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幫凶


    六十四蹭飯(下)


    邵桀掀起眼皮定定地看著沈遇安臉上那點兒不方便明說的欲言又止,眉梢一挑,顯然當即就猜到了他這位老朋友掖藏起來的話頭。但他沒急著搭茬兒,隻是用指腹捏著酸得他直哆嗦的花果茶杯沿轉了一圈,餘光覷見請客吃飯的領隊經理也食不下咽地梗著脖子往他的方向偏頭,這才無聲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開口。


    “蔣唯禮最開始在網吧戰隊打業餘和次級的時候就當過操盤假賽的黑手,那會兒還是小作坊剛起步的幾位老板或多或少都跟他有過接觸……當時電競項目絕大多數還被劃在‘不務正業歪門邪道’的範圍裏頭,哪像現在啊,政府引資招商建園區競標入駐的——”


    邵桀撇了下嘴角,又拎起茶杯抿了一下,齜牙咧嘴地攔住了沈遇安試圖挑明的截口:“……有過一個聊天群是吧?沈禹也在裏麵,放心吧,這次來申寧之前他特意找我敲打過,這事兒不會鬧大的——蔣唯禮之所以急著聯係我,也是因為這個,怕我不管不顧地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揭他的底,到時候這點兒屎盆子就得囫圇地都扣在他的腦袋上麵。”


    邵桀的話與其說是兜底,倒不如說是一顆表明態度的定心丸——幾個作坊起家賺錢的路數或多或少都沾打過擦邊球,蔣唯禮早些年盤算攛掇的事兒但凡揭到台麵上,當初那些位掛在境外合法地區賬戶上小賭怡情的老板們難免要被輿論風聲抽上幾鞭子,沒權沒勢擇不清楚的,那保不齊就得抱著鋪蓋卷住幾天派出所。邵桀倒是不在乎徹底掀了這張吃飯的桌子,不過傾注了不少人青春心血堅持奮鬥的賽事項目總算趨於正規落個正大光明的名目,他即便做不到錦上添花,也從來沒打算落井下石,牽扯無辜地把大家夥兒的船鑿個底兒穿。


    沈遇安斂起眉頭盯著他看了半分多鍾才確信地點了點頭,耷眼看見邵桀手機上那一串兒蔣唯禮的未接來電,哭笑不得地懟了他一拳頭。邵桀不以為然,擎等著餐廳特色沒流沒派的新式揚州炒飯端上桌扒了幾口才拎著振動地燙手的手機起身要走。


    “我出去送。”


    沈遇安壓住了準備起身的領隊經理和一旁跟著揪心的小鄧小朋友,拖遝著腳步跟在總算接通了電話的邵桀身後,直等他掛斷電話停在空落落的餐廳大堂門口,這才揣著口袋往他身邊湊了湊:“蔣唯禮跟這兒催命呢?離這麽遠我都能聽見他在那嚎。”


    “怕我咬人鬧事,約我見麵聊。”邵桀攥著手機稍微仰了下上身,瞄了眼空無一人的長廊過道,正兒八經地揚了揚下頦問道:“剛經理在那坐得跟尊彌勒佛一樣,他們對你這事兒有什麽看法沒有?”


    “暫時是沒有,甚至還挺關心小寧住院的情況……不過多半是因為春季賽沒替補,怕掉推廣斷資金什麽的,等到夏轉的時候就不好說了,估計懸——”沈遇安為他這一招棋錯盤算了挺長時間,這會兒倒是比邵桀預料的還要看得開,“我跟經理和教練都提過,要不幹脆就趁事情發酵之前退役,我這個年紀……也不虧。”


    邵桀沒想勸,隻是嘶了口涼氣,又沉沉地歎出來,“你爸的債你可以不管,但沈遇寧怎麽辦?不是說還得每年住一段時間醫院?”


    沈遇安乜著他擰在眉頭裏的別扭,輕聲就笑:“不退役……頂著假賽未遂的風頭,掛牌出去在哪個俱樂部裏不是風險?再者說,不管我有什麽難處,動心思打假賽就是違反規則,以前黑網吧那是迫不得已,現在成與不成對現在在役的選手來說也不公平……”


    邵桀點了點頭,停頓了幾秒再晃晃腦袋:“……你等我再想想——”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沈遇安截住了邵桀的執拗,拍了拍他的肩頭,“不管怎麽講,小寧的事謝謝你,你拉我這一把就夠了,剩下的看我造化,好好打,爭取決賽見。”


    邵桀沉默幾秒,總算是聽明白了沈遇安到此為止的不想強求,他站在原地沒應聲,隻是提步離開的時候揮了揮手,搖搖晃晃地鑽進了街麵霓虹的車水馬龍當中。


    蔣唯禮這頓私下對質的便飯約在了一家深入居民區的烤串蒼蠅館。


    飯館的店麵不大,藏在一個離格蘭迪思酒店沒多遠的老舊小區巷道拐角裏麵。道沿的路燈光線斑駁灰暗,在巷口縮擠扭曲的潮風悶頭湧灌出一種詭異的窒息感,恍惚間像是三年多以前那個幾乎命懸一線的雪夜,甚至奔赴的都是同一個人邀約的“鴻門宴”。


    邵桀繞過明顯剛熄了炭火撤到一旁躲過警車巡視的烤爐,站在飯館門前粘掛著黑色油汙的地毯上猶豫了幾秒才抬腿推門,越過飯館裏三兩個已經小酌上臉的大哥,了了眼屋子盡頭半敞著門板的簡陋小包間,縮著脖子鑽進裏麵。


    屋子裏隻有蔣唯禮一個人,桌子上點餐堆放的烤串都快摞成小山。他連消毒碗筷的塑料包裝都沒扯開,不知道已經兀自在包間裏坐立不安地兜了多少圈,早先濕漉漉拖擦過的地麵上都能看見蔣唯禮疊踩了幾圈的黑腳印,和他抽了掐,掐了再點的煙。


    倆人沒什麽可寒暄的閑話,蔣唯禮甩上門板翹起二郎腿坐在桌邊,嘴裏那點兒質問八成在肚子裏盤算了許多遍,張嘴就是開門見山:“沈遇安半道反悔,是不是你幹的?”


    “站在朋友的立場提個醒而已。”邵桀搓著手機殼背後的拚圖滑塊,麵子上八風不動地坐在了蔣唯禮對麵,拿了雙筷子戳漏了跟前桌麵上的消毒碗筷包裝,抵著情緒不佳又嗆了涼風開始鬧脾氣的胃,聞見烤串油辣鮮香的味道不自在地蹙了下眉,“我可沒打算隨隨便便地砸人飯碗斷送前程,所以你應該擔心的人不是我,而是蹲在拘留所的劉水。”


    蔣唯禮大概是覺得單翹起二郎腿也不夠傲慢,抱著胳膊捧在胸前,強壓著寫畫在臉上的煩躁,揚起下頦睨視著對麵:“邵桀,我知道你因為當初我灌你酒差點兒沒命的事記恨我,不過沈遇安的事沒能成行,那些亂七八糟的錢又沒落在我頭上,你不能因為你被人舉報涉嫌假賽不能脫身,就想把我也拽下水,更何況有的事口說無憑——”


    “且不說單我打聽得知的你那些洗淨分散的賬……劉水那邊跟你關聯的賬目數額就擺在那兒,從哪兒來往哪兒去查一下很正常吧,你還真把警察當傻子啊?是,劉水可以收買,但你許給他的錢夠買他幾天閉嘴?還是說……你自我洗腦太久,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片葉不沾身的好人?”邵桀抬眼接住了蔣唯禮丟過來的視線,乏善可陳地晃了晃腦袋,“如果你打這幾十通電話就是想炫耀你不會被任何人抓住把柄,那我倒不如,狗急跳牆一次給你看看?”


    蔣唯禮嗤聲:“隻要沒有警方協查的流程和文件遞到跟前,你狗急跳牆也沒——”


    “我知道,賽事組有你的人。所以我才來吃你這頓飯。”


    邵桀托著下頦眺著瞬時僵怔的蔣唯禮,摸索著口袋拎出一小塊u盤,輕輕彎了下眉眼,“……蔣唯禮,我可是帶著誠意來的。做個交易怎麽樣?絕對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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