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野沒有接話,脖頸後方被刮過的小塊皮膚,卻像是借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勢般,猝然就燒了起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眯眼看著言言撐傘迎上已經走出幾步外的程燎。即便遮陽傘有些小,女孩仍是悄悄踮起腳尖來,努力地舉高了手中的傘,想要去替麵前的人遮擋太陽。“不用。” 程燎拒絕了她。但即便如此,男人依舊在對方鞋底踩到石塊,失去平衡即將摔倒時,伸手拉了一把她。“這代表不了什麽。” 目睹完整個過程的林原野,伸手摸上程燎在自己脖頸後留下的滾燙烙印,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按照往常的行事風格,他打電話給昨天下午待過的咖啡店,請工地上的所有人喝了冰奶茶。昨天在咖啡店種的價目表上,掃見奶茶品種的供應時,林原野就記下了店內的電話。但是做出這番舉動的林原野,此刻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些免費的冰奶茶,很快就給他招來了一點小麻煩。第7章 大雨咖啡館是家小小的夫妻店,電話打過去以後,丈夫便借了車過來送奶茶。林原野已經提前和工頭打過招呼,工頭帶人提了奶茶回來,很快就發給了工地上的其他人。工人們喝了林原野的奶茶,自是紛紛對他好脾氣地笑臉相迎。娃娃臉蹲在菜地邊捧著奶茶喝,半晌後滿臉稀罕地問:“林哥,這奶茶多少錢一杯?”“不貴。” 林原野報了個單價,數字沒有超過十。娃娃臉聽了,卻暗暗咋舌起來。一杯奶茶的價格是不貴,可他們這工地上,怎麽說也有百來個人。按照人頭這麽算下來,都快趕上他們小半個月的工資了。顯然除開娃娃臉以外,還有別的人私下裏算過這筆帳。冰奶茶林原野自己也有份,隻是小鎮上的雜牌奶茶,到底還是比不上城市裏的連鎖品牌。他喝了幾口稍稍解暑,就將奶茶放回了腳邊,沒有再拿起來過。眼前的地麵忽然落下大片陰影,有人從他身後走了上來。林原野抬起頭去看,粗略瞥見對方高大結實的身材時,下意識裏便以為是程燎。隻是當那人在自己身側坐下來,視線觸及對方那張有些陌生的臉時,他才意識到來人並不是程燎,是個輪廓硬朗的年輕男人。對方留著比程燎更短的寸頭,一雙微斜的吊梢眼看上去略顯邪氣,不像是好相處的性子。“我叫袁存。” 他咧開嘴唇朝林原野笑,“謝謝你的奶茶。”林原野很快就將視線從他臉上轉開,“不用。”“奶茶花了不少錢吧?” 察覺到他流露出來的冷淡,袁存若無其事地裝作視而不見,從身上摸出一盒煙來,將拿煙的盒口朝向他那邊,“抽煙嗎?我這煙比他們那幾塊錢的便宜牌子好抽。”林原野聞言,垂下眼睛來,掃了一眼他捏在手中的煙盒。正如對方所說,這盒煙的價格,大約能抵得上娃娃臉再買好幾包煙的價格。“謝謝,我不抽煙。” 他漫不經心地出聲拒絕,抬手壓低了額前的帽簷。袁存輕輕笑出聲來,並未刻意去探究他話中的真實性,將手中的煙塞回褲子口袋裏,繼而轉開話題詢問:“你是做建築設計工作的?”他的字裏行間,雖然都帶著幾分不經意的口吻,卻明晃晃地透露出了,對林原野的濃厚興趣。林原野嘴上並未拆穿他,藏在棒球帽下的那張臉,已經隱隱浮現出厭煩來。他抬起眼皮環顧四周,想要尋找程燎的蹤影。娃娃臉和李哥仍舊蹲在菜地旁,工頭和他的妻子忙於清點收上來的菜,言言撐傘站在幾米外的地方,唯獨不見程燎的蹤跡。四處搜尋無果,林原野雙手捧住臉頰,百無聊賴地垂下眼皮看腳邊爬動的螞蟻。一隻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突然從他的帽子下方伸了過來。林原野皺著眉毛抬頭,看清麵前這隻隱隱熟悉的手後,餘光掃向了自己的身旁。袁存依舊坐在他身側沒有動,甚至在看見這隻突然出現的手時,也沒有開口說任何話。下一秒,程燎低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來:“走了。”短暫的愣怔過後,林原野迅速會意過來,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程燎握住他的手,將他從台階邊拉了起來。男人拉他的那隻手很快就鬆開,繼而落在了他肩頭。程燎雙手握住他的肩頭,將他從自己麵前轉過去,低眸略微掃了一眼他身後。“褲子上的灰拍一拍。” 他鬆開林原野的肩頭淡聲提醒。林原野便低下頭來拍了拍自己的褲子。拍完以後,察覺到袁存朝自己投來的明顯目光,他心情不錯地抬頭,在袁存的目光裏輕輕勾了勾唇角,繼而轉身跟著程燎走了。娃娃臉和李哥站在不遠處等他們,待兩人走近以後,娃娃臉才壓低聲音道:“林哥,你不要和袁存講太多話。”林原野看向他的眼裏浮起淡淡的疑惑來。“工地上都知道我們幾個和你熟,前陣子我們宿舍和他鬧過矛盾,還差點打起來,程哥出麵這事才解決。” 娃娃臉主動解釋給他聽,“我們也是怕他遷怒你,才讓程哥過去叫你的。”這樣一來,程燎剛才的那些舉動,似乎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林原野點了點頭,回答他道:“我知道了。”工地要到晚上七點才下班,林原野在飯點前,就背著畫板回去了。到家扔下畫板,他立馬去浴室裏洗澡,將身上那件反複汗濕的襯衫換了下來。沾滿汗液的襯衫變得皺巴巴的,不缺這點買襯衫的錢,林原野直接將衣服丟進了垃圾桶。隔天再去工地時,他就學聰明了,從衣櫃裏翻出便宜耐穿的 t 恤換上。昨天傍晚回來以後,林原野就沒有再出門。打開麵朝前院的那扇門時,目光觸及走廊外留有殘餘濕意的地麵,他才意識到昨晚真的下了一場雨。此時空氣中光線清透明亮,天邊的太陽雖然少有地被雲層遮擋,但依舊是幹爽的好天氣。甚至托昨天夜裏那場雨的福,林原野終於在七月的三伏天裏,感受到了難得的雨後清新與涼爽。夏日的溫度終於降了下來。看過天空裏潔白幹淨的雲層,沒有再去留意手機裏聯網的天氣變化,同時也打消了回去拿傘的念頭,林原野背著畫板走出院子,朝遠處的工地走過去。工地上今天似乎很忙。整整一個上午,林原野坐在納涼棚下,都未曾見程燎和其他人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他亦沒有再四處走動,畫筆拿起來以後,就沒有再放下過。快到中午飯點時,倒是有出乎意料的人找了過來。袁存捏了串葡萄從棚外走過來,瞥見他單獨坐在棚下,便步調悠閑散漫地晃了進來,徑直繞到他身後,從他臉邊俯身彎下腰來,語氣熱絡地問:“大畫家在畫什麽?”林原野將頭朝旁邊偏了偏,並未刻意去遮擋畫紙上勾出來的線條。畫上是簡單而又潦草的建築結構,沒什麽不能給旁人看的東西。袁存應該是信了,從他身旁直起身體來,將捏在手中的那串葡萄,遞到了林原野的眼前,輕聲哼笑著問:“我剛拿的葡萄,大畫家吃不吃?”林原野坐在凳子上沒有動,沒有絲毫要回答他的打算,也始終沒有伸手去接。耐著性子等了片刻,袁存有些不快地眯起眼睛來,“大畫家是嫌葡萄不幹淨看不上?”“謝謝,我不吃葡萄。” 忽略對方語氣中明顯的情緒轉變,林原野放下畫筆起身,朝棚外走了出去。棚裏的人原打算追上去,但看見遠處有人叫住了林原野,又就此作罷。他在林原野的凳子前大剌剌坐下,架起腿來哼著歌吃葡萄。葡萄看著清甜多汁,吃到嘴巴裏卻是酸的。袁存一張臉瞬間就拉了下來,將葡萄連皮帶籽吐在腳邊,吐完以後仍是不解氣,餘光瞥見林原野擺在那裏的畫板,又用沾滿汁水的指腹去翻看他的畫紙。不料隻是順手一翻,就讓他發現了藏在第二頁的那張畫。認出畫上男人熟悉的輪廓與五官,袁存定定地看了片刻,隨即哼著歌將那張畫,從畫板上輕輕扯了下來,折起來塞進了褲子口袋裏。吃午飯的時候,林原野才從李哥聽聞,天氣預報提醒下午可能會有大雨。倘若雨勢太大,為了工人的安全考慮,工地上所有的工作就隻能暫停。工作暫停容易耽擱整個工期的進展,上午工頭就召集所有人開了會,希望大家稍稍加快手上速度。為了配合和響應工頭,自然也有鮮少有人忙裏偷閑,從納涼棚那邊路過了。林原野愣了愣,這才拿出手機看了兩眼。果真就見手機上的天氣軟件裏顯示,整個小鎮下午都將會有一場大雨。心知肚明自己沒有帶傘,林原野麵上卻半分憂慮不顯,也沒有絲毫吃完飯就提早回家的打算。他慢悠悠地吃完了午飯,繼續回到納涼棚裏去畫畫。工人們的午休時間被迫大大縮短,吃過飯沒過多久,就又全部回到了施工區域上。而在走出吃飯大棚的時候,瞥見視野盡頭逐漸變得暗沉壓抑的天光,以及天邊染上墨色的厚厚烏雲層,林原野心中就已經對天氣預報信了大半。大雨是下午三點左右到來的。起初隻是藏在涼風裏零零落落的小雨點,不到兩分鍾的時間裏,就演變成了黃豆大小肉眼可見的雨滴,再到最後穿透風聲砸在棚頂時清晰可聞,不消片刻便模糊視野的巨大的雨水簾幕。林原野坐在棚下朝外望去,看見遠處高高搭起的建築骨架,很快就隱沒在了雜糅青黛與淺灰兩種顏色的朦朧雨霧中,連帶著一起被吞沒的,還有那些在架子下方移動時若隱若現的微小黃點。那是工人頭頂安全帽的顏色。工人們似乎已經停工撤離,林原野也起身開始收拾畫板和紙筆,準備淋雨跑去工人的宿舍樓。而在這個時候,越來越大的雨勢裏,似乎傳來了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林原野手中動作未停,循聲抬頭看向雨中,便看見程燎那張英俊熟悉的臉,逐漸從灰色的雨幕裏清晰地顯現出來。林原野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目光遠遠追隨雨中的人影而動,直到男人頭頂遮雨的外套,大步跨入自己所在的棚下。拿下遮在頭頂的外套,瞥見站在棚內沒動的林原野,程燎抓著外套皺起眉來,“你沒有回去?”提前想好說辭的他不慌不忙地開口:“我在畫畫,沒有留意天氣和時間。”對方皺著眉頭問:“帶傘了嗎?”“沒有。” 林原野在男人的目光裏緩緩搖頭。“不帶傘也不看天氣,” 程燎冷淡的嗓音裏透著幾分沉,“你打算怎麽回去?”林原野沉默地對上他的視線,片刻後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還沒想好。”男人不再看他,抖了抖手中外套上的雨珠,重新將外套展開,露出外套裏沒有淋雨的內襯來,“過來。”林原野愣了一秒,隨即就反應過來。程燎話中的意思,大概是邀請他共用那件外套擋雨。對眼下這樣的發展樂見其成,他下意識地便邁開腳步往前走。沒走兩步,又聽見對方話語簡短地開口:“畫板。”林原野轉身將桌邊的畫板帶上,回頭見程燎雙手拎著外套走向自己,便主動伸出一隻手去拿。帶有男人體溫殘留的寬鬆外套,臨頭從他的視線前罩落下來,瞬間將林原野裹得嚴嚴實實,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在外麵。林原野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很快就染上了明顯的怔愣與錯愕。“嫌髒?” 準確捕捉到他眼中的情緒,程燎眉眼不動地問。“不——” 林原野想問他,不是一起躲嗎?“嫌髒也沒用。” 按住他那隻欲掀衣服的手,男人麵色淡淡地打斷他,“你沒有傘。”“不想穿我的衣服,下次出門就記得帶傘。” 程燎說。第8章 狼狽林原野沒有再拒絕,他將自己的畫板遞給程燎,示意對方可以用來擋雨。兩人從棚裏出來,在雨中朝宿舍樓的方向跑過去。工人們大多已經回到了宿舍中,兩層高的小樓忽然就變得熱鬧擁擠起來。程燎帶他昨天進了那間宿舍裏,娃娃臉和李哥坐在床邊看手機,程燎取了抹布過來,擦幹林原野畫板上的雨水。林原野脫下罩在頭頂的外套,站在門邊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回頭將衣服掛在了旁邊的空椅背上。窗外雨勢似乎不減反增,雨水接連不斷地砸在窗外玻璃上,發出劈裏啪啦的急促響聲來。宿舍中的工友們見到林原野,也紛紛意外於他沒有提早回去。“下這麽大的雨,小林你要怎麽回去?” 李哥語氣關心地問,“你家住得離這裏近嗎?”林原野微微一頓,回答他道:“不是很近。”“那豈不是要等雨停才能走?” 娃娃臉低頭打開手機裏的軟件,“天氣預報說雨要一直下到晚上。”程燎拎了兩把椅子過來,坐下以後擰眉出聲問:“你們誰還有傘?先借給他。”娃娃臉說:“我的傘已經借給李哥了,他要去接嫂子下班。”程燎又問了宿舍裏的其他人,有些人家中有老婆有孩子,平日裏不住工地的集體宿舍,都需要傘才能回家。隔壁宿舍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而那些不需要出門的工友,雨傘也都已經其他人被借走了。程燎最後從工頭那裏,借來了言言昨天落在工地上的遮陽傘。林原野當著男人的麵,將小巧可愛的遮陽傘撐開看了一眼,而後神色坦然地抬起臉來,對上程燎那雙眼眸道:“傘麵太小了,遮不住太大的雨。”娃娃臉亦忍不住插嘴問:“兩個人隻有一把傘,程哥你要怎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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