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四十噴湧(下)


    結束留置詢問那天,木鴻先沒急著趕回財經大學。


    他婉拒了管片派出所民警一道折返學校附近的邀請,在刑偵支隊會客室外的走廊板凳上無聲地坐著,滿目愴然地幹耗了一個多鍾頭,直等江警官湊巧拎著卷宗文件途經身邊多看了他一眼,木鴻才從難以察覺的悵惘裏清醒地意識到時間的流轉,略微欠身,靡靡地拖著步子,遲緩地鑽進了晦暗的黃昏裏麵。


    木鴻始終不敢相信,這樁鬧得沸反盈天的爭議案件當間,居然會有何娜幹擾參與在前。


    他們兩個交識戀愛的年頭不短,無論是在校時的形影不離,還是長久異地之後重逢碰麵,木鴻其實老早就察覺到,何娜時不時地會偷偷替他回絕掉一切異性往來的端倪,以換取兩人戀愛關係之中最基礎的安全感——木鴻常年累月地忙於深造和谘詢,自覺偶有虧欠,小打小鬧的情趣也大多喜聞樂見,卻不曾想,近來逐漸頻繁的爭吵和爭吵過後的一再妥協,居然成為了層層粉飾掩蓋,越積越沉的隱患。


    然而嚴思思實在太無辜了。木鴻實在無法想象,害得那個女孩兒不得善終的惡意源頭,竟然跟何娜有關。


    “所以……最開始跟胡佳蕊說起我勸嚴同學盡早解決王衍糾纏的人,真的是你?你為什麽要說謊呢?你知不知道對於他們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來說,把事情鬧大鬧開,會反過來給嚴同學帶來多大的危險?”


    木鴻糾結了兩日過半,到底還是決定先找到似乎早就被警方無奈刨除在外的何娜,把話問個明白。他倚著圖書館頂樓寬敞環繞的露台矮牆,踩實了腳下被陽光曬照得濕黏打滑的雪,抱著最後一絲期盼看了何娜一眼,在她無聲默認的瞬間,絕望地長歎了一聲出來,揉了揉被皚皚積雪反光刺痛的雙眼:“就因為,你覺得,嚴思思對你有威脅?”


    “木鴻,你還不明白嗎?事到如今,一直在自欺欺人的,其實是你自己。”


    何娜悲戚地迎著木鴻的視線,單手撥開被頂樓冷風吹刮得遮擋視線的發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大概原本就沒想糾結長談,隻披了一件長而厚重的羊毛披肩,另一隻手臂抱揣在披肩裏麵,說話的聲線隱隱打著寒顫:“是,我是想借胡佳蕊之手解決嚴思思這個麻煩,可我就隻是誇張了一點,也不過是想借胡佳蕊和那個什麽王衍的手,讓嚴思思弄明白,不是什麽貨色都能仗著自己有點錢就——”


    “可你隨便說的這兩句話卻害死了嚴同學!”木鴻難以置信地怒視著何娜的眼睛,似乎對她毫不在乎的態度陡然生出令人生惡的厭倦:“不管怎麽樣,你如果覺得是我做了什麽讓你不滿意,你大可以找我發脾氣,為什麽明明聽我說起過她那兩個朋友跟她相處得有問題,還要一再地跟胡佳蕊聯係,逼著嚴思思落了個慘死的結局?!”


    何娜一怔,水霧瞬間蒙上了眼睛:“木鴻!我跟你因為這件事吵架是一回兩回了嗎?吵到我都懷疑是不是我小題大做是不是我有問題——”


    “你難道沒有問題?!”木鴻提了兩步上前,嚐試著想把她的良知喚醒:“唆使學生去勸人自殺,難道你還沒有問題?!”


    “我那都是因為你!”何娜尖銳地喊了一句,聲響混進驟急的風聲裏:“以前你工作學習身邊就有很多女患者女同學不懷好意,我那時候勸的你怎麽就能全聽進去?偏偏嚴思思在跟前你就神誌不清?這是我的問題?你都快被她把魂兒勾走了你還說是我的問題?”


    木鴻被她咄咄地逼退兩步,鞋跟踢在露台的圍牆腳底:“這些我早就跟你解釋過了,嚴思思她情況特殊……”


    “情況特殊……你還怪我不找你撒氣……每次都是情況特殊,我能怎麽辦?我讓你帶著我一起去,你又說涉及到隱私堅決不同意……”何娜眼眶裏的淚水將將蓄滿又被風吹盡,眼底一片猩紅猙獰:“約會半路接了嚴思思的電話就跑去找她的人是不是你?去醫院陪她看病接她回家的人是不是你?還有……陪她去珠寶店看戒指的人是不是你?”


    “你跟蹤我?”


    木鴻崩潰得眉毛擰成一團,垂下視線沉重地勻了口氣,喉嚨裏幹得泛著一股腥甜血氣:“我是不是每一樁每一件都提前跟你說過?接電話跑出去那次是因為嚴思思剛因為男朋友的事和胡佳蕊鬧了矛盾,碰巧在家裏跟他父親還起了爭執,她狀態很差,我擔心她一時想不清楚所以趕過去看一眼;去醫院接她那次,是因為我正好知道早些時候給她做過心理治療的醫生是我在校的直係前輩,本來是想問一下她抑鬱症的治療情況和治療計劃,但那天前輩外出不在,我這才順道跟嚴思思一起回來;至於珠寶店那次……”


    木鴻眼裏一片酸楚怨懟,深沉地看著何娜,覷著她閃爍的目光幾乎哽咽:“那時候我剛跟嚴思思提起說想跟你求婚,那天真的是意外碰見,她看我手裏拿著珠寶店的傳單,就說……想幫我定個求婚戒指,算是這段時間對你造成的麻煩,賠禮道歉。”


    那天木鴻雖然回絕了嚴思思的提議,可看見櫃台裏展示的樣品和設計稿件時,他始終在晃神,心底柔軟地想了半天,要不要盡早地把求婚儀式提上日程,算是給何娜一顆定心丸,彌補這段時間對她的虧欠。


    隻可惜轉眼之間物是人非,木鴻曾經滿心歡喜精心挑選的求婚戒指,永遠也不會單膝跪地捧在何娜眼前。


    何娜愕然地眨了眨眼。


    “你還在騙我。”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淚水奪眶湧出來,“她人都死了你還不承認!你要是心裏沒有鬼,外麵傳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你為什麽不辯解?!他們說你是為了錢騙了人……在背後說你害死了人還能全身而退,你為什麽不辯解?!”


    “這些莫須有的閑話難道要讓嚴思思一個人承擔嗎?難道我要解釋說害死人的始作俑者站在我麵前——”


    木鴻實在太激動,激動得四肢軀幹在露台的涼氣裏侵襲得麻木到幾無知覺。他焦急煩躁地撐握住何娜憤然衝撞過來的肩,隱約覺得頭皮一緊,發梢指尖的體溫驟然被泵吸抽到肋骨之間,滾燙的溫暖轟地從腹部噴湧出來,黏糊糊地把衣服的布料粘作一團——他這才驚詫地低頭,眼前一片灰白霎時炸裂開來,周身的力氣也像隨之流淌進堆積了厚厚一層的白雪裏麵,視線所及,除卻粘掛在掌心裏的腥紅,就是從何娜披肩裏墜落在地的刀刃,和她那張褪到灰白模糊得盡是噪點的臉。


    耳畔的風聲呼嘯成蜂鳴一片。


    “為了她,連謾罵侮辱你都能承擔,那我……就給你個成全。”


    何娜慟哭著輕拂木鴻噴濺了血點的側臉。


    “……我那麽愛你,你為什麽不明白,還要為了別人,假裝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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