜,天空開始放肆了。窗外暴雨如注,驚雷夾著電閃,昏暗的走廊一瞬乍亮。  裴延眉間不自覺皺了下。他隨意擦了下身上的水汽,回屋把半濕不幹的毛巾丟到一邊,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已經是第二天淩晨了。  裴延驚訝地發現,他心裏冷水都撲不滅的怒氣不僅沒增加,竟還自然而然地弱了幾分。  過早離組、深夜未歸、無視自己、不肯服軟...裴延對於周達非的一切行為感到生氣,覺得他不識抬舉,總在挑戰自己的掌控欲。  但此刻,裴延心裏更多的卻是一股陌生、新鮮而不自然的情緒:擔憂。  雨那麽大風那麽冷,周達非體質那麽弱雞,鬼知道他會不會又昏倒在哪個地方。  裴延靠在沙發椅上,無力地閉上了眼。  從周達非上次醉酒昏迷到現在,裴延發現自己對他越來越下不了狠心。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現象。  雨還在下,裴延惱羞成怒地不想讓任何人發覺自己對周達非有點兒異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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