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四十一心跳(上)


    財經大學主校門正對圖書館,露台上方那道伶仃的身影在淩冽北風裏搖搖欲墜了半天,恍惚失神地麵朝門外,良久之後又低下頭來,茫然注視著腳下簇擁推擠不住驚叫的人群和消防警車無聲閃爍的光點,扯下染血的羊毛披肩,顫栗地抓成一團,裹著手裏血液幾乎凝結的刀刃,奮力地拋遠。


    金屬利刃先一步掙脫纏裹砸向地麵,“吭啷”一聲尖銳地刺破了圍觀人群裏探究前後原委的窸窣聲響,無能為力的啜泣和徒勞無功的叫喊一瞬寂靜,又轟然爆發鼓湧,浪潮似的推向了正在緊張鋪設安全氣墊的救援人員。


    高校園區裏接二連三的血腥惡性事件鬧得甚囂塵上,再度發生行凶畏罪險情的風聲在呼嚎的冷風裏傳得沸沸揚揚。為了方便救援和警方車輛進入的正門還沒來得及關停,通道先被聞見血腥味兒蜂擁而來的大小媒體占道堵滿,警戒線勉勉強強攔了三道,最外那層的輔警都不知道被擠到哪兒去,警示的熒光線老早就被踩進了清掃未盡的雪地裏麵。


    江陌把車開得一路火花帶漂移,一腳刹車踩到底的時候幾乎頂到救援車的後保險杠上去。她隨手把車鑰匙拋給了死乞白賴鑽進副駕駛裏暈車暈得昏天黑地的邵桀,也沒空多嘴叮囑他幾句,就隻摸索著摳出警官證攥在手裏,腳步不停地側身匆匆瞥向那輛打著關心老朋友安危的旗號一路隨行至此慘遭輔警截停的黑色別克,擰著眉間壓了下唇角,抬手示意著先到一步出門接應的肖樂天,飛快地掀起第二道警戒線,穿行著鑽進了還未疏散的人群裏。


    “先把學生散一散,把緊急通道讓出來,不然待會兒救護車怎麽開?碾著人往前走嗎?”江陌喊住叼著煙就往人堆兒裏縮頭的校區保安,仰頭看向圖書館頂樓的環形露台,視線先被那棵景觀鬆樹枝椏上的披肩掛住,稍微抬手遮住圖書館玻璃幕牆反射的刺眼光線,扭頭掃了一眼四周,抬腿就往圖書館裏衝:“派出所疏散圍觀學生的人手不太夠啊……旁邊管片兒的支援還沒到?”


    “那不都在路上——哦對,師姐你是從醫院往這兒開,走東北那個環線是吧?那估計沒看見,我從西邊兒拘留所過來的,外環路麵也沒什麽事兒……”


    肖樂天盤了盤一頭燥汗的腦瓜頂,腦子不太靈光地慢了半秒,又緊緊跟上江陌的腳步:“昨兒晚上這片兒先下的雨後下的雪……剛派出所的哥們兒說從市區往這兒來的路上了凍還沒清,路麵上追尾的車禍都串成串兒了——逃逸兩個,衝公交站台一個,還有一個是他們自己警車打滑栽溝裏了,已經出去的警力現在還沒撤回來呢……也就虧著消防站離得近,救援到的及時,能趕過來的都在這兒了。”


    “師父呢?”雨雪天氣裏不容忽視的傷處滯脹難捱,江陌抬手輕輕壓住肩傷患處的邊緣,甩了甩發尾上散盡了水汽又黏掛的冷汗,“露台還上不去是嗎?”


    “程燁他爸醒了,交待了放貸之後還入室搶劫那夥人的情況,師父和林組長他們出去了,跟這邊兒報案也就差了十來分鍾,暫時過不來,耿副在。”肖樂天跑出電梯緊提了幾步,並肩挨在江陌身側,沒太看路,轉身的工夫正跟拖著擔架等在辦公室門口的醫生護士撞在一處,略一頷首致歉,撐著門把手示意歪頭:“露台玻璃門沒法撬,直接拆了,但是……上麵的情況不太妙。”


    江陌快步輕聲地湊到了派出所副所長和耿秩的身後,先稍微探身張望了一眼焦急地踱在露台內側邊緣伺機上前的救援人員,視線謹慎地從躺倒在一灘猩紅之中的木鴻身上輾轉掠過,末了掀起眼皮,重重地跌進了何娜空蒙目光裏那一團晦暗陰沉的霧霾。


    “還有呼吸,但堅持的時間可能快到頭了。”耿秩八成是剛做完一輪無用的思想工作下來,嗓子啞得冒煙兒,勻了兩口水言簡意賅:“這個何娜想耗到木鴻咽氣,然後跳樓跟著他一起去,如果救援上前,她就往後退,這個距離想要在她跳下去之前把人拽住根本不可能。也不知道這愛不愛情不情的怎麽這麽大的勁頭,把她爹媽祖宗十八代翻出來念叨都沒用,不講道理,說什麽根本不聽,拿她那刀瞎比劃,這不剛還瞄著底下的墊子往下扔,好在沒挨著邊兒。”


    江陌沉默了兩秒:“下麵氣墊鋪的差不多了……先把木鴻拽過來呢?”


    “圖書館下麵灌木叢和景觀燈帶假山石太多,單靠墊子還是危險。救援那邊……還是希望能先轉移注意力再去撈人,最好兩個都能救下來。”耿秩聽了一耳朵就知道這丫頭攢了一肚子豕突狼奔的莽撞心眼兒,直接把她的話排除在參考意見外麵,“把你個病號找過來是讓你想點兒正經著調的招兒,有沒有什麽嗑兒,能把她往這台子裏麵嘮一嘮?”


    江陌壓根兒沒長什麽能感同身受地理解“愛情高於一切”的腦子,原地傻眼地怔了幾秒,鄙夷地皺起了眉毛:“耿副,你這就是高抬我了,且不說我這危急時刻談判的能耐還屬於一瓶子涼水半瓶子晃蕩,單這個何娜在我和樂天兒跟前就沒幾句實話,我也得有茬兒——”


    愁眉苦臉的話說半路,戳在牆頭上伶仃飄搖的何娜卻像是忽地回過神來——她猛然轉過身,聞聲瞠目地死死盯住江陌的側臉,胸口劇烈的起伏連帶著整個身體都顫抖搖晃起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怎麽還有臉到這兒來?!”


    “架是你吵的,人是你捅的……”


    江陌憑白被扣了個罪魁禍首的高帽子,不動聲色地抬了下眉毛,壓住耿秩神經緊繃地試圖悄聲告誡她不要刺激何娜的提醒,放緩動作提了幾步上前,打橫晃進何娜的視野,淡然地背手示意還在露台內側焦急尋找機會靠近傷者的救援隊員:“怎麽看見我就往我身上賴?”


    “你站在那兒!別過來!”何娜的表情被冷風吹得僵硬,驚懼和憤怒的表情模糊得難以分辨,提高了聲調尖銳地喊叫起來:“如果不是因為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木鴻詢問,他根本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如果不是因為你,嚴思思死了,我本來還有機會回到他身邊……都是因為你,我打了那麽多的電話想求他見麵,他一次都沒接,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機會,沒想到還是為了那個自殺的案子想跟我仔細談一談——他居然為了嚴思思質問我……”


    “所以你就拿著一把刀過來赴約?”江陌碾了碾腳下的雪坑,停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何娜那張幹打雷不下雨的臉,盡量冷嘲熱諷得沒那麽明顯:“要麽皆大歡喜,要麽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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