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嘉手足無措,拚命地嚐試用喉嚨發出聲音,然而無濟於事,喉嚨像是被火燒一樣。他已經有過一次失聲的經驗,無數次嚐試失敗過後,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情況。剛剛那個高音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落嘉眼睛眨了眨,像跌入了懸崖,後脊背湧起一股徹底的寒冷,好像有刀子在劃拉他的背部。他要毀了。什麽都沒有了。發不出來聲音,世界好像也變成了黑白色。落嘉呆呆地等著這段間奏過去,間奏他可以不唱,但是下一節就是歌詞了。可是失聲了,他唱什麽。忽然之間,耳返裏傳來一把低沉的聲音:“是我。不要害怕”落嘉的呼吸一窒,驟然放大了瞳孔,手裏捏著麥克風。舞台燈光和幹冰好像也停止了漂浮流動。那股聲音就像一張溫柔的墊子,托住了許落嘉,也像是漂浮在寂靜的宇宙裏,忽然傳來一聲久違的呼喚。落嘉恍然間回過神來,眼睛有些溫熱,忍不住抬手撫上耳返,讓聲音更真切一些。耳返裏的人堅定地說:“繼續唱,假裝唱。剩下的交給我。”落嘉點點頭,抬起頭,手指貼著耳返。他的眼睛眯起來,在一重又一重的舞台燈光背後,是遙遠的演播室,他好像看到了傅司年的臉。臉色蒼白,頭發卷曲,瞳仁就像就像經年苦澀的杏仁。表情依舊高傲冷酷,說:讓他不要害怕,繼續唱下去。第55章 這是許落嘉第一次假唱, 他竭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強迫著自己的目光一直凝視著那盞追光,嘴唇不斷囁嚅, 無聲地念著歌詞。他握著麥克風的手還在微微地發抖,根本不敢往下看,下麵全部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 他怕自己對上某一個觀眾的眼睛, 立馬就崩潰。耳返卡得耳朵很痛,可是落嘉忍不住伸手,讓耳返貼得更緊一點。像美人魚有了雙腳,走在沙灘上, 盡管每走一步都很痛,但是心底裏其實是期盼著那股疼痛的。痛讓人感到真實。真實的幸福也好,悲傷也好,總之都是纏繞在自己身邊的感受。耳返裏, 傅司年的聲音低沉帶著一點蠱惑,在低聲地唱著歌,慢慢地哼著舞台上的歌詞。他沒有再說別的話,就隻是哼著, 帶著落嘉一起唱。導播室裏昏黑幽暗, 隻有各種顏色的指示燈無聲地閃爍著, 所有人都安靜了, 低著頭,默默地看著傅司年高大的背影。等到再一次間奏的時候,傅司年在耳返裏對許落嘉說:“做得很好。小心走位, 你前麵馬上就要有焰火噴出來了。”許落嘉呆呆地點點頭, 完全根據本能行事, 幸好走位的順序已經刻在了記憶的最深處,落嘉安全地站到升降台處,機器啟動,落嘉緩緩地升起來。“預備。走。”傅司年提示道許落嘉深呼吸一口氣,升降台緩緩升起的時候,正好是歌曲最後的一次副歌,落嘉舉起麥克風。在畫麵上和現場,所有人也是安靜的,看著中間落嘉緩緩升到最高處。在他的腳下周圍,是一片金黃色的焰火盛騰,周圍流燈四溢。落嘉空靈的聲音宛如天籟,聲音帶著畫麵感不斷蜿蜒,在所有人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片火樹銀花,家和國安的盛世圖景。最後一個尾音輕輕一收,咬字蘊藏著無限的韻味。觀眾漸漸回過神來,紛紛呼吸,便看到舞台中央的許落嘉閉起雙眼,脖頸微微昂起,露出一條淺淺的青筋,像一個掙紮求生的白天鵝,有種油畫般的質感。大家都以為他是唱高音,但是隻有落嘉和導播間的人知道,他隻是在竭盡全力地想要發出一絲聲音。可是直到最後,落嘉唱完,深深地鞠一躬,許久都沒有直起身。導播室的機器仍然沒有傳來許落嘉的一絲聲響,隻有紊亂的呼吸和吸鼻子的啜泣聲。大家的視線落在舞台上仍然在鞠躬的許落嘉,眼圈有點紅了。五秒鍾之後,落嘉直起身,舞台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在畫麵另一端,主持人開始講串場詞。落嘉是幾乎飛跑著下舞台的,他不可以耽誤下一個演出。一旦下了舞台,許落嘉整個人都垮掉了,撐著膝蓋休息,後背的冷汗緩緩地落下來。初姐過來抱著許落嘉,說:“太棒啦!小嘉,唱得很好…你怎麽這麽累。”落嘉眼睛完全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搖頭,滿臉悲傷,沒有說話。初姐的笑容立刻僵住,她迅速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不敢置信地看著落嘉喉嚨,無聲地做著口型,意思是“不能出聲了是嗎?”許落嘉捂著眼睛,點點頭。初姐感到一陣後怕,她睜大眼睛,回頭看看舞台,然後迅速拉起許落嘉的袖子,低聲說:“走,先回去。”王靜初腳步飛快,拉著許落嘉回化妝間,推開門進去,“坐著。”王靜初謹慎地關上門,鎖住,門鎖“哢”一聲,落鎖。鎖好門以後,她回過頭,看著許落嘉的臉龐,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在房間裏,踱步,說:“沒事。也不用太緊張,演出是沒有問題的,這一層已經平安落地了,上頭不會找你喝茶。就是要擔心輿論的問題,畢竟事態緊急,肯定會有人說出去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落嘉坐在座位上,已經緩過神來了,他朝著初姐點點頭,歎了一口氣,然後再指指自己的喉嚨。王靜初看一眼落嘉,安慰他說:“這個也沒事的,早就打算好了,唱完這個舞台就停一段時間,等你嗓子徹底好了再說。”她轉一個話題,問:“你是一開始就沒有聲音了嗎,怎麽會放錄音放得這麽及時。”落嘉轉頭,在桌子上找到一張紙和馬賽克筆,刷刷地寫著:我的耳返裏有傅司年的聲音,他一直在指揮我。初姐抬頭,看了一眼許落嘉,眼神有點意味深長。落嘉顯然看到了初姐的眼神,他的筆尖一頓,沉默了一下,繼續寫:他的公司恰巧是晚會的出品方,但是這個舞台機會是悅姐和我努力換來的,絕對,絕對,跟他沒有什麽關係。我們很少聯係。初姐了然,“哦”了一聲,點點頭,笑得溫婉:“小嘉,跟了一段時間,我知道你是個努力的孩子,不用這麽緊張的。”但是你老公要拚命塞資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起傅司年,初姐又笑了,心裏說傅司年在所有人麵前牛得跟什麽似的,被所有人捧著圍著。私下裏,他老婆卻恨不得跟他的關係撇得遠遠的,差點把我們不認識刻在腦袋上了。初姐看著落嘉的表情,感覺到他應該不是為了隱瞞資源的事情,而是真的不願意與傅司年產生一丁點關係。初姐想起別的經紀人同行說的,說等年紀大了幹不動了,就去網上發帖爆料,專門八一八曾經手底下的藝人的各種八卦。當時王靜初也笑著附和。但是,別的藝人還可以隨便聊一聊,說點無傷大雅的小事情。但是許落嘉的事情,她不敢說的。就傅司年那個勁,分分鍾像貞子一樣從電腦裏爬出來,掐著她脖子幽怨地喊:“為什麽編排我老婆……”許落嘉奇怪地看著初姐的表情,低頭在紙上寫著三個字,“笑什麽”,然後舉起來遞給初姐看,等答案,因為過於專注,腦袋不自覺地歪到一邊。初姐揉了一把落嘉的頭發,搖搖頭,從小包裏拿出手機,準備上網看看輿論風向,假唱這件事情可大可小。正欲解開鎖屏,化妝間的門口忽然傳來咚咚的響聲,節奏,有規律。初姐刷手機的手指一僵,抬起頭,迅速與落嘉對視一眼,然後給一個眼神落嘉,讓他不要動,自己去開門。初姐將手機放好,走到門邊,問:“誰?”“我,傅司年。”門外的人回答十分簡短,帶著不容抗拒的低沉磁性。初姐回頭看了一眼落嘉,然後手指摸上門鎖,輕輕一扭,門被打開了。傅司年站在門外,舉著手機,放到王靜初的麵前,同時用冷漠的眼神提醒她閉嘴。王靜初一看手機屏幕上的熱搜和新聞,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的後背迅速緊繃,準備進入戰鬥狀態,臉上笑得愈加溫婉,點點頭。她正向轉頭,告訴落嘉要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就看見落嘉拿著手機在刷,眉頭皺得很緊。王靜初心裏一個咯噔,笑容收起來。都市人習慣性在碎片的時間裏拿起手機,在開門的兩秒鍾裏,落嘉拿起手機,掃到微博推送,自己的名字映入眼簾。他眉頭輕蹙,解鎖點開,就看到了新聞。現在微博上已經全部爆炸了,到處都在罵許落嘉假唱,丟臉丟到太平洋去,趁早滾出娛樂圈算了。許落嘉出道以來順風順水的,即使資源有些逆天,但是因為能力是頂尖的,脾氣又好,從來沒有遭遇過大規模的惡評。可是現在,許落嘉的手指輕輕一刷,再放開,就從指尖冒出幾十條新的惡毒的評論。整個世界的惡意像毒蛇一樣纏繞著落嘉的指尖,漸漸地攀附上四肢,涼意直抵心髒。落嘉盯著屏幕上的那條新消息,徹底地陷入了呆滯。他記得這個bot,那時候他出道沒多久,這個bot就一直很活躍,支持他,一路陪著他直到今天。可是落嘉現在看到,這個bot說:對你失望了,許落嘉。江湖再見。再一刷,這條微博又迅速被別的辱罵惡評掩蓋,落嘉看著,越來越難受。僅僅是十秒鍾左右,他已經略過了上百條的辱罵。“資本玩|物”,“賣|屁|股的營銷咖”,“廢|物”,“賤|人”,“欺騙觀眾,恰爛錢”,“回家給爸媽剪墳頭草吧”等等……落嘉越傷心就越想繼續刷,然後手裏一空,手機被人奪走。落嘉抬起頭,眼睛通紅,眼尾有點腫了,像是塗了一抹胭脂一樣,臉頰還掛著淚,看著麵前的人。他伸出手掌,意思是讓傅司年把手機還給他。“別看了。”傅司年不知道為什麽,聲音有點沉默,捏著許落嘉手機的那個手臂微微發抖。他接受了一整夜的刺激性治療,來見許落嘉都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就像是明明最害怕毒蛇,卻仍然要靠近它,撫摸它,安慰它。許落嘉的手掌依舊停在半空中,執拗地想要拿過手機,很奇怪,看那些評論看得手腳冰冷,渾身發麻,可是他還是想要看。傅司年搖搖頭,將落嘉的手機放進自己的口袋裏,按住自己發抖的手臂,控製住自己神經質的恐懼,低聲說:“別看了,我會幫你解決的。”傅司年說,“你現在應該去做手術,看醫生,陌生人的評論對你沒有意義。”落嘉抬手擦掉臉頰上的淚痕,拿起紙和筆,上麵唰唰喃地寫著:他們不是陌生人。有些評論還頂著他的照片頭像,id裏麵也夾著自己的名字,也許曾經是他的支持者。這些評論才是最讓許落嘉在意的。曾經支持你的人,有一天對你說,失望了。許落嘉哭是因為這些人哭。崩潰時因為這些人崩潰,不知道能做一些什麽,挽回他們的腳步。傅司年盯著那張紙,上麵也寫了剛剛落嘉和初姐的對話,那幾個字“沒有聯係,沒有關係”撞入傅司年的眼眸。傅司年的呼吸輕顫幾下,用手指抹著上麵幾個字,“沒有關係,沒有聯係。”這幾個字就是許落嘉怎麽看待他的,怎麽看待他跟自己的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