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沒有接話,看他重新撐開自己的傘,才打著傘轉身朝裏走去。他沒有邀請林原野進來,卻也沒有將院前的鐵門關上。林原野也就沒提回家這件事,撐著傘走入院子裏,轉身主動替男人將門關上。他稍稍加快了腳下速度,追上程燎的步伐問:“你在睡覺?”程燎頭也不回地走入屋簷下,收起雨傘放回原地,嗓音淡淡地嗯了一聲。林原野跟在他後麵,學著他的動作放好傘,隨後抬腳跨入了屋內。沙發旁的那張床上,的確還留有男人睡過的微亂痕跡。昨天進來時並未留意,此時他才看清楚,那是張不怎麽寬的單人床。程燎背對他站在電視機旁接水喝,中間回過頭來問他:“你喝水嗎?”林原野搖了搖頭,輕車熟路地在沙發裏坐下來,“衣服洗了沒幹,我下次帶過來還給你。”對方看上去似乎不太在意,垂眸瞥見他身上的短袖和長褲,放下手中的水杯問:“熱嗎?要不要開空調?”林原野沒有立馬回答,餘光在屋內環顧了一圈。連著兩三天下雨,氣溫也逐漸變得涼爽起來。房子的門窗皆未緊閉,坐在裏麵還能感受到屋外吹進來的風。開空調的電費也不便宜,接下來的幾天裏,對方有沒有工資拿還難以確定,他最後指向了擺在角落裏的電風扇,“我吹風扇就行。”程燎順著他的話朝角落裏看,而後神色微頓道:“風扇壞了,修不好。”林原野心情略感複雜,將給程燎買風扇的事悄悄記下,隨即補救般地朝對方笑了一下,“那扇子呢?扇子有嗎?”程燎似是有點意外地抬了抬眉毛,“扇子?”稍稍在腦中回憶了一下,鎮子上的居民們夏天拿在手中的草編扇子,他抬起雙手,在空氣裏輕輕比劃,“就是本地人都用的那種蒲扇。”男人沉默片刻,回答他道:“沒有。”林原野開始有點為對方憂心,倘若鎮上一直不下雨,程燎要怎麽熬過整個炎炎夏季。絲毫不知他心中想法,程燎邁開長腿走向他問:“袋子裏的花灑噴頭是你買的?”林原野說:“是。”“多少錢?我轉給你。” 男人彎腰拿起放在桌邊的手機。他用的似乎也是便宜的老款手機,手機甚至都不是全屏設計。林原野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神情自若地擺手拒絕:“不用,就當還昨天在你家洗澡的水費。”程燎看他的眼神又變得有點奇怪起來。就在林原野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時,對方握在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程燎接起電話,話語簡短地同對方聊過幾句,很快就掛掉了電話。緊接著,他看向沙發上低頭玩手機的人問:“今晚去酒吧兌上次中的獎,你去不去?”沒有再看手機,林原野回答得很快:“我去。”近段時間他也鮮少再去酒吧,老板甚至打電話來問候過他幾句。既然晚上要去酒吧,林原野自然是要先回家洗澡換衣服。和對方約好晚上在酒吧裏見,沒有再在程燎家中久留,林原野拿上畫板和雨傘離開了。他按計劃回家洗澡,從衣櫃裏挑了幾天未穿的白襯衫換上。換好衣服照鏡子時,餘光掃到擺在桌上的耳釘盒,這讓他堪堪記了起來,自己也是有耳洞的。在過去那段放蕩不羈的少年時期裏,他也曾跟風打過單側的耳洞。林原野順手打開桌邊的耳釘盒,從盒中取出一枚碎鑽耳釘,戴在了右側耳骨上。他到得比其他人都要晚,酒吧裏的駐唱小歌手已經唱過幾輪,他才在姍姍來遲地出現在酒吧裏。酒水不打折的日子裏,酒吧中的客人數量肉眼可見地減少起來。因而坐在卡座區的幾個人,一眼就看到了從人群中緩緩露麵的林原野。隔著視野內穿梭的人流,娃娃臉笑容滿麵地朝他招手。程燎從身旁的動靜中抬頭,一雙黑眸直直掠向林原野所在的位置。酒吧裏流動變幻的燈光,將他的黑發染成了光滑柔順的淺棕色澤,林原野那張白日裏多次見過的臉,在光暗交織間愈發顯得精致與立體起來。他穿著幹淨輕薄的白襯衫,將領口開到了第二粒扣子,忽明忽暗的光線貼著他白皙的臉頰掃過,細致而均勻地鋪落在他漂亮分明的鎖骨上。覆在右側耳骨上的碎鑽耳釘,在眾人視線中折射閃耀著細碎的光點。程燎輕輕眯起眼眸,看著林原野那張被光影模糊的臉龐,從初時俊秀清瘦的少年模樣,逐漸蛻變成了年輕男人的生動麵容。林原野在程燎身旁的空位上落座時,程燎的視線也滑過他柔軟的耳骨,在他那枚小小的耳釘上短暫停留了片刻。娃娃臉打量的目光更加直白,他盯著林原野的臉看,眼底流露出明晃晃的新鮮與好奇來,“林哥,你是在耳骨上打了耳洞嗎?”林原野一邊低頭翻看酒水單,一邊回答他道:“是。”“我也想打。” 娃娃臉情不自禁地傾身靠近,“林哥,我可以摸摸你的耳釘嗎?”林原野從酒水單上抬起頭來,“可以。”帶著些許新奇與興奮的情緒,娃娃臉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伸了過來。程燎從始至終都未說話,目光卻跟隨娃娃臉伸出的那隻手,不帶任何遮掩地攀爬上林原野的耳骨。直到娃娃臉的手指輕輕撫上那枚耳釘,男人一貫掩藏情緒的眸光微頓,喉結極為緩慢地滾了滾,心中忽然湧上難以自持的衝動來。他端起放在手邊的酒杯,張唇含住冰涼的酒液吞咽,麵不改色地壓下了心底的那股衝動。對此無知無覺的林原野,很快就拿起手邊的酒水單,抬手招來了候在不遠處的服務生。“洋酒你們喝嗎?” 他垂眸環顧在座眾人,看上去似是心情不錯,“既然是酒吧老板請客,不如點幾瓶價格貴的洋酒來喝?”李哥聞言,如實開口道:“我不懂這些,小林你點吧。”其他人緊隨其後,紛紛附和與讚同李哥的話。娃娃臉麵上是抑製不住的激動,放低了聲音接話:“我還沒嚐過洋酒是什麽味道呢。”最後唯獨剩下程燎未發話,林原野便拿著酒水單轉過頭去,唇角掛著笑容單獨問他:“程哥喝洋酒嗎?”他故意垂下頭來湊得很近,又將嗓音壓得很輕。而身處酒吧這樣的喧鬧環境中,沒有人懷疑林原野做出這般舉動的動機。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對上他近在咫尺的明亮瞳孔,程燎語氣平常地開口:“可以。”“濃度高的烈酒能喝嗎?” 林原野又問。程燎沒有說話,一雙黑眸輕輕抬起,眸光深邃沉斂地鎖定在他臉上,“有多烈?”“比你烈嗎?”維持輕描淡寫的口吻,男人低聲吐出後半句話來。林原野神色困惑地抬頭,卻隻來得及在巨大的音樂轟鳴聲裏,捕捉到話中的第一個音節。“比什麽?” 他忍不住開口追問。“比啤酒烈嗎?” 程燎大概是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落在空氣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驚訝於對方竟然問出這樣的常識問題,林原野望著他緩緩眨眼,“當然。”“可以。” 程燎淡淡回答。“我喜歡烈一點的酒。” 他對林原野說。第14章 喝多林原野不負眾望地點了一堆洋酒。大家暫時忘掉工地停工的煩惱,熱熱鬧鬧地喝起酒來。娃娃臉叫上林原野和他們玩劃酒拳,發現自己會的那套規則,和他們這邊的規則有點出入,林原野又重新學了他們慣用的那套規則。他很快就發覺,自己似乎低估了麵前這群人的酒量。幾個平日裏老實本分的工人,喝起酒來卻豪爽而又痛快。他們的酒量,似乎並不比常年混跡於酒吧的林原野差。玩不習慣這邊劃酒拳的新規則,林原野很快又輸了一局。他自覺舉起酒杯來喝,臉頰上已經染上薄薄的緋意。膚色白的人似乎很容易顯色,察覺到自己的麵頰升溫,林原野心中仍是很清楚,自己離喝醉還有很遠的距離。然而當他抬眸環顧其他人時,卻見那些人皮膚偏黑的臉上,半點酒意上頭的緋紅也沒有。他又端著喝完的酒杯,扭頭去看身旁的男人。程燎玩起遊戲來似乎遊刃有餘,輸掉的次數屈指可數,麵前的酒杯甚至沒怎麽拿起過。林原野略有不平衡地揚了揚眉,放下手中的空酒杯,轉而雙手捧住臉頰,眉眼間染上幾分笑意,故作語氣不滿地道:“你們這是欺負外地人。”娃娃臉神情微憨地摸了摸腦袋,“洋酒價格這麽貴,喝起來還沒有白的辣。”對於他們的酒量是怎樣練出來的,林原野心中終於微微了然。小鎮酒吧裏喝到的酒,自然不能與他從前喝過的那些酒比。隻是許久不曾在酒吧裏這樣喝過酒,林原野還有些不適應,想找點其他的事情,來稍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心中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去做了。林原野從座位裏站起來,指著中間舞台上表演的小樂隊問:“你們想聽歌嗎?我給你們唱歌。”在座眾人自然都十分捧場,其中以娃娃臉的表現最為熱情。林原野轉身離開座位,徑直朝舞台的方向走去。娃娃臉將其他人都叫起來,去舞台下時刻準備著為他喝彩。恰逢一首歌已經結束,林原野與樂隊主場商量兩句,便臨時取代了對方在話筒前的位置。剩下的兩名樂隊鼓手與吉他手,配合林原野切換了歌曲風格。酒吧裏霎時響起一首民謠的前奏,林原野在微醺的酒意裏握住話筒,眼眸低垂投向半空裏,嗓音不高不低地唱出第一句詞來。這大概算得上一首經典傳唱的歌曲,即便是在這個小小的鎮子上,幾乎在座的所有人,也曾經聽過這首歌。他的聲線與原唱的聲音不太像,然而嗓音與情緒糅雜於其中,當歌聲落在其他人耳朵裏時,聽不上去並不會覺得違和,甚至還隱約唱出了屬於他的獨特味道來。歌詞中的主題與愛情毫不相幹,林原野一邊遊刃有餘地唱,一邊在半空裏對上程燎的目光。男人身量筆直挺拔地站在台下,神情淡然地看著台上的他。對方眼中雖然不見任何起伏的情緒,目光卻也始終不曾從他身上挪開過。林原野突然就意識到,他似乎有點喜歡被程燎這樣注視著。歌曲唱到間奏部分,林原野停了下來,側耳認真去聽身旁鼓點的節奏。鼓手坐在架子鼓後方,手中鬆鬆握著兩根鼓棒,動作看起來駕輕就熟。顯然對專業的鼓手來說,這是一段比較簡單的演奏。餘光飛快掃過台下站立的男人,林原野忽然笑了一下,指尖從話筒上鬆開,轉身從鼓手手中拿過鼓棒,憑著腦海中已經不算清晰的記憶,將右手那根鼓棒輕輕拋向空中。鼓棒在空中順利完成頭與尾的翻轉,林原野伸出右手,穩穩地接住鼓棒的尾部,踩著吉他始終未停的彈奏,在大鼓上落下完美的節奏點。林原野操縱著手中的兩根鼓棒,在鼓聲短暫地出現斷層過後,又順利地合上了吉他聲中的節拍。台下的娃娃臉忍不住張嘴驚呼了一聲,望向林原野的眼睛裏綴著憧憬與向往的光芒。他的架子鼓其實敲得有些滯澀生疏,但即便是這樣,沐浴在明亮燈光裏的林原野,也依舊看上去明媚燦爛,而又熠熠生輝。程燎就那樣站在台下看著他,從頭至尾未給出過隻言片語的評價,身側自然垂落的指尖卻難以自抑地動了動,望向他的那雙黑眸裏,似有藏在月光後的潮浪無聲緩慢地翻湧而起。承載著男人注視的目光,在酒意的教唆之下,林原野大著膽子嚐試了一下轉鼓棒。然而他本身就未係統學過架子鼓,加上多年以前的身體記憶早已消失,林原野的嚐試失敗得很徹底。鼓棒從他的指尖翻滾而下,朝著前方一路滾了出去。林原野嘴唇微微抿起,遙遙朝著站在台下的程燎,露出耍酷失敗後不好意思的笑容來。他的笑容砸得程燎心中微微一動,男人眉眼不動地邁出腳步,走到舞台邊撿起了那根滾落的鼓棒。林原野自覺將剩下那根鼓棒,交還給了架子鼓後的鼓手,老老實實地回到話筒前唱歌。然而餘光裏卻瞥見,從舞台邊撿起鼓棒的程燎,並未歸還手中的鼓棒,而是大步抬腳跨上舞台,拿走了鼓手的另一根鼓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