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浩道:“所以你急著把衣缽傳給我?”


    老鬼點點頭,曾有浩問道:“掌門知道你的處境嗎?”


    老鬼道:“不知道,不是不想讓他們知道,而是沒有機會告訴他們,因為我剛死不久,就我和你說話的光景,塵世劫應該已經潛入了碧玉門的秘境洞天。”


    曾有浩驚立而起,叫道:“塵世劫來了!”


    綠光一閃,老鬼隨手一個法術把曾有浩拉在石墩上,坐得穩穩的,淡然道:“我是剛才死的,就在你來換酒的時候,如你所說,塵世劫一向謹慎,他們既然敢來,那就說明碧玉門已經完了。”


    曾有浩的眼睛忽然沉寂了,就像是一個死人的眼睛,老鬼道:“怎麽?一百多年的修心隻修得懦弱麽?”


    曾有浩落寞道:“塵世劫來了,沒人逃得掉,懦弱與不懦弱有區別麽?”


    老鬼冷笑道:“沒人逃得掉?你是不是修心修得太久修壞了?”


    曾有浩頹然問道:“我修過心麽?”


    老鬼道:“那你這一百多年在做什麽?”


    曾有浩道:“靠靈酒續命,什麽也沒做。”


    老鬼道:“這不就是修心麽?”


    曾有浩問道:“這算是修行麽?”


    老鬼道:“從你步入修行道的那一刻,修行就未曾停下。”


    曾有浩不說話了,細細思量老鬼這番話的道理,眼裏仿佛又燃起了一堆火焰,低聲問道:“那你修行了近萬年又修得了什麽?”


    老鬼道:“離飛仙不過一步之遙。”


    曾有浩道:“就算能飛仙,你敢飛麽?”


    老鬼道:“不敢,我做夢都想飛仙,卻不是做夢都想送死,連裳葉都死了,誰還敢亂飛仙?”


    曾有浩道:“不敢飛仙,你又為何要修行?”


    老鬼道:“飛仙是我做夢都想的事,就算不敢輕易飛仙,渡過飛仙劫,捅破成仙的那層窗戶紙,隱匿氣息做個化羽修士還不是隨時能飛仙?萬不得已時也隻能往天上去試一試運氣了!”


    曾有浩忽然昂起頭,直盯著老鬼的眼睛,淒然笑道:“能飛仙卻不敢飛仙,那我修這一百多年的心又是為了什麽!”


    老鬼淡然道:“這也許隻有你自己知道。”


    曾有浩又喝問道:“那我這一百多年又修得了什麽?”


    老鬼冷笑道:“修得了什麽?哈哈……問得好!你修得了什麽?修得了知道我是太上長老後依然能當我是老鬼!修得了知道塵世劫是‘東南西北’後還能躍躍欲試!修得了碧玉門大劫當前你還能在此與我靜心交談!修得了你心緒幾度沉浮還能有直麵塵世劫!總而言之,你這百年的修行修的是心境,修得了一個勉強算是古井無波的心境。”


    曾有浩不語,眼裏閃著精芒,老鬼又道:“你既傳我衣缽,那就記住,我的修行是酒,我修的……是酒!”


    話說完,曾有浩就覺得眼前一黑,然後栽倒在地,卻是老鬼使一個法術縛住了他,讓他動不得,連開口說話都不能做到。


    老鬼平平淡淡道:“我已經被塵世劫盯上了,你是罕見的碧玉之體,我帶你來時做了些手腳,塵世劫的人看不到你,當然,也沒發現你。”


    曾有浩不能動,連眼皮都睜不開,老鬼又使了個隱匿的法術,讓人看不見曾有浩,而後蹲下,把手按在曾有浩的額頭上,說道:“整個碧玉門大概就你這碧玉之體的肉身能夠蒙混過關,我把我的修行之法以及經驗拓印在你的靈台,以後就靠你自己了。”


    老鬼拓印完自己的修行之法,喃喃道:“該來了吧。”


    老鬼站起身,整整衣裳,推開門,款款而出,才走三步,他的脖頸忽然浸出一條血線,像是在脖子上係了一條細細紅線,然後,鮮血噴湧而出,老鬼的頭顱被衝上空中,轉了幾圈掉落在地,骨碌碌地從自己的屍身旁滾遠,麵色神情依舊淡然。


    老鬼的一縷靈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走,然後又被吞噬,被吞噬完的一刹那,他看到一個身著青灰道袍、麵容絕美、神色淡然的女子從暗處走出。


    白衣瞥了眼老鬼的頭顱,道:“不愧是一步仙,殺兩次才死透,若是別人也許會上當,但誰叫你偏偏遇上我?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還沒死,怪你運氣不好吧。”


    白衣又扭頭望向老鬼的房間,道:“人死了,法術卻還在,讓我算算你在搞什麽玄虛。”


    說著,那女子把右手平舉身前,拇指在其餘四指的指節間點來點去。


    算了一會兒,白衣嘻嘻笑道:“原來屋裏還藏了個人,老家夥還挺精明的,不過,誰叫你遇到我呢?天要亡你,怪你運氣不好吧。”


    白衣走進屋去,被老鬼用法術隱匿身形的曾有浩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沒聽到白衣在屋外說的話,但還是難免心緒不安,然後他第一次看到了令他心慌恐懼一百餘年的塵世劫,一個漂亮女子,那個女子還在衝他笑!


    白衣一揮手,看不見的纏龍絲劃過,老鬼的隱匿法術破去,曾有浩的身形顯現出來,隻不過已變成了兩截,白衣麵帶厭惡道:“還以為藏了個美人,沒想到是個醃臢的東西。”


    話沒說完,白衣就已走出屋了。白衣不知道的是,曾有浩沒死,纏龍絲劃斷的隻是曾有浩的右手,但落在白衣眼裏,看到的卻是那個醃臢的人已經成了兩截。


    老鬼的法術已經被破了,但曾有浩卻仍是不能動,因為他知道,隻要塵世劫在,一動就得死!


    曾有浩已不再害怕塵世劫,因為這是他第二次渡過“塵世劫”了,靠得依然是碧玉之體。


    白衣在碧玉門的秘境洞天內漫步而行,所過之處,盡是碧玉門弟子與靈獸的碎屍,她停住腳步,不久,五個靈活的青衣俏麵男子先後來到她麵前,齊齊地排成一排。


    白衣衝最後一個回來的青衣人一笑,道:“小封,又是你最慢,你欠我多少錢了?”


    小封道:“白姐,誰說我輸了?我隻是到處看看還有沒有人沒死。”


    白衣不以為意,道:“有沒有人我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小封道:“你給風大哥算的命一次都不準。”


    白衣瞪著小封道:“瞎說,我這次算到他必有血光之災,你好好打聽打聽,他這趟出去不久前才回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重傷剛愈,還有,我給心兒算的命哪次不準?”


    小封不說話了,和著其他四個青衣人一齊後退一步,生怕白姐給自己來一卦似的。


    白衣惱羞成怒……


    一


    白衣走了,五個青衣俏麵男子也走了。曾有浩也走了,把老鬼的屍身葬在碧玉門秘境洞天旁才走的。他不知道塵世劫為何不帶走秘境洞天,可他知道,他要一個可以修行的地方,一個無人知曉而且能夠修行老鬼的“酒之道”的地方,一個靠酒續命的人去修行一個酒鬼的酒道再好不過。


    所謂修行道隱世,就是整個修行道的修士都不現身於凡塵世界,這並不難,隻要不走出門派便可,修行道的門派大多在秘境洞天之內,並不用占用土地。


    秘境洞天可以是一塊石頭,也可以是一片樹葉,還可以是一滴水,各種各樣的都有。秘境洞天看似雖小,但其裏麵的天地卻很大,可以讓每個弟子都有單獨的院落,於修為有成的修士而言,一日千裏與烏龜爬行沒什麽兩樣,所以,一個修行有成的修士的院落最小也有凡塵世界一個小國那麽大,院落大些的,比整個凡世世界的土地還廣。


    修行道的門派大多會在秘境洞天外建一座小院,有的門派是建一座寺廟,也有的建個弄堂,充作山門,隱世時使玄妙法術把山門收進秘境洞天就行,也有的門派不用如此麻煩,比如遠在海外的夢塵皎海月神教和千羽帆,直接把整座島當作山門。


    沒有修士有能煉製出一個秘境洞天的本事,因為秘境洞天都是天成之物,沒有人知道秘境洞天是怎麽來的,有關秘境洞天的最早記載是在上古,那時修行道為了爭奪秘境洞天還發生了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戰。


    秘境洞天雖然神奇,但在凡人眼裏不過是一塊石頭、一片樹葉,或是一滴水,所有已有歸屬的秘境洞天外都有法力無邊的修士布下的守衛陣法,可以抵禦法術衝擊、圍殺外敵、本門修士進出無礙、讓凡人花兩輩子也靠近不得……所以修士把這個大陣統稱為“護山大陣”。


    秘境洞天是修行道各門派立派之本,護山大陣是用來守護秘境洞天的,可見護山大陣威力絕非尋常。


    但碧玉門的護山大陣卻已毀了,整個碧玉門的修士也都成了碎屍,連修士篆養的靈獸都沒能逃過碎屍的命運,第一個看到碧玉門被滿門血洗的是一個欲進碧玉門秘境洞天養傷的無門無派的閑散修士,那時,元凶白衣等人早已遠在千裏之外。


    二


    夜,無月,密林。


    白衣盤腿而坐,右手用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另左手的拇指不斷在其餘四指上點來點去,頗有疾風街道上擺攤算命的道士風範。


    五個青衣俏麵男子有四個背靠著背睡著了,沒睡的那個是小封,他看著白衣在那裏算卦,看著她一會兒愁眉不展,抓臉撓腮;一會兒又恍然大悟,欣喜若狂,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心裏已不知覺地跟著她一會兒發愁一會兒歡喜。


    忽見白衣驚叫一聲,小封急問道:“白姐,怎麽了?”


    白衣驚恐道:“大凶!我給他們算了一卦,是大凶之兆!”


    小封擺擺手,道:“沒事兒,不用擔心,白姐,你不是算不準麽?”


    “啪”白衣忽然打了小封一巴掌,把小封的臉頓時腫了一半,嘴角還溢出一絲鮮血。


    白衣叫道:“你知道什麽!大凶之兆是會出人命的!豈能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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