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他嘲弄著笑了一聲,臉色很是難看。“你要是知道的話,該說我了。”姚琛澤想象了一下,眼裏有點濕了。“你和媽要是還在的話,大概能給我一些建議吧,至少不會讓我總犯錯誤。”“我不想犯錯的。”“其實,他不吵不鬧,我以為他在我身邊還挺快樂的。”“為什麽那麽難啊。”一聲歎息後,四周重新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銀色的月光鋪成一地的白霜,有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孤單。姚琛澤沒骨氣地抹了抹眼睛。好想左寒。然而有些事確實不是單靠言語可以解決的。如果外界壓力消失,他的惶恐不安大概也就能消失吧,也許左寒就不會感到這麽窒息了。“這次不行的話,我會親手解決掉姚青。”姚琛澤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篤定,好像剛剛的脆弱和遲疑都是錯覺。也就是說,如果姚青這次能逃脫法律的製裁的話,他會賭上下半輩子的自由去殺掉他的父親。他放棄時時刻刻能看到左寒的機會,如果他們之間確實隻有一個人能幸福的話。天是一點點亮起來的,等恍然察覺時,太陽已經露出了一大截。姚琛澤站起身,又沉默地一個人爬下了山坡。隔日,姚琛澤穿著一身黑的長袖常服,來接左寒去宿城旁聽庭審。消失了一天後又神色如常地突然出現了,還是忙前忙後張羅著臨時出院的事。又是他慣常會用的和稀泥大法。法院四周拉上了警戒線,誇張地安排了不少持槍的衛兵。在進門處登記過車牌號,車才被放了進來。“首都軍長也來了,那老頭是中立派最大的官兒,一身功勳,地位比姚青高,肯定要戒嚴的。”姚琛澤給左寒解釋。然而左寒不關心這個。“你和我坐在同一輛車裏,你是又提前打針了嗎?”吵架之後,他難得主動開口,問的還是這個問題。姚琛澤怕他生氣,立即否認,“沒有。”他耍了點小聰明,針孔紮在了別的地方。時間和機會不多了,他不想左寒再不高興。龍涎香淡到仔細聞也隻有一點點,怎麽可能沒有。左寒都懶得去擼他的袖子,冷哼了一聲。“你背著我搞這些小動作,讓我一直以為紀戎隻是個普通的拳擊教練。”他又想起另一件被隱瞞的事。姚琛澤不說話了,手放在膝蓋上,看起來老老實實的。車最終停在了法院台階旁的暗角。說是旁聽庭審,左寒並沒有出去。沒能當成證人,他依舊是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其實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姚琛澤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承諾,一個彌補,他確實也想來的,在知道姚琛澤見他還需要打針之前。現在,他隻想安安靜靜坐在車裏,坐在姚琛澤身邊。哪怕姚琛澤是個不跟他說真話的自以為是的大混蛋。等到傍晚時,幾輛警車從法院後門相繼開走。“今天的審理結束了,孟昭獲的犯罪事實基本梳理清楚,還有點後續工作,明日再進行。”姚琛澤的語氣比往常陰沉,忽然伸出手,不顧左寒的抗拒,執意將他的手緊緊扣住。掌心相貼,是熟悉的溫度,心裏的不安稍稍化開一些。迄今為止收集到的全部證據,物證,人證,沒有一項能把姚青徹底拉下馬的,庭審前他就知道了,今天也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孟昭獲沒有供出姚青。因為首都軍長會來,庭審不對外公開,來的人不多。不多時,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從台階上下來。孟厭主動牽著紀戎的手,沿著台階一階一階往下蹦。不知道紀戎說了句什麽,小狼崽子耳朵一支,嘴一咧,蹦得更歡了,讓人錯覺他才是那隻兔子。等兩人走後,街角那輛掛著熟悉車牌的林肯才從暗處開出。“看到了吧,沒出什麽事,他倆好著呢,別生氣了。”姚琛澤語氣裏帶著點討好的意味。左寒沒接話,轉頭看向窗外。他一直都不去看孟厭,理由是覺得見麵矯情。何況,他也不是那種喜歡關心別人的大聖人。其實也不錯吧,雖然紀戎身份特殊,比普通人身邊危險不少。但比起躲起來,直接麵對更好。如果給他選擇,他更希望清醒地活著,哪怕會因此痛苦不少。他在意的從來也不是掌控和選擇,而是一點點知情權。“為什麽要幫孟厭?”姚琛澤又問了這個問題。或許是親眼看到孟厭變得自信又漂亮這件事叫左寒高興,這回他沉默了片刻,回答了這個問題。“有一次我真的很想死,孟厭拉住我的衣角問我要去哪兒。身上太疼了,我不想理他,他就一直在後麵跟著我。”“那天他陪我在河邊喂了半宿蚊子,扯著我的衣角直發抖,不說話,也不走。”“天快亮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去了。”姚琛澤心裏疼,想抱一抱左寒,伸出的手不出所料被揮開。他垂下頭,沒有強求。“其實他剛到斜府街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他了,當時我覺得他很蠢,長得又矮,話都說不利索。”“有一天下大雨,我從二樓看他淋著雨蹲在地上,我以為他腦子不好,不知道躲雨,下去才發現,他正用樹葉給螞蟻當傘,護送一隻螞蟻爬回樹根下。”“我更覺得他蠢了,我甚至覺得死亡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可是後來,他也把我當作了一隻螞蟻。”左寒的聲音還是淡淡的。自己都渾身濕透,還試圖舉著脆弱的無用的樹枝,想給他遮擋住瓢潑大雨。從孩童時起,左寒就懂得了很多。從孫小蘭身上他認識到單純和善良確實是最無用的東西,甚至在群狼環伺時是極其危險的東西。然而這些他做不到也瞧不上的單純和善意,確是支撐著他走過灰暗的一點點光,哪怕隻有豆丁大,微不可查。車廂內靜了下來。良久,姚琛澤啞聲道:“我也想給你打傘,想陪你喂蚊子。”“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他在懊惱,也在惋惜。還要多早呢,命運給過他機會的,十年前他不是沒有出現過,隻是結局不算好。他沒有當成堅固的傘,反而將左寒澆了個透心涼。“我給你約個了腺體手術,這次是適配的,所有檢查都通過了。”“左寒,要按時吃藥,要聽醫生的話。”姚琛澤一向沒什麽眼力見兒,拇指一下一下揉著他的手,自顧自叮囑著。左寒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原來不是得了絕症。姚琛澤突然要打針,大約也有他即將要進行手術的緣故。左寒並不想要做什麽腺體手術。得到希望後又迅速失望的次數太多,他沒了積極性,很長一段時間裏姚琛澤也沒再和他說起過。他怕疼,怕麻煩,怕風險,怕失望,怕好不容易維持好的平靜被變故打破,怕姚琛澤要因此付出多餘的精力和未知的代價。或許他真的是個膽小鬼,和姚琛澤生氣不過是虛張聲勢,是仗著他喜歡他、寵著他。聽姚琛澤的意思,這次應該是真的了。左寒又有些緊張。摘除腺體後他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每天都要吃藥,隻要姚琛澤在他身邊,都是親自給他掰藥片、倒溫水。這時左寒才從姚琛澤的那兩句叮囑裏察覺出了一點怪異。他偏頭瞪著姚琛澤,淡眉蹙起,帶著一點懷疑。左寒做這個表情的時候總是格外可愛。姚琛澤笑了笑,沒忍住湊過去貼了貼他的臉。“我向那個兔子alpha取經,問他該怎麽討omega歡心。”“紀戎說,我得學會尊重別人,把鴿子放飛,能飛回來的才是我的。”想到這個建議,姚琛澤不禁搖了搖頭,自嘲著接道:“但我想,如果我不綁著你,你會跑的。”什麽討他歡心,好像他很不講理似的。這種事需要取經嗎?對他的合理訴求一概不讓,還要把他當鴿子放走,再叫他自己飛回來,講的都是什麽屁話。“對,如果你不綁著我,我會跑得遠遠的,死在外麵都不會叫你發現。”左寒心裏氣不順,嘴裏的話也難聽起來。一般情況下,姚琛澤該被他激怒了,一定要氣鼓鼓地壓著他,強迫他收回句話。他一向最忌諱左寒說出“死”這個字。可這次大少爺沒有動怒,隻是湊過來很輕地親了親他的臉,語氣輕柔又低落,“你總是,嘴巴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