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找個心理安慰了,紀醫生痛苦地想。“對了,她們現在一口咬定那是女人想上位,所以故意簽字害死患者的。”小護士憂心忡忡地說:“至於你,她們懷疑你跟對方有不正當接觸,是幫凶。”紀堯:“……”“不過紀醫生你放心!”小護士一挺胸,衝他做了個握拳的手勢:“這種胡攪蠻纏的話主任不會放在心上的,我相信你!”“謝謝了。”紀堯心累地拍了一把她的腦袋,說道:“感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不過口頭表揚還是押後吧,我得先去上戰場。”紀堯說著一把轉過小護士的肩膀,把她往後推了幾步,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轉身去找辦公室主任了。郝雨主任人如其名,是個春風化雨的老好人,為人正直善良,就是這個脾氣太過於和軟了點,有時候鎮不太住場子。紀堯敲門進去時,郝雨正跟“苦主”說著話,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這次溝通顯然不怎麽順利。“主任,你找我。”紀堯的眼神在旁邊的會客沙發上一掃而過,心裏大概有了點譜。今天來的是兩個女人,陌生的那個人到中年,保養得還不錯,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就是神色憔悴了一點,眼睛哭腫了,妝也遮不住眼底的青黑色。另一個年輕的看起來比那去世的富二代大上幾歲,紀堯之前就見過了,是患者的姐姐。至於那天來的患者父親,這些天來,對方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不知道是跑路了還是躲起來了。“這位就是我們紀醫生。”郝雨介紹完了,還試圖打個圓場:“其實李女士,出現這種情況,我們誰都不想的,這真的隻是個”郝雨話還沒說完,李玲華已經側過身子,盯住了紀堯的臉。“你就是那個接診醫生?”李玲華冷冷地問。“是我。”紀堯說。如果可以,紀堯還是不願意跟病人家屬產生太多糾紛問題的,一是避免麻煩,二是對方兒子確實不在了,出於人道主義精神,也不好跟人大動幹戈。但前提是,對方得講理。“我要追究你的刑事責任!”李玲華指著他的鼻子說:“你肯定是和那女人串通好了,來害小文的!”紀堯的臉色登時就落了下來。這富二代的姐姐之前就單槍匹馬地來過兩次,每次來都是鬧個沒完,口口聲聲要徹查,攪得人不得安寧。紀堯本來以為對方的母親能稍微有點社會閱曆,沒想到居然還真的是一脈相傳的不講理。“李女士,關於這個問題,我覺得沒什麽好說的。”紀堯這些話都不知道說過幾遍了:“搶救過程全程都有用藥記錄,你可以去調檔查看。至於簽字,當時是您愛人自己不肯配合,把簽字單遞給別人的。”“而且當時急診室所有醫護人員都在,大家都能給我作證。”紀堯公事公辦地說:“我不存在任何醫療問題,李文先生是死於術後的急性感染,您可以申請解剖。”“你還說你沒有醫療錯失!”李玲華情緒激動地站起身來,指著他罵道:“小文的情況跟別人又不一樣,他能接受手術嗎,他能沒事嗎!”“李女士!”紀堯也不是忍氣吞聲的脾氣,當即揚聲反駁道:“這件事的責任在您自己的愛人身上當時我們有跟他確認過,患者自己有沒有藥物過敏史和特殊疾病,他三番兩次說沒有,我們還在他清醒狀態下問過,他也說沒有。患有艾滋病家屬還知情不報,還差點害了我們一屋子醫護人員!”“他沒說!”李玲華鏗鏘有力地篤定道:“你們醫院少推卸責任!這就是你們醫院的工作失誤,先是找非責任人手術簽字,然後沒有及時給特殊病人特殊處理,這就是嚴重的醫療事故!”“不不不能這麽說”郝雨連忙過來勸架,他擋在紀堯麵前,把他往後扯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試圖跟郝雨講理:“是這樣,這件事在之後的化驗中已經發現了,當時就調整了用藥,加強了監護級別,不能算作李文先生死亡的原因。”“如果是我們真家屬在,絕不會簽這個字!你們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轉院,總能把命保住!”李玲華情緒十分激動,要不是郝雨攔著,恐怕對方已經上手來拉扯紀堯了:“就算陌生人簽字不是直接死亡原因,這也是間接原因!”--------------------關於文中手術前沒查出患者hiv這件事,急診為了盡早出檢驗結果,在術前檢測時有時候會用poct,試紙之類的,就導致poct的準確率不如檢驗室,極端情況下會出現假陽性假陰性的情況。第7章 這個“求助項”早就過期了李玲華一口咬定李文的父親當時已經跟紀堯說明了情況,是紀堯自己決策錯誤,才非要李文動手術的。郝雨想要幫紀堯解釋,但當時急診室人來人往,監控攝像頭隻能拍到他們溝通交流的畫麵,對於說了什麽,確實沒有確切的證據。李文的父親劉建華不肯露麵,紀堯沒法跟對方當麵對質。李玲華又不肯聽急診室其他人的作證,一口咬定他們是同事相護,非要追究紀堯的責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玲華這是在抓冤大頭,但李文死亡是事實,對方胡攪蠻纏起來,一時也扯皮不清。郝雨生怕兩方鬧開,患者家屬的情緒激動起來造成不良後果,恨不得左右賠不是,可惜李玲華執意認為這份簽字是紀堯跟那女人串通起來孩子她兒子的“證據”,郝雨好說歹說,她都不肯接受意外情況的處理結果,硬是要追究紀堯的“刑事責任。”“你們等著吧!”臨走前,李玲華怒氣衝衝地放下狠話:“要麽你們醫院給我個說法,要麽就法庭見!”郝雨好話說盡地把人送出門,折回來的時候出了一腦門的汗。紀堯默不作聲地把茶杯遞給他:“辛苦了,主任。”“辛苦什麽。”郝雨苦笑道:“年頭長了就知道,哪年不遇上那麽一個兩個醫鬧的病人家屬都接受不了現實,好點的撒潑打滾,壞點的靈堂都能搬大廳來。”“這個事兒,我知道你沒什麽責任。”郝雨拍了拍紀堯的肩膀,小聲道:“雖然簽字這個事兒確實有點不符合規定,但遠遠不到醫療事故的地步,你放心。”“我知道。”紀堯說:“畢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家屬情緒激動一點,我能理解。”郝雨就怕紀堯這種年輕人沉不住氣,受不了冤枉,偏要跟人硬碰硬,把這點事越鬧越大。現在聽他這麽說,心裏好歹放下點心。“確實,誰家出了這種事都很難冷靜。”郝雨說得很委婉:“不過這種家屬,家裏條件比較好,家庭環境又比較複雜的,可能不太好做工作。小紀,你得有點心理準備。”紀堯捋了一把頭發,說了聲知道。“當然,咱們隻是先做好最壞的準備,倒也不一定就到了那個地步。”郝雨搓了搓手,有些為難地說:“你放心啊,就算真到了起訴的程度,咱們醫院也有法律援助當然,你要是有認識的朋友,或者信得過的律師,也可以跟咱們醫院提。”紀堯幾乎下意識腦子裏就冒出了蔣衡的臉。習慣這個東西好像就是這麽可怕蔣衡明明在他的人生裏消失了好幾年,可冷不丁一出現,還是能越過一群備選項,成為紀堯下意識的求助首選。他的潛意識和理智極短地碰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原來時間過去了那麽久,這個“求助項”早就過期了。“……沒有。”紀堯說:“我聽院裏的。”“那好吧。”郝雨說:“這樣,這件事等我之後問完了院長,再看這事兒怎麽處理。”紀堯還沒說話,郝雨像是怕他多想,連忙又補了一句:“你放心,咱們肯定不會冤枉自己的醫生。”“我知道。”紀堯說:“那我就先回去上班了。”郝雨點了點頭:“去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天提起蔣衡的次數太多,回辦公室的路上,紀堯鬼使神差折了一段路,往病房的方向去了。他也說不清自己想幹什麽他既不想找蔣衡幫忙,也沒打算去跟對方敘舊,好想他隻是想往這邊走兩步而已。太跌份了,紀堯想。時至今日,紀堯都說不好他麵對蔣衡時到底是什麽心情。不得不說,他有時候實在很佩服對方跟前任保持君子之交是件技術活,一個不小心就能翻車,別人不說,起碼他自己就做不到心平氣和地跟前任以朋友相交。一個人,跟你有過肌膚之親,你們甜蜜過、爭吵過、耳鬢廝磨過,他見過你最狼狽的模樣,你也見過他最頹喪的時候這樣一個人,在因為各種原因分道揚鑣之後,想要跟他退回“朋友”那條線,對紀堯來說是不可能的。因為分別的怨恨是真的,但愛也是真的。蔣衡是紀堯所有前任裏相處時間最長的人,正如他戀愛ai的名聲一樣,他進退有度,尺度得宜,該體貼的時候體貼,該安靜的時候安靜,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產生跟成年人戀愛的舒適和輕鬆感。他們在一起三年的時間裏,吵架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何況就算吵了架,蔣衡也會視吵架原因的不同使出不同的手段來和好。哪怕是紀堯這樣名聲在外的“不負責”,也不得不承認,有蔣衡這樣的人在身邊,是個人都很難不為他心動。好在分手後蔣衡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這三年來,紀堯也沒怎麽刻意地想起他。但蔣衡這個人好像就是天生有一種吸引別人目光的能力,以至於他才出現短短沒幾天,就已經把紀堯那種消失已久的“潛意識”重新勾起來了。這樣不好,紀堯認真地反省,這是個危險的信號。正如磁鐵相吸一樣,他總覺得,離蔣衡越近,那種不受控製的感覺就會變得越多。前任還是要有一點前任的體麵,於是紀堯決定徹底離他遠點。他在蔣衡的病房前站定,準備看一眼就走,然而眼神一掃才發現,蔣衡的床位上空無一人,隻有護工在收拾東西,床鋪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不像是要睡人的樣子。紀堯皺了皺眉,按下門把手,走了進去。“這床病人呢?”紀堯問。“蔣先生說他在醫院睡不好,回家睡了。”護工說:“說是明天早上查房前就回來。”紀堯:“……”怎麽那麽事兒呢,紀堯費解地想,他以前有這麽嬌貴嗎?“誰讓他走的?”紀堯皺眉道:“他還沒出院呢,這不是胡鬧嗎。”“蔣先生跟護士站那邊簽免責協議了。”護工說。紀堯:“……”有理有據,準備充分。紀堯沒脾氣了,他前腳被不講理的病人家屬折磨得心力交瘁,也沒心情去管作死的前男友,吩咐了護士站明天不許放人之後,就鑽回辦公室寫記錄去了。蔣衡家落在靜安寺附近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區裏,不到三百平的精裝複式,兩個月前剛過的戶。網約車停在小區門口,蔣衡裹著一件略厚的大衣往裏走,路過門崗時,保安還衝他打了個招呼。“蔣先生,回來啦。”蔣衡微微彎著腰,胳膊護著自己的刀口,衝他笑了笑,和善道:“對,你們辛苦。”“不辛苦不辛苦。”保安笑著說:“小區裏有個路燈壞了,剛保修,您回去時候慢點啊。”蔣衡答應了一聲。他剛搬過來兩個月,活像是在這住了二十年,門口的保安,快遞點的工作人員,還有天天在小區公園裏帶孩子的老奶奶,各個都能跟他打上一聲招呼。蔣衡含著笑一一應聲,最後到家時,大衣兜裏揣滿了老奶奶塞給他的潤喉糖。他行動緩慢地把大衣脫下來掛在門口,然後扶著牆慢慢地走回臥室,擰開了床頭燈。他把兜裏的手機錢包一股腦扔在床頭櫃上,櫃子上的一個亞克力保存盒被不小心碰歪,順著櫃子邊緣晃了晃,啪嘰砸在了地板上,碎了個四分五裂。蔣衡:“……”碎碎平安,蔣衡想。他安慰完自己,又覺得這種樂觀頗有意思,抿著唇笑了笑,艱難地彎下腰,在保存盒的殘骸裏翻了翻,翻出原本盒子裏的東西。那是一枚普普通通的英鎊硬幣,麵值一磅,保存得很好,亮光閃閃的。蔣衡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硬幣表麵,確認上麵沒摔出什麽劃痕來,這才鬆了口氣。第8章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