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紀堯想,好像自從他咬牙邁出那一步之後,原本他懼怕的深淵風暴就都無影無蹤了,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但紀堯心裏明白,那些他恐懼的、擔憂的東西不是就此消失了,而是因為深淵的對麵是蔣衡,所以他才看不到那些東西了。紀堯的午休時間隻有一個半小時,許多事隻能聊個大概,臨近上班時間時,韓卉率先看了看表,然後禮貌地提出了告辭。“那今天就先到這。”韓卉合上自己的筆記本,說道:“我會先出一個基本的設計方案,到時候我們再根據方案進行修改。”“等一下。”紀堯有些納悶地伸手點了點圖紙上的一角,說道:“這裏呢?”他指的是平麵圖上一個小房間,在整個一樓靠近入戶門的角落裏,麵積不大,看起來像是原有的雜物間。韓卉就所有事情都過問了他的意見,唯獨越過了這個小房間。紀堯倒不是控製欲強到連這點小事都要在意,但平麵圖上,韓卉已經提前在那做過了標注,所以紀堯難免有點好奇。“這個啊。”韓卉把其他的樣品冊裝到包裏,笑了笑,說道:“這個是蔣先生有意留下的,他說這個部分他要自己設計,暫時對您保密。”韓卉要是不說這句話還好,但她這麽一說,紀堯反倒抓心撓肝地好奇起來,止不住地在心裏琢磨蔣衡的心思。蔣衡是個很會談戀愛的人,他善於掌握關係,把控節奏。隻要他想,他可以讓人無時無刻不浸泡在幸福裏。紀堯跟他談了幾年戀愛,蔣衡的戀愛靈感都沒枯竭,還是時不時就會在紀堯想象不到的地方給他翻出點花活兒做驚喜。生活裏有這麽一個調劑,顯然是件幸福的事。何況蔣衡是個善於此道的男人,從來都能戳到紀堯的心窩裏去。在這一點上,紀堯有點被蔣衡慣壞了,以至於他隻是剛知道了個苗頭,心裏就忍不住地期待起來。回醫院的路上,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心裏有貓爪子在撓,於是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給蔣衡打了個電話。雖然蔣律師鐵麵無私,肯定不會提前告訴他正確答案,但說不準就能漏點口風出來先解解饞。紀堯舉著電話走進住院部大樓,一邊習慣性按下電梯鍵,一邊聽著電話裏的待機音。電梯很快落到一層,鋼質門左右滑開,偏偏此時電話也正好接通,於是紀堯微微側開身子,示意身後的人先進,自己轉頭進了樓梯間。“喂”“堯堯?”電話那邊很快傳來蕭桐的聲音:“怎麽了,找小衡有事?”因為工作性質特殊,蔣衡從來都是手機不離身,紀堯聞言愣了愣,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確信自己沒打錯電話,這才問道:“阿姨?怎麽是您?”“我和小衡正準備去接amber和她爸爸。”蕭桐解釋道:“小衡的手機落在車上了,我看來電是你的名字,怕你有什麽事,就先接了。”“啊,我沒什麽事。”紀堯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耐不住性子想聽聽“驚喜”,於是摸了摸後頸,小聲轉移話題道:“怎麽,amber之後要跟我們一起住嗎?”“是這樣,小衡說,聖誕節我們一起過比較熱鬧,所以他定了迪士尼的酒店,準備到時候在那玩一個周末。”蕭桐興致勃勃地說:“對了,他也給你訂了票。”“嗯……”紀堯說:“那他人呢?”“他上樓去拿東西了。”蕭桐順著車窗往外看了看,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高層建築,說道:“我們正好路過他家附近,他說有個東西忘了拿,所以回來取了。”“什麽東西?”紀堯納悶道。蔣衡最近沒有工作,他的生活用品也都帶到了蕭桐的小別墅裏,紀堯實在想象不到有什麽是需要他特意回家去拿的。“這倒不清楚。”蕭桐說:“要不一會兒讓他給你回電話?”“那倒不用,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紀堯正好順著樓梯上到了普外科那層,於是他推開樓梯間的隔斷門,隨口道:“那阿姨,我先回去上班了?”“好。”蕭桐笑著給他打氣:“上班加油!”紀堯也笑了,嗯了一聲才掛斷了電話。紀堯本來沒把這點小插曲當回事,但直到晚上下班,紀堯才發現蔣衡現巴巴回家去拿的東西是什麽。晚上六點整,蔣衡照舊來醫院接他,紀堯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上了車,還沒等坐穩,就見蔣衡的車鑰匙上多出了一個小玩意。紀堯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從手扣盒裏拎出了蔣衡的車鑰匙隻見鑰匙串上原本那個突兀的圓環上已經重新掛上了掛墜,一隻小小的狐狸麵具在半空中晃悠著,眼珠折射出漂亮的微光。“……你就是回家去拿這個了?”第68章 “是用來懲罰你的。”蔣衡用餘光看了一眼紀堯手裏的鑰匙串,嗯了一聲。掛件上已經布滿了歲月痕跡,紅色的小狐狸麵具邊緣略有褪色,上麵橫著幾道很淺的劃痕,用指腹輕輕一摸,還能摸到上麵明顯的棱角。這枚狐狸麵具是紀堯當年在北海道買給蔣衡的,度假回來後,蔣衡就把它拴在了自己的鑰匙上充當鑰匙扣,一掛就是兩年多,從來沒摘下過。北海道之行對紀堯和蔣衡來說都意義重大那時候他們在異國他鄉第一次放下心防,遵循本能彼此靠近,毫無顧忌地牽手、擁抱、做愛,好像全天下所有的顧忌都被擋在了衝動之外。也是在那個時候,紀堯平生第一次產生了些許飛蛾撲火的勇氣,把蔣衡視作了人生道路上或可同行的同路人。可惜後來他們倆分道揚鑣,紀堯就從此再沒想起過這件事。時隔六年,重新在蔣衡身上看到這枚掛墜,紀堯心裏百味交集,酸酸甜甜,什麽都有。“還留著呢?”紀堯無意識地握緊了那枚掛墜,盡可能地語氣輕鬆:“你走的時候什麽都沒帶,我以為你都扔了,不想要了。”“當時在氣頭上,是都不要了。”蔣衡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這是漏網之魚,當時拴在鑰匙上,被我忘了。”蔣衡和紀堯當初租房同居的時候,彼此買了不少禮物,也一起打點過那個家。但分手的時候蔣衡自己心裏亂得很,他想要從頭開始,不想優柔寡斷地再把自己掛在紀堯身上,於是狠了心,什麽都沒留給自己。但這隻狐狸掛墜當時正拴在他的鑰匙上,他匆匆忙忙地打理完自己,卻把這件事忘了。直到再後來掏出鑰匙看見它的時候,他心裏已經過了憤怒上頭的勁頭,於是就再也沒舍得扔。但他扔不舍得扔,留著又難受,就幹脆拆下來塞進了行李角落裏,妥善地安放好了。“隻有這一條漏網之魚?”紀堯問。“不然呢?”蔣衡納悶道。“可是從青柏那送你回家那次,我看到你臥室床頭的硬幣了。”紀堯挑了挑眉,問道:“那個也是漏網之魚?”蔣衡先是一愣,緊接著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抿著唇笑了笑。“是啊,你想要?”蔣衡故意曲解了紀堯的意思,明知故問道:“那我也把它打個絡子掛起來,當車掛件怎麽樣?”紀堯:“……”那枚硬幣的用處紀堯現在還記憶猶新,他隻下意識順著蔣衡的話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麵,就覺得耳根子轟得一聲燒了起來,連帶著無法直視整輛車,頓時惱羞成怒,忍不住拍了一下蔣衡的手背。“掛你床頭去吧。”紀堯沒好氣地說:“還鎮宅。”“我也覺得。”蔣衡笑眯眯地說:“術業有專攻,按它的實用意義來說,放那正好。”“而且那東西不算漏網之魚。”蔣衡理直氣壯地說:“那是我的幸運物,從歸屬權來講,應該算我的東西。”紀堯顯然說不過蔣律師,聞言抿了抿唇,硬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那種重新回憶起過去的悵然被蔣衡三言兩語打消了不少,紀堯輕輕鬆了口氣,把鑰匙放回了手扣盒裏。他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窗外的車水馬龍匯聚成一條長長的燈帶,霓虹燈的光暈透過玻璃落在他身上,帶來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紀堯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指節,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要不要再去一次?”“什麽?”蔣衡問。“再去一次北海道吧。”紀堯說:“我想去。”正值晚高峰,前麵的路口堵了長長一條車道,遠處紅綠燈的警示牌剛剛由綠轉紅,蔣衡踩下刹車,順手按了下駐車鍵。“巧了。”蔣衡說:“我也這麽想。”蔣衡話音剛落,紀堯就覺得眼前覆上了一層陰影蔣衡不知道什麽時候解開了安全帶,傾身過來,捏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除非在床上等特定環境,其他時候,蔣衡的吻跟他本人的性格很像,溫柔又克製,繾綣裏帶著點讓人不忍拒絕的味道,哪怕是紀堯這樣強勢習慣於占據主動權的人,也很少在這個時候反抗什麽。蔣衡微涼的指尖擦過紀堯的側臉,然後輕輕攏住他的脖頸,將他輕柔地往前帶了帶。緊接著,他撬開紀堯的齒關,細密地勾纏上紀堯的舌尖。紀堯微微抬起頭回吻著他,右手垂在車座上,無意識地收緊了手指,攥住了身下的軟墊。他匆忙間抓了一把細軟的絨毛,將靠墊上的絨毛裝飾揪禿了一小塊。“從複合那天我就在想……”蔣衡的聲音含在唇齒間,聽起來有些縹緲,又像是摻雜了些幾不可聞的歎息。“我在想,從哪裏跌倒,就該從哪裏爬起來。”蔣衡說。紀堯順著他的話想了一下“跌倒”的場景,未免有些好笑。“那也太不吉利了吧。”紀堯微微垂著眼,輕聲道。“我也這麽覺得。”蔣衡說:“所以不如再重新‘開始’一次。”“我也想跟你重新開始。”蔣衡說。他們當年就是從北海道的那處溫泉民宿開始的,重來一次,蔣衡還是想把那裏作為起點。蔣衡是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在他心裏,感情的開始和結束都應該有所標誌,他好像天生需要這種“信標”來寄托自己的感情和期待,紀堯跟他在一起久了,或多或少也被他的脾性所影響,開始在乎起這些似有若無的“小秘密”。“好啊。”紀堯衝他笑了笑,說道:“這個掛墜舊了,到時候,我再給你買個新的。”蔣衡說了聲好。說話間,前方的警示燈重新由紅轉綠,堵著的車流開始慢慢向前挪動起來。蔣衡用餘光掃了一眼車外,饒是再怎麽不願意,也得撐起身子坐了回去。紀堯的唇角不知道被他倆人誰的齒關蹭出了一點小傷口,紀堯伸手碰了碰,碰到了一點熱辣辣的觸感。他用舌尖舔掉了唇角的一點鐵鏽味道,然後緩慢地探出手,試探地越過杯架,往蔣衡那邊伸了伸。蔣衡目不斜視,但很快接住了他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我們約法三章好了。”蔣衡忽然說。“什麽?”紀堯問。“彼此信任,彼此坦誠。”蔣衡說:“下一次要是出現問題,永遠不要隱瞞對方。”人生還長,他和蔣衡之間有得是路程要走。在那漫長的人生中,他們可能會遇到無數坎坷和障礙,也可能會碰到許多不得已的苦衷。他們曾經因為不信任和不坦誠錯過了一次,再來一回,勢必要記住這個教訓。於是紀堯點了點頭,認真道:“好。”“那就說定了。”蔣衡忽然笑了,他捏了捏紀堯的手,偏過頭看了紀堯一眼,說道:“回去我就把這個打印出來掛咱家門上。”“咱家”這個字眼輕輕撥動了紀堯的心,但這次他沒再抵觸,也沒再排斥,反而真的對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產生了一點隱秘的期待之心。但蔣衡這句話也提醒了他,紀堯冷不丁想起被他遺忘的“秘密房間”,心裏止不住地癢起來。“真的相互不隱瞞了?”紀堯試探道。“嗯,真的。”蔣衡說:“如果下次有什麽不高興的,我也會告訴你。”“那你不如現在就告訴我,你在家裏留了個什麽房間。”紀堯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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