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正想把名片收起來,誰知手剛伸到一半,就被人半路截胡,愣是抽走了。落後他一步的紀堯坐在吧台前,一隻手撐著腦袋,借著吧台燈盯著那張名片來來回回的看,專注得比看醫學資料還投入。蔣衡:“……紀堯?”紀堯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抬頭看他,眼神晃了一下才對上焦。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在外麵吹冷風的時候還好,可一回到室內被暖烘烘的空調一打,整個人就忽然血液上湧,腳下發飄,別說眼角,連耳根都紅了。“你喝了幾杯酒?”蔣衡問。紀堯現在明顯不清醒,否則絕不會上手搶他手裏的東西。這行為太親密了,遠遠超出了他倆人現在固守的“默契距離”。紀堯想了想,比了個三的手勢。蔣衡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青柏,輕輕嘖了一聲,說道:“酒量一起退化了?才多點東西,怎麽喝成這個樣。”裴佑從周青柏那救出了自己的手,然後越過周青柏的肩膀,長臂一撈,撈出了一個空酒瓶。他端詳了一會兒瓶身上的標簽,然後把瓶子遞給了蔣衡。“俄羅斯產的。”裴佑說:“阿伯朗杜爾索的一百五十周年特供白蘭地青柏這批是特供中的友情內部版,他存了好久,今天應該是高興才拿出來喝了。”怪不得,蔣衡想,俄羅斯人產的內部特供酒,就差往酒精裏兌酒精了。一場小聚倒了兩個跑了一個,從結果上來看,這次聚會顯然接近了尾聲。裴佑來就是接人的,於是蔣衡貼心地給了一個台階,先一步說了告辭。“需要我幫忙送嗎?”裴佑示意了一下紀堯。“不用。”蔣衡說:“我送就行了。”蔣衡的車這次停在酒吧後的員工停車區,從後門出去穿過一條小巷就到,步行也就三兩分鍾。紀堯這一路上沉默得過分,像個跟寵一樣亦步亦趨晃晃悠悠地跟著蔣衡往外走,蔣衡從餘光裏瞥了他兩眼,發現他滿臉苦大仇深,嚴肅得要死,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蔣衡沒去扶他,隻是在餘光裏關注著他的狀態。不過紀堯應該還沒醉糊塗,勉勉強強還能走上一條直線,徑直走到蔣衡的車旁,拉開副駕駛坐了上去。蔣衡隨後上車,還沒等坐穩,就聽紀堯忽然開了口。“我覺得,你還是別跟裴佑多來往。”紀堯說。蔣衡撲哧一樂,饒有興趣地問:“怎麽了?”“他們這種跟經濟搭邊的,一個比一個精明。”紀堯說:“看著就不太好惹。”“你知道我出國那幾年學的什麽嗎?”蔣衡問。紀堯側過頭,茫然地看著他。“工商管理。”蔣衡說:“安全帶係好。”紀堯聞言,伸手就過來要拉駕駛座的安全帶,被蔣衡輕輕推了一把手腕。“係你自己的。”紀堯哦了一聲,自己把安全帶扣好,慢吞吞地續上了剛才的話題:“你不一樣,你看著比較好騙,一頓飯就騙走了。”蔣衡:“……”此時此刻,饒是蔣衡這種“火眼金睛”的主,也不免打心眼裏產生了一點困惑。“紀堯。”蔣衡試探地說:“你不會在跟我借酒裝瘋吧?”“那你太不客觀了。”紀堯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要是借酒裝瘋我剛才就回親你了,忍著多虧啊。”蔣衡:“……”周青柏這酒勁大得跟假酒一樣,紀堯整個人都處在了“清醒”和“不清醒”的交接線裏,除非他張嘴說話,否則蔣衡都不知道他在哪個狀態裏。蔣衡不像裴佑,他可沒有跟醉鬼講理的愛好,於是不再說什麽,問清了紀堯家住哪就發動了車子。但他想安靜,奈何醉鬼有話要說,紀堯像是對他的無視十分不滿,端端正正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以一副學術研究的嚴謹態度要跟蔣衡掰扯一下他到底“好不好騙”。“行了。”蔣衡頭疼地說:“裴佑是人青柏的男朋友,葛興說倆人感情好著呢。”“……哦。”紀堯東拉西扯一大頓,這才像是捕捉到了什麽關鍵詞,一瞬間斷了電,既不提“金融從業者精明”了,也不說“審計人員鐵麵無私”了,啪嘰靠回了椅背上,還順手把裴佑的名片塞回了蔣衡兜裏。之後的一路上,這醉鬼都挺安靜,蔣衡的耳根子得到了片刻安生,兩個人的呼吸融在車載音響的鋼琴聲裏,漸漸交錯成了同一個頻率。過了足有二十分鍾,紀堯才突然想起什麽一樣,問道:“你剛才為什麽親我?”蔣衡從餘光裏看了他一眼,確信他已經徹底醉糊塗了,於是伸手在兜裏掏了掏,掏出一隻錄音筆,按下工作鍵後將其擱在了台麵上。“……你為什麽隨身攜帶錄音筆?”紀堯警惕地看著他。“我是律師。”蔣衡一本正經地說:“我帶錄音筆不是很正常嗎。”“你說得對。”紀堯說。他輕而易舉地被這個理由說服了,沒有再追究蔣衡為什麽突然錄音這件事。“所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紀堯說。“那你覺得呢。”蔣衡滑不溜手,悠悠地說。“我覺得你是打算跟我重新開始。”紀堯篤定地說:“不然你親我幹嘛。”蔣衡瞥了一眼錄音筆,話裏帶著笑意:“接著說。”“但你又沒親到。”紀堯苦惱地歎了口氣,說道:“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我要是現在跟你說複合,你肯定不同意。”蔣衡一打方向盤,車子駛下輔路,拐進了紀堯住的公寓區。他緊緊抿著唇,繃不住想笑,視線掃了一眼行車記錄儀,隻可惜車內沒有監控攝像頭。“現在你和我沒法複合。”蔣衡好心地跟醉鬼說了兩句心裏話:“紀堯,你總得拿出點誠意來。”“我知道,誠意,誠意嘛”紀堯擰緊眉頭,小聲嘟囔道:“那我追你,追你總行吧?”蔣衡忍不住逗他:“你這話之前在酒吧怎麽不說?”“我傻嗎?”紀堯理直氣壯地說:“我之前又沒喝多你少轉移話題,你同不同意我追你?”蔣律師起了壞心眼,趁人病要人命,忍不住忽悠醉鬼:“這是你的事,問我幹什麽?我又決定不了你的心思。”“嗯,你說得對。”紀堯狠狠地點了點頭,充分肯定了他的意見:“那就這麽決定了。”說話間,蔣衡的車已經停在了紀堯家的樓門口,蔣衡伸手按開他的安全帶,問道:“自己能上樓嗎?”“能。”紀堯堅強地說:“我沒喝多,我明天早上還上班呢。”蔣衡對他這個結論持保留態度,想了想,說道:“那你上去吧,我在樓下等你,到家發個消息給我。”“知道了。”紀堯不耐煩地擺擺手,拉開車門剛準備下車,又想起了什麽,警惕地轉頭看向他,說道:“說好了啊,別反悔啊。”“知道了。”蔣衡忍著笑點點頭,說道:“不過看上我的人不少,紀醫生,那你可得努力追我。”第47章 “多少錢能讓我贖回那錄音。”如果紀堯提前知道周青柏會從俄羅斯買酒,那他寧可像蔣衡一樣,最開始就隻點一杯薄荷水。他對自己的預估顯然沒有對蔣衡說的那麽準確比如在對自己的日程安排上,紀醫生就出現了一點記憶錯亂的情況。早上八點半,熟睡中的紀醫生猛然翻了個身,然後不知想起了什麽,肉體比靈魂先一步清醒,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來,閉著眼睛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機。紀堯頭一天晚上喝醉了,連窗簾都忘了拉,現下外麵天光大亮,眼看著已經過了上班時間,他心驚膽戰地按亮手機,想看看為什麽自己的鬧鍾沒響,結果看見日期才想起來,今天周六休息,他不用值班。於是他繃緊的精神一瞬間鬆垮下來,整個人重新放鬆,向後仰倒回了床上。他的靈魂緩慢地從深眠中轉醒,與此同時,宿醉的生理反應慢半拍地席卷上來,紀堯抬起小臂擋在眼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昨天他“借酒裝瘋”的實況現場。托酒量的福,紀堯從沒有斷片的習慣,現下閉著眼睛,昨晚的一切都潮水般地湧進腦子,活像是在放電影,一幀比一幀清楚。紀堯:“……”行了,紀堯想,可以打包離開這個城市了。有那麽一瞬間,紀堯甚至打心眼裏產生了某種懷疑莫不是葛興拉紅線已經拉得不擇手段,所以夥同周青柏給他下藥了吧。但很快他就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憑葛興那個“端水大師”的處事風格,他要幹肯定不會隻給自己一個人下藥,怎麽說也得把蔣衡一起捎上。因為想起了蔣衡,紀堯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停滯,他沉默了兩秒鍾,下意識翻了個身,撈高了被子,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被窩裏。明明他清醒時還有餘力琢磨他和蔣衡到底做沒做好準備,結果被空調一吹就頭腦發熱地衝上去,大言不慚地撂下了要“追人”的狠話,活像是把“顧忌”、“謹慎”什麽的全團吧團吧吃了。酒精真是害人,紀堯想。從沉睡中驚醒的倦怠感依舊揮之不去,紀堯長長地歎了口氣,半眯著眼睛解鎖屏幕,短暫地猶豫兩秒,還是給蔣衡撥了個電話。無論是工作日還是休息,蔣衡都沒有賴床的習慣,電話接通的很快,蔣衡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好像並不意外他會打這個電話一樣。“醒了?”蔣衡問。紀堯還是困,他半闔著眼睛,用被子遮住半張臉,悶悶地說:“你開個價吧,多少錢能讓我贖回那錄音。”蔣衡強行忍著笑意,幹咳了兩聲。“讓我隨便開?”蔣衡一本正經地說:“那你可能出不起。”“你先說個數,然後我跟你講講價。”紀堯還帶著宿醉未醒的鼻音,尾音聽起來黏黏糊糊的:“實在不成的話我傾家蕩產砸鍋賣鐵也贖,這總行了吧。”“那可不行,那不成敲詐勒索了嗎。”蔣衡放鬆身體,向後靠在寬大的扶手椅內,手裏的簽字筆忍不住轉了兩個花:“你要是掛了電話就給我轉錢,說不準就是三年以上。”紀堯磨了磨牙,幹脆用被子兜頭把自己整個罩起來,含糊道:“那給錢不行,賣身行不行。”蔣衡隻當沒聽見,明知故問地又重複道:“什麽?沒聽清。”“賣身行不行!”紀堯惱羞成怒道。蔣衡終於忍不住撲哧一樂,笑得幾乎停不下來。“那可不行。”蔣衡說:“這是我手裏的重要憑證,無緣無故被人贖走了,我以後拿什麽證明事發情況。”“都是成年人了,誰會耍賴。”紀堯在被子裏悶得喘不過氣,於是把被子往下扯了扯,用小臂擋住眼睛,遮住外麵曬進來的光。他舔了舔唇,語氣比之前正經了一點,不再是那副開玩笑的模樣。“我記得我說過什麽。”紀堯輕聲說:“沒想反悔。”說來有趣,紀堯平生的處事邏輯非常簡單能躲則躲,躲不過去就算了。就像是蹦極一樣,如果讓紀堯站在高台上,他絕沒有膽子自己往下跳。但如果此時此刻有人從背後推他一把,強迫他落下去,那紀堯反倒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了。雖然紀堯自己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高壓控製的家庭生活確實給他的性格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影響。在很多時候,紀堯都需要這強迫性的一“推”,他才能遵循本心往前邁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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