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洛生麵色不變,道:“你怎麽會不知道?”  “張叔,滬城的這家公司一直是你在負責。”  張經理輕聲道:“我雖是主事的經理,可賬單上的事情向來是老爺身邊的齊先生負責。”  謝洛生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齊先生,那是他父親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心腹。  區區一個分公司的賬,即便盈利可觀,何必要齊先生親自把關?  謝洛生若有所思,他抬手拍了拍張經理的肩膀,道:“張叔,你別緊張,我就是隨便問問。”  張經理鬆了口氣,謝洛生轉了話題,道:“我們回去吧,他們東西應該收拾得差不多了。”  張經理應道:“是,少爺。”  二人說著,轉身朝樓梯處走去,可還未走幾步,竟見容述站在樓梯口,二人直接就打了個照麵。  謝洛生看著容述,心口跳了跳,幹巴巴地叫了句,“……容先生。”  容述瞧著他,嗯了聲,道:“你怎麽在這兒?”  這家醫院並非謝洛生工作的醫院。  謝洛生偏頭看了眼張經理,張經理知進退,直接先行離開,謝洛生看著容述,說:“上次工廠失火燒傷的工人在這裏住院,我來看看他們。”  謝洛生說:“容先生怎麽來醫院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容述的肩膀,容述笑了笑,道:“我陪別人來的。”  別人謝洛生忍不住想,什麽人能讓容述親自陪他來醫院,他直勾勾地盯著容述,輕聲說:“哦?是容叔叔的朋友嗎?”  容述看著謝洛生,這小子如今掩飾都不掩飾了,嘴裏在試探,眼裏卻都是未說出口的話。他哼笑了聲,說:“宋會長過來檢查一下身體,一起去瞧瞧?”  謝洛生眨了眨眼睛,頓時明白容述在逗他,他抿了抿嘴唇,說:“好啊,正好還沒有向宋會長道謝。”  他不緊不慢地說完,二人目光對上,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容述說:“過兩日除夕,沒別的事來容公館一起過年吧。”  “省得青姨一直念叨。”  謝洛生笑了起來,青年一笑,眼裏都盛滿了光,比窗外冬日的暖陽還要暖上幾分,他“誒”了聲,應道:“好的呀。”第26章   容家祖上曾也是北平的官宦世家,後來辭官南下返鄉,紮根於滬城百餘載,算得上是土生土長的滬城人。  過了小年,青姨就安排了家中的傭人,將整個容公館打掃一新,生怕有一絲塵沒有撣盡,就連宅中的花瓶都擦得鋥亮。天氣冷,壁爐裏燒著火,熱烘烘的,將隆冬的寒意都阻隔在了外頭。  醫院裏沒有年假,除夕當天,謝洛生剛好排了輪值,等他去容公館時已是黃昏了。日暮時分,隆冬天寒,一場雪就這麽毫無征兆地來了,雪花簌簌地飄落,他不過走出門診大樓,肩上就落了雪。  謝洛生原想自己開車去的,車是張經理給他配的,道是方便些,謝洛生沒有推辭,沒成想,容家的司機已經候在醫院外了。  司機正挨著窗,一見他,跺跺腳就迎了上來,說:“謝少爺,我來接您。”  謝洛生有些意外,遲疑須臾,輕聲問道:“容先生讓你來的?”  司機說:“青姨讓我來的,她說天氣不好,要落雪的樣子,沒想到還真下雪了。”  司機說得無心,謝洛生一顆堪堪跳躍的心卻又落了回去,他曾想容述親口邀他一起過年,莫不是於他也有幾分意,可邀過又沒了聲響,期間患得患失,心緒起落,委實磨人。  謝洛生到底年少,再是老成,也沒有那樣好的定力。  他上了車,已經是除夕了,又下了雪,路邊行人寥寥,有幾分冷清,車子開得也快。  “容先生在家嗎?”百無聊賴,謝洛生隨口問。  司機說:“先生今天早上接了薛少爺的電話,臨時出門了。”  謝洛生:“薛少爺?”  司機笑了笑,道:“是薛明汝薛少爺,同咱們先生一起長大的,是先生的好友。”  薛明汝謝洛生突然想起這人了,說來也是謝洛生是從顧培口中聽說的,此人出身滬城大族薛家。時移世易,薛家數十年前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族,隻如今漸漸沒落了。  薛明汝瞧著是個紈絝,吊兒郎當的,卻頗有些手段,各行各業都吃得開,年紀輕輕就從了政,在滬城的軍政一方混得風生水起。就是顧培這樣醉生夢死的紈絝子弟,說起薛明汝都豎起大拇指,笑嘻嘻道,別看薛明汝是薛老爺子的妾生的種,現在薛家都指著他呢,有薛明汝在,薛家就倒不了。  當中一個玩笑道,薛明汝也是運氣好,被宋軍長的千金瞧上了,不然哪兒有今天的風光。  幾人頓時轟然大笑。  一路暢通無阻,不知不覺容公館近在眼前,謝洛生下了車,外頭的鬆枝上已經掛了雪花,沉甸甸的,不時掉下幾簇碎雪。  謝洛生踏著小徑往公館內走去時,忍不住想起他那時離開容公館,短短這麽一段時日,心緒竟截然不同。他忍不住抿嘴笑了下,下意識地拂去身上雪,又理了理衣裳才走了進去。  謝洛生一抬頭,就看見容述坐在沙發上看書,許是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和謝洛生專注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二人對視了片刻,容述不鹹不淡道:“來了。”  謝洛生笑了笑,嗯了聲,又叫道:“容先生。”  容述:“外頭下雪了?”  謝洛生說:“要下班了才開始下的,越下越大。”  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青姨自廚房裏走出來,口中道:“少爺,飯快好了”說著,抬頭看見謝洛生,笑道:“謝少爺來啦。”  謝洛生道:“青姨。”  青姨笑盈盈地說:“快去洗把臉,馬上就開飯了。”  “噯,”謝洛生應了聲,又忍不住看了眼容述,這才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誠如青姨所說,除夕當晚,容公館除了容述便隻有她同容林,剩下的傭人都放了假,回家過年了。  今年又多了一個謝洛生。  青姨年少時就在容公館了,容林是容家的家生奴,平時都不同容述一桌吃飯,今日除夕,也不再拘於規矩,坐上了座。  青姨手藝好,做了滿滿一桌菜,冷菜熱菜都精致講究,琳琅滿目。  青姨說:“謝少爺,你嚐嚐,不曉得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謝洛生笑道:“合的,很有家裏的味道。”  他這話說得讓青姨高興又憐惜,說:“可憐見的,好不容易回了家,卻不能一家團圓,不過也不要傷懷,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  她又問容述,“少爺,是不是?”  容述看了謝洛生一眼,隨口應了聲。他話不多,也不喜同青姨話家常,即便是年夜飯也是安靜的,如今謝洛生在,願意陪青姨多說兩句,席間便熱鬧了起來,就連容林都忍不住搭起了話。  容述聽著,倒也不覺得聒噪,隻覺得這滿桌熱騰騰的飯菜似乎都當真熱了,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煙火氣。  桌上有酒,是有些年頭的紅酒。  年夜飯向來是要慢慢地吃的,幾人在席間坐了許久,青姨到底年紀大了,熬不住,容述吩咐她先去休息,她還叮囑容林快淩晨時要叫醒她,她要去廟裏燒“頭香”。  容林哭笑不得,隻得應下,容述索性讓他們一起先去休息。  不多時,偌大的廳裏便隻剩了容述和謝洛生二人,空氣裏彌漫著壁爐透出的熱烘烘的暖意,夾雜著飯菜的香,幾分淡淡的酒香。  容述說:“累了先去休息吧,不用在這熬著。”  謝洛生搖了搖頭,道:“不累。”  其實是有些累的,他今日白天值了班,算不上很忙,卻也不輕鬆。可不知怎的,精神卻格外亢奮,他忍不住叫了聲,“容先生。”  容述:“嗯?”  謝洛生看著容述,小聲地叫他:“容叔叔。”  他聲音輕,一雙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容述,不像叫人,倒像撒嬌了。容述頓了頓,看著謝洛生,燈光溫暖,襯得青年麵容透著玉質一般的俊秀溫潤。  謝洛生說:“容叔叔以前也是這樣守歲嗎?”  容述想了想,道:“差不多。”  “一個人?”  容述隻消一想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麽,登時就笑了起來謝洛生竟在同情,抑或是心疼他?  “一個人,”容述語氣舒緩,他說,“早些年青姨和林叔想和我一起,不過他們守不了一宿。”  三更半夜時,偌大的容公館,醒著的便隻剩下他同這亮整宿的燈了。  旁人覺得孤獨寂寞,容述卻覺得安靜,愜意。  謝洛生說:“容叔叔那時不怕嗎?”  容述笑了聲,反問道:“為什麽會怕?”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守歲,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謝洛生說,“我嚇壞了,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就往外跑,後來發現哥哥在他們都去屋外放煙花了。”  “我哥笑話了我很久。”  容述哼笑一聲,道:“想家了?”  謝洛生也笑,說:“有點想,也不是很想。”  “這幾年都是在外頭過的年,起初很不習慣,想回家,”謝洛生鮮少和人聊起在異國他鄉的感受,他還有幾分不好意思,笑笑,道:“慢慢的就習慣了,也不怎麽想家了。”  容述看著謝洛生,抬手虛虛敬了他一下,謝洛生也回敬了一杯。  謝洛生說:“以前家裏過年總是很多人,叔伯兄弟,連人都認不全。我和哥哥都不喜歡這樣的場麵,隻盼著子夜到來,一起去燃放煙花。”  容述突然問他,“想不想放煙花?”  謝洛生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容述已經站起了身,道:“把外套穿上。”第27章   “怎麽有這麽多煙花?”  容公館很大,容述將謝洛生帶去了容公館的後花園,裏頭假山聳立,花圃簇簇,又有幾分中式的精致。  後花園裏有一間小屋子,裏頭放了許多煙花。  容述道:“青姨和林叔置辦年貨時順手置辦的。”  謝洛生好奇道:“容先生喜歡放煙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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