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衡不想隨隨便便地就趁著紀堯的愧疚趁虛而入,他是真切地想等他走到這裏,走到離終點一步之遙的地方。所以他近乎苛刻地守著相處的那條線,不是因為自己還心有芥蒂,而是為了紀堯。“我有權利決定我的餘生跟誰一起共度,你當然也有。”蔣衡說:“你愛我,但是你一樣有拒絕的權利。不要因為曾經做錯過事,就放棄感情裏的所有主動權。”紀堯本來以為,蔣衡態度的軟化是被自己一點點磨出來的,到現在看來,原來根本不是蔣衡一直就站在那,隻要他走近一點,就能多碰到一點。從決定複合的那一刻起,蔣衡就已經幹脆地放下了過去,他是個理智到絕對的人,所以當他發現,自己想要跟紀堯再試一次的那時候,那些過往就早已被他自己消化了。一旦要重新開始,過去就成了沒有意義的事,無論那些事情多一團亂麻,又有多離譜,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不必在意,更不用沉溺。“我如果放不下那些事,我從一開始就不會鬆口了。”蔣衡說。紀堯看著他的眼睛,忽然明白,原來他最在意的根本不是追求,不是鮮花,也不是認錯態度,而是一個能主動向他走去的紀堯。他早就自己走完了自己那半程路,從一開始就站在紀堯的終點,等著紀堯走到他身邊。“你真是……”紀堯眼眶紅了一圈,卻忽然笑了:“你怎麽這麽好騙”“誰說的。”蔣衡垂著眼,抹了一下他的眼角,也跟著笑了:“葛興都說過,我是很有原則的。”他原則明確,立場分明,對“戀愛”和“重圓”有著完全不一樣的兩套標準,所以這次變得相當嚴格。蔣衡能自己走完自己的部分,但關於紀堯要走的路,他一步也不會幫他。他隻會提前站在終點等,等紀堯走到他身邊,或者中途放棄。他就像是個往巢外扔雛鳥的老鷹,看起來冷酷無情,就站在那裏等,在走完了自己的一半之後,一步也不會多向前。但是他又一直那樣看著紀堯,一步也沒有離開,如鬆如柏地站在那裏,做紀堯源源不斷的勇氣源泉。然後在紀堯衝過終點線那一瞬間,蔣衡會接住他。就像現在一樣。第62章 “隻有你說這句話我才相信。”或許是知道紀堯和蔣衡有話要說,所以蕭桐貼心地沒有上來催促他們下去吃飯。紀堯死死地抱著蔣衡,就像是在抱著一截人生中的浮木。他緩了很久,才從那種令人發瘋的本能抗拒裏緩過神來,手腳發軟地掛在蔣衡身上。蔣衡背靠著陽台欄杆,摟著他的腰支撐著他,源源不斷地跟他分享著彼此的體溫。過了不知道多久,紀堯才溫順地把頭靠在蔣衡肩膀上,緩緩收緊了摟著他的手臂。“你知道我爸媽吧。”紀堯輕聲說。蔣衡嗯了一聲。在當初戀愛的那三年裏,紀家父母的鼎鼎大名沒少在蔣衡耳朵裏進進出出高文化知識家庭,書香門第,門當戶對不說,還是自由戀愛。本來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家庭氣氛就是差得要命,好像永遠開心不起來,於是連帶著紀堯一起遭殃。“其實他們本來感情很好。”紀堯說:“我媽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那麽嚴苛的。”在兒時,紀堯曾經看過紀父紀母的舊相冊,過年時也聽長輩親戚們講過他們之間的事情。聽說他們倆本來是經由朋友介紹認識的,但見麵之後一見鍾情,很快就確定了關係。紀父欣賞紀母的幹脆利落,紀母傾心於紀父的穩重擔當,於是他們很快陷入了熱戀。良好的學習水平讓他們之間的話題範圍頗為廣泛,紀父是個博學的人,無論談論起什麽話題,紀父都能在自己的領域內提出獨特的見解。在紀母為數不多跟紀堯提起這段日子的時候,她曾用“靈魂伴侶”四個字來形容過紀康源。“那時候他們學曆般配,工作穩定,於是很快就結婚了。”紀堯說。紀母本來以為,結婚後是嶄新幸福生活的開始,但沒想到,婚後不久,她就漸漸發現,紀康源跟她認知裏的那個男人並不完全一樣。婚姻是磨合兩個人的過程,戀愛時,兩個人有足夠的時間和條件來向彼此展現最好的自己。但在成家之後,這種彼此的私人空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百分百的家庭時間,那些“緩衝”消失不見,彼此很難再調度所有的心裏來替對方著想。紀康源是典型的封建男人,對家庭和妻子的重視程度不夠,活得很自我。在激情褪去之後,他寧可記得去記得所有金魚飼料的種類和規格,也記不住回家的時候要順便帶一袋鹽。柴米油鹽醬醋茶,戀愛和婚姻的反差讓紀母接受不能,她試圖讓丈夫多放一些心思在自己和家庭身上,但每次都失敗了。紀康源永遠記不住紀母讓他幫忙帶的東西,順手關的燈,還有下樓要帶下去的垃圾。他總是說著好好好,然後轉過頭去依舊我行我素地忙自己的事情。這都是一些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長年累月地累積下來,就會變成駱駝背上的一根根稻草。紀母是個要強的人,她的感情和對家庭的責任就在這種長久的消磨中變得失衡,她漸漸接受不了紀康源的這種無視和不上心,所以為了保證自己在這個家的存在感,她就開始設定各種嚴苛的“家庭規則”,然後以此作為自己存在感的佐證。“在她設立規則之後,一旦我爸犯規,我媽就會大發雷霆。”紀堯說:“但是沒用,我爸永遠記不住。他甚至不會和我媽暴跳如雷地吵架,他隻會說‘你現在越來越像個神經病’,然後一甩手走掉,等著下次再犯同樣的錯誤。”他這麽一說,蔣衡好像隱約明白了。沒人天生就這麽“神經”,或許就是在一次次連憤怒都被無視的境遇裏,紀母才會變成最後那樣偏激的性格。“不離婚嗎?”蔣衡問。或許是受到蕭桐的影響,蔣衡的第一反應就是及時止損。紀堯搖了搖頭,苦笑道:“離什麽婚,誰能支持?我爸抽煙不喝酒,一輩子沒有作風問題,下班就回家,不賭也不嫖,家裏怎麽吵架也不說離婚,誰見了都誇老紀是個好男人。就這樣,我媽怎麽能離婚非但不能離婚,還得在別人麵前都做恩愛模範夫妻才行。”在紀堯模糊的印象裏,他剛上小學不久,紀母曾經鼓起勇氣鬧過一次離婚。但最後沒有成功。因為她的那些理由都“微不足道”,是“好日子過夠了窮作”。所以她的離婚想法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不說,還被紀堯的外公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於是從那之後,紀母再也沒說過這件事。在最後的抗爭結束之後,他們的家庭氣氛徹底滑向了互相折磨的深淵。紀母無法說服自己做個純粹的賢妻良母,對丈夫的一切忽視不在意,但她又無力改變這一切,於是就變成了最後那副模樣。她以“家庭”為單位,一次次徒勞地試圖樹立自己的存在感,但除了紀堯在這張網下被越收越緊之外,好像什麽作用都沒有。“其實我好多時候都想反抗,但我沒辦法。”紀堯說:“我爸已經傷害她了,難不成我也學我爸一樣傷害她嗎。”想要反抗紀母的“暴政”真的很簡單,隻要像紀康源一樣無視她就行了。反正紀康源隻在乎紀堯的學習和未來發展,不會為了這點小事過多訓斥他。但紀堯真的做不到。如果紀母是個純粹的控製狂,那紀堯可以毫無顧忌地反抗她、跟她爭吵、拒絕她的所有無理要求,而不用在意是不是傷害了她。可問題就在於,她不是。在紀堯很小的時候,紀母也曾經是個非常和善的母親,會抱著他講故事,在紀康源無故罵他的時候出來打圓場。正是因為紀堯知道紀母怎麽一點點變成這樣的,所以他根本沒辦法反抗,也沒辦法斥責她什麽。受害者無法指責另一個受害者,所以就隻能一力承擔這個家庭的所有傷害。“你知道我媽叫什麽嗎?”紀堯沒等蔣衡回答,就自己給出了答案:“她叫孟雁。”“或許我外公希望她能展翅高飛,但她最後沒做成大雁,反倒差點把自己的婚姻過成一場夢魘。”紀堯說。蔣衡長長地歎了口氣,把紀堯摟緊在懷裏。紀堯沒說過這些事,於是他曾經一度以為紀堯隻是受不了嚴苛的家庭環境,才會那麽抵觸親密關係。但現在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他身上那種矛盾的氣質也終於得到了解釋因為他真的生了一身反骨,卻又被自己硬生生敲碎了,所以他叛逆又懦弱,哪怕心裏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卻還是會在那樣的氣氛裏保持沉默。紀堯無法改變紀康源,於是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徒勞地保護孟雁。“你是因為這個才害怕成家?”蔣衡問。紀堯嗯了一聲。“我不應該害怕嗎?”紀堯輕聲反問道。“如果他們本來就感情不好,那就算了,隻當都是婚姻製度下的受害者。”紀堯說:“但偏偏後來又告訴我,他們曾經一起有過那麽幸福的戀愛時光。”如果一切本來就是破碎不堪,一地雞毛就算了,可這東西本來美好過,隻是後來被現實無端打碎,好像聽起來就要多出幾分悲劇色彩。紀堯很害怕走上孟雁的老路,也害怕所有美妙的感情最後都消磨於現實之中,更害怕把自己完全交出去後,自己也會變得麵目全非。蔣衡用掌心貼了貼紀堯冰涼的側臉。天色已晚,氣溫又悄無聲息地下降了幾度,但蔣衡背靠著欄杆,替紀堯擋掉了大部分寒風。他想要安慰紀堯幾句,或者對這件事評價兩句什麽,但蔣衡張了張口,什麽都沒說出來家庭這樣私密的東西,是印刻在每個人靈魂裏的,別人輕描淡寫幾句話,沒法撫平傷害,也沒法讓人釋然。“我愛你。”於是蔣衡隻是說:“不用害怕,我可以永遠愛你。”“我知道。”紀堯說:“隻有你說這句話我才相信。”在跟蔣衡分手之後,紀堯想過重新開始,但他沒能成功。這世上好像不會再有第二個蔣衡這樣的人,能把愛這種消耗品毫無保留地向外擴散,延綿不絕,仿佛永無盡頭。紀堯不相信毫無根據的承諾,在多巴胺的刺激下,人會輕而易舉地許下自己做不到的承諾,本質都是為了求偶,不具備可信度。但蔣衡是個例外。正是因為在之前戀愛的那些日子裏,紀堯體會過那些永無止境的愛,所以他知道,蔣衡說得出,就真的做得到。第63章 “就兩兩相抵,刑期清零吧。”愛人的溫度可以支撐彼此過坎坷和荊棘,但恐怕抵禦不了冬季的寒風。大約是在露天的陽台裏站了太久,蔣衡脆弱的胃有點抗議,開始泛起絲絲縷縷的疼來。不太嚴重,但很磨人。蔣衡皺了皺眉,輕輕抽了口涼氣,剛想調整一下姿勢,就被紀堯察覺了。“怎麽了?”紀堯問。“有點胃疼。”蔣衡說了實話。他一般不會故意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除非是同時段內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現在麵對著新鮮出爐的複合版“男朋友”,蔣衡覺得自己沒有隱瞞身體狀況的必要。紀堯聞言皺起眉頭,打量了他兩眼,表情有點懊惱。“你穿太少了,保暖不夠,不該吹冷風。”紀堯好像被人按開了某種工作模式的開關,幾乎是瞬間就從之前那種心緒起伏的狀態裏冷靜下來,不由分說地拉住蔣衡的胳膊,把他往臥室裏帶。“上床去躺一會兒。”紀堯問道:“疼得厲害嗎?”“沒有那麽嚴重。”蔣衡反抗無能地被他脫掉家居服外套塞進被子裏,從被子裏露出半張臉,哭笑不得地說:“我下樓去喝兩口熱水算了也有可能是沒吃飯?”“都疼起來了,別亂吃東西。”紀堯有點微妙的職業病,他順手摸了一把蔣衡的額頭試了試溫度,發覺沒什麽異常,於是掀開被子伸手進去,隔著衣服摸了摸蔣衡的上腹。“這裏疼嗎?”紀堯說。蔣衡不知道他一指頭按到了什麽地方,輕輕抽了口涼氣,嗯了一聲。胃潰瘍的並發症很多,如果不好好保養,說不定有惡化嚴重的趨勢。蔣衡幾個月前還有過胃出血的病史,紀堯不敢掉以輕心。他不由分說地給蔣衡掖好被子,然後直起腰,下意識帶了點查房一樣的氣勢:“我去給你找點好消化的東西,你別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