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幫凶


    六十三偶遇(下)


    天氣預報前腳剛接連發布了兩則大風降雨的藍色預警,直奔市局大院的輔道路口就狂躁地卷起幾陣急風,掀得砂礫打著旋兒地飛揚而起,剮砸在剛清洗拋光過的車身玻璃,“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


    梁霽抬手調低了實時路況播報的新聞聲音,輕輕壓合上緊急處理好工作的筆記本電腦,隨手擱置在副駕駛,抬手整理了下適才為了方便操作折挽上的襯衫袖口,耷落著視線確認了一下表盤上的時間,轉而漫不經心地抬眼,漠然地眺視著路口那處擺了整個下午的早餐攤。


    驟急的風裏似乎從昏沉重疊的雲層裏擰擠出幾顆偌大的雨滴。


    擺攤的大娘大概是想撐傘,然而四下通達的路口連風都吹刮得亂糟糟的。大娘拖著一人高的大傘艱難地比劃了半天,撐著膝蓋倚靠在車把旁邊歇了歇,到底還是把髒舊的棚傘斜著塞回到餐車的下麵,抬腳踢開墊著車輪的石塊,彎腰擱藏到路旁的花壇裏麵,嗬斥帶喘地推動了生意寥寥的攤車,看著離開的方向,應該是往居民樓附近專供攤販擺置的市場那邊。


    梁霽麵無表情地抵著方向盤,一錯不錯地注視著那個始終抱著個小皮球圍著擺攤大娘轉悠的小不點兒,有些意外地撞上了小孩兒忽然直勾勾地扭頭盯看過來的視線,稍稍挑起眉毛輕哼了一聲,掛著空擋踩著刹車用力地轟了一腳油門,然後得意又挑釁地看著小孩兒慌慌張張地撲奔到大娘的車把旁邊鑽進裏懷,撂下手刹抹了一把方向盤,徑直掠過市局正門,遊魚一般鑽進了臨近下班高峰期的車海。


    低速駛過繞行至城郊外環線的匝道,梁霽正敲著方向盤百無聊賴地等待著路口超長紅燈的頻閃讀秒時,徐沐揚的電話恰好接通進來。


    “忙完了?”梁霽並不擅長在分隔兩地時主動提及兩人之間未完待續的爭吵矛盾,每一通電話都盡可能揭掀開完全嶄新的一篇。他善於體貼關心,留意著車載外放的通話裏窸窣混亂的背景音,“剛吃上飯?我發的消息你看到了?”


    “嗯……抓緊給你回個電話。你怎麽還去經偵了啊?又是因為你弟弟的事兒?”徐沐揚這一整天都在舌辯群儒,嗓子沙啞得幾乎隻能氣聲說話,話說半道甚至還能聽見手裏的礦泉水瓶被她捏得嘩啦直響,“……還在忙呢?開車的話就等晚點再說。”


    “梁明身上的事周期很長,調查起來如果需要公司方麵配合的話,我肯定是要到場……車上沒人,外放,正好跟你說話提提神。”梁霽聽見音響裏徐沐揚放大得幾乎具象化的沙啞聲音皺了下眉,“邵桀的事,接下來的安排敲定了嗎?吵起來了?嗓子啞成這樣。”


    “我這邊聯係確認邵桀跟劉水身上的案子無關之後,他們主辦方賽事組不是一直要一份文件嗎?虧著你幫忙,人在經偵能先發個掃描件過來……後續肯定是沒問題,不過比賽就難說了——這個審查流程拖拖遝遝的,隻能盡力爭取讓邵桀正常參與比賽,好在還帶了個奇兵小將……”徐沐揚歎了口氣,往嘴裏扔了塊喉糖,“也算是打了個提前量,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梁霽抬眼眺著路麵上方通往壩莊後峪的指示路牌,輕哼了一聲,“……早知道這麽麻煩,還不如當初留下那個蔣唯禮了。”


    “留個定時炸彈?別怪我沒提醒你啊,蔣唯禮現在所在的那個俱樂部,背後的投資方,可有梁明參與在其中,他手裏鼓搗過什麽生意,你應該比我清楚。”徐沐揚咂了咂舌尖,極輕地歎了口氣,“邵桀這孩子心思深,但不打歪主意,蔣唯禮功利心太強,腦子用錯了地方。再者說,對外招商的時候肯定是成績至上,但就我來講,成績不是全部,最起碼現在隊裏氛圍挺好的,既然大家都彼此認可,孩子被別人欺負了,我身為大家長也是有責任的。”


    梁霽對此不予置評,隻是忽然想起今天在警局裏的意外碰麵:“我還以為邵桀這件事,江警官會幫忙。”


    “我倒是想!現成的後門擺在那兒呢,但沒辦法呀,邵桀是鐵了心要做一個優秀的警察家屬,說江警官查案子已經夠忙了,更何況這事兒鬧起來的時候人在申寧,不能添麻煩。”


    徐沐揚無奈地哼笑了一聲,梁霽正要附和,卻模糊斷續地聽見電話那頭傳來霍柯不願過多打擾的低聲:“肉和菜都涮好了,你總吃的這個醋碟——你打你的電話,我給你拿過來,不然這幫狗崽子吃食,等你電話打完就剩鍋底了……還有這個,隊醫給你找的冰敷袋,你那個眼睛明天指定得腫成一條縫……喉寶還要嗎?”


    徐沐揚先湊在話筒跟前說了句稍等,轉而聲音就像是蒙了一層紗霧,大概是掌心輕輕籠扣在手機上:“老霍,邵桀回來了嗎?”


    霍柯飄遠的聲響又窸窸窣窣地往回晃:“沒呢,給我發消息了,說是沈遇安找他,正好去他前東家蹭個飯,跟那邊領隊教練打過招呼了,放心。”


    “這倒黴孩子也不知道偷摸打得什麽算盤,非得事兒都落定了才跟我交待……”徐沐揚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嘴,掀開了捂住的話筒,“你剛要說什麽?”


    梁霽沉默了幾秒,臉上鬆散的情緒幾乎眨眼間消失不見,開口卻像是一如方才:“怎麽還哭了?”


    “合理的宣泄一下情緒,免得被氣死。”徐沐揚自嘲似的嗤笑了一聲,“我剛平板看見黎荔發的朋友圈,城郊療養院的院長要退休啦?新院長選好了嗎?”


    “差不多,我這快過城海路,正奔著康關大道那邊去呢。”梁霽麵不改色地了了一眼前方後峪的指示牌,稍微把車速放緩,“療養院不是要跟政府開發區的醫療計劃項目合作嗎,新院長現在還是醫院胸外科室的主任,他今天值班,我去叮囑叮囑交接的事,畢竟之前是私立的,跟政府部門對接得整理一下。”


    徐沐揚算是經商世家出身,大概知道這賬目履曆資金流的整理牽扯多深多遠。她沒多問,梁霽就適時地把這一通互通有無的電話作結收尾,囑咐了幾句忙完早歇就掛斷電話,轉而目視著已然一片漆黑的夜幕,平緩地把車停在了路旁的道沿上麵。


    惶急狂躁的風聲漸息,豆大的雨點就砸了個鋪天蓋地。


    梁霽熄火關燈,不知在吵嚷的雨聲裏閉目了許久,才被幾聲敲砸在玻璃上的悶響喚醒,搖下車窗,不耐煩地睜開眼睛。


    雨霧和噪聲瞬時間灌湧進車廂裏。


    他懶得去看在大雨裏扯拽雨衣遮掩淩亂的身影,隻伸手接過遞進窗縫的車鑰匙,並不多話地把頭扭撇開去。


    “老地方?”


    “誒老板,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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