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麵色蒼白如紙,但呼吸很穩,像大病未愈的模樣。病床門悄無聲息地打開,本來在熟睡的男人倏然睜開眼,向房門方向看去,是鱷魚。“先生,您要的粥買回來了。”“鱷魚”一個一米的糙漢,從來沒幹過伺候人的營生,笨手笨腳地端著精致小碗,伸手要喂他。林匪石被他這“賢惠”形象雷的外焦裏嫩,當即端莊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己來。”林匪石在江裴遺麵前分明虛弱地連跟手指頭都抬不起來,要江裴遺把食物送到嘴邊才肯吃一點,可現在他坐在床上端著碗自己喝粥,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麽問題。林匪石味同嚼蠟,心想:……不是那個味道。過了一會兒,林匪石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嗡”了一聲,他問:“誰的消息?”鱷魚聞言幫他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微妙地說:“……孔雀飼養員?”林匪石嘴唇的笑意凝固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地說:“哦,是我愛人。”鱷魚:“……”他記得承影先生的對象不是那個看起來就不好招惹的高嶺之花嗎?怎麽微信名聽著這麽“別致”?林匪石向他伸手:“手機給我吧。”鱷魚把手機遞給他,林匪石接過手機,點開江裴遺的對話框,長睫垂落下來,神情罕見地認真,可隻是長久注視著屏幕,卻沒有回複任何消息。鱷魚看了他一會兒,感覺這位老板中毒頗深,忍不住道:“您真的打算跟這個姓江的在一塊嗎?根據我的了解,這人非常古板不知變通,跟您肯定是水火不容的,萬一以後不小心引火燒身……”林匪石微微一挑眉,終於舍得把視線移開了,不以為意地微笑道:“怎麽,誰規定我們反派就不能跟警察在一起了?”鱷魚哽了一下,低聲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那些條子都眼高於頂……跟我們勢不兩立,呃,您家裏那位,看起來好像不是願意將就的人。”林匪石無所謂地一笑,轉眼看向窗外的林蔭,慢條斯理地說:“那有什麽關係,想要往外飛的鳥,折了翅膀關到籠子裏不就好了,反正總是能朝夕相伴的。”鱷魚:“……”林匪石沒聽見聲音,往回看了一眼,鱷魚冷不防對上承影冰冷又漫不經心的目光,輕輕打了一個機靈──都說承影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心理極度變態,這話果然沒說錯。鱷魚心想:雖然那位副支隊長的長相與氣勢確實出眾,可是這條子到底有多大魅力,才能讓向來沒心沒肺的承影這麽牽腸掛肚,臨走之前還沒忘了特意差遣他去家裏偷烏龜、偷衣服,甚至跟他到了敵對陣營之後,還在病床上捧著手機依依不舍糾纏不清?鱷魚自認比較了解這位上司,承影雖然表麵上是窮極溫柔多情的人,可目光總是傲慢而冷淡的,外熱內冷、心硬如鐵,看起來實在不像情種。“我們這種十惡不赦的壞人啊,總是想摧毀、破壞那些看起來美好的事物……因為世界上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心生向往,可世間黑白分明,善惡亦不能相融,而得不到的東西就毀掉。”林匪石歎息一聲,輕聲自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我想跟他在一起,總得有人犧牲點什麽。”鱷魚麵容逐漸僵硬。“要是他願意不計前嫌跟我在一起,那再好不過、皆大歡喜,要是他不願意回到我身邊來,我也隻好用一點非常規手段了,”林匪石語氣戲謔道:“你覺得怎麽樣?”鱷魚:“……”就算林匪石隻動一張嘴皮子,也有讓人不寒而栗的本事,鱷魚隻覺得被他看上的條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別的什麽感覺都沒有。林匪石深黑眼珠上下一動,無聲端詳著他的表情,饒有趣味地說:“怎麽,覺得被我喜歡的人很不幸嗎?”鱷魚沒敢出聲,喉結狠狠一抽,後脊瞬間滿是冷汗──這人到底什麽時候去修行了“讀心術”?能不能別動輒跟他“靈魂對話”?鱷魚作為沙洲資深“大內總管”,在他頭頂上的人不少,但是能讓他敬畏的人不多,這位半路空降的“承影先生”算一個。每次跟林匪石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總有一種渾身上下不著寸縷的“裸奔感”,好像在這人的目光逡巡之下沒有任何隱私可言,感覺從皮到骨都被他盯透了似的。林匪石看他反應實在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結果不幸樂極生悲,牽扯到了一身傷口,疼的眼前一黑,輕飄飄地悶哼了一聲。鱷魚道:“先生……”“沒事。”林匪石渾身冷汗不想動彈,於是讓鱷魚幫他把“孔雀飼養員”拉黑了。鱷魚聞言照做,然後又猶疑道:“您不是……”不是要跟這人不死不休嗎?林匪石舔了一下嘴唇,語氣無奈道:“沒辦法,現在跟他說話,怕我忍不住回去找他……以裴遺那個脾氣,可能會打我。”鱷魚:“……”剛剛要把人腿給打折的氣勢呢?林匪石閉上眼睛:“現在還不合適,而且組織不會讓我跟他‘藕斷絲連’的,金屋藏嬌也不是這個時候。”說到這裏,林匪石忽然想起什麽,掀開半邊眼皮,輕聲地說:“所以這件事記得幫我保密,否則被上麵的人知道就不太好辦了。”鱷魚從這幾個字裏聽出了“否則就滅口”的弦外之音,再次感歎承影的行事風格真是“哪裏刺激點哪裏”,幹什麽都離經叛道,恭恭敬敬道:“明白了,先生。”林匪石像是累了,閉著眼沒再跟他說話。江裴遺沒有收到林匪石的回話,許久之後又給他發了一條信息:“……我去過省廳了。”可這條消息竟然沒能發出去,變成了一個刺眼的紅色感歎號。江裴遺盯著那個感歎號,瞳孔驟然壓成了尖銳的一點,慢慢收緊了手指。──林匪石,你真的要把每件事都做的這麽絕嗎?連一句話的解釋都不肯給嗎?他認為林匪石不是壞人是一回事,可不被信任又是另一回事。林匪石為什麽不願意告訴他真相、甚至連跟他說一句話都不肯?……他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江裴遺心灰意冷地把手機扔到一邊,向後靠在沙發上,總感覺哪裏疼的厲害,還壓製不住,過往三十年,他沒喜歡過什麽人,第一次嚐到“心疼”是什麽滋味,近乎是有些茫然的。他自認向來堅強,世間大多數的痛與苦都嚐過了,沒什麽遭受不住,可那種從內而外撕扯般的疼痛,刻骨銘心似的,縱使鋼筋鐵骨也難扛。正應了那句“溫柔一刀”,直教人肝腸寸斷。江裴遺輕輕咬住牙關,放在沙發上的指尖攥的發白,他不願意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眼睜睜看著林匪石離開,連一個字的解釋都得不到。江裴遺幾乎偏激地想:“你不願意來見我,那我就去見你。”──起碼在重光市,有一個人一定能找到他。江裴遺像是做了什麽決定,深深吐出一口氣,起身從臥室搬出筆記本電腦,開機打開屏幕,登陸瀏覽器,在引擎界麵打上了一串網址,一個英文網頁跳了出來──這是覆蓋整個亞洲地區的“暗網”,各種“大佬”在其中翻雲覆雨,“宋之州”曾經也是其中的一位會員,而在南風的身份暴露之後,江裴遺就再也沒有“上線”過了,因為暗網的後台管理員可以查到登陸ip地址──也就是說在他上線的這一瞬間,他的一切信息就完全暴露在這一群豺狼虎豹的眼皮底下。14點23分17秒,一個忽然點亮的血色頭像讓整個暗網瞬間陷入沸騰──首頁高高掛起的南風兩千萬美金的“人頭懸賞”還沒撤下來,“s-宋之州”居然明目張膽地在前“黑鷲”的暗網上登陸上線了!作者有話要說:下章見麵!說好的初吻!然後下章一點點小虐,林隊哭唧唧第101章 “──江先生,這邊請。”江裴遺的劉海被整齊梳在額後,露出潔白幹淨的額頭,以及鋒利上挑的眉眼,他穿著一身黑長褲、黑色長風衣,薄襯衫紮在褲腰裏,約束出兩條細窄的腰線,腳下踩著一雙牛皮軍靴,整個人看上去精悍利落,尤其從側麵的角度看過去,有股冷而寒肅的味道,像懸著冰雪的孤鬆。他麵無表情地跟著前麵的人走到一扇門前,直接推門而入,房間裏窗邊背光站著一個男人。“十年了,你第二次主動來到我的麵前。”那男人聽到開門聲音,緩緩回過頭,稱讚道:“南風,你還是以前一樣那麽勇敢。”江裴遺不跟他寒暄,單刀直入地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林匪石的身份的?”“大概很多個月之前了,上次想綁架他的時候,你應該還有印象。”──說話這人正是許久不見的錕,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江裴遺,“那時候他為了自保,隻能被迫跟我攤牌,說起來我當時還挺驚訝的,承影就在你眼皮底下活動,你居然沒有一點察覺。”江裴遺知道他在挑撥離間,無動於衷地盯著他──其實他不是沒有察覺,隻是不願意去懷疑罷了,現在想來,林匪石以前經常白天在辦公室睡覺,恐怕不是因為天生“睡神”,而是因為他晚上當了“夜貓子”,無聲無息溜出去幹別的事了。後來兩個人理所當然地同居,應該也是因為“沙洲”的規模基本已經成型,不用林匪石親自出麵做什麽,也就不需要在夜裏出行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好一個林匪石。“你想通過我聯係他,甚至冒著生命危險登陸暗網,是因為信任他嗎?”錕不由感歎道:“剛才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我十年沒能做到的事,承影不用一年就做到了?”江裴遺冷笑一聲:“你憑什麽跟他比?”“確實,我沒辦法跟他比──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可他對你說過一句實話嗎?甚至你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錕近乎憐憫地看著江裴遺,輕輕地說:“你應該還不知道吧,那個叫‘林匪石’的年輕警察早就死了,死在那場早有預謨的大火裏,而這一切都是承影親手策劃的,他輕而易舉得到了那個警察的全部榮譽,你的老師李成均也死在他手裏,因為他無意撞破了承影的身份,所以不得不死……聽懂了嗎?”這一番深可見骨的話仿佛潑在身上的冰刃,江裴遺渾身血液發冷,他閉了一下眼,低聲一字一字說:“我要見他。”錕“嘖”了一聲,道:“難得你讓我幫什麽忙,我可以幫你聯係他,但是承影願不願意見你,這我就不能保證了。”他又對手下人說:“你們先帶南風到裏麵隨意逛逛──南風,你我緣慳一麵,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在這裏小住幾天吧?”錕留下江裴遺,除了黃鼠狼給雞拜年之外,就沒安別的好心,南風是他一生仇敵、是長在他心裏的一根尖銳毒刺,錕每天做夢都想弄死他,如今南風好不容易才落在他手裏,錕怎麽會輕易放過他?小弟們對此心照不宣,對江裴遺的態度也相當輕佻,出門之後,一個眉骨上橫著刀疤的男人從背後猛地推了江裴遺一把:“快點走!”江裴遺往前踉蹌了一步,腳步輕微停頓了一下,沒回頭。江裴遺被帶到一間血腥味濃重的刑房,角落牆縫裏都是幹涸的血,各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刑具閃著陰森的冷光,刀疤男粗糙的大手捏住江裴遺的下巴,眯起眼盯著他,語氣惡意道:“想不到南風居然也有低聲下氣求人的一天,怎麽,先拿出點誠意,跪地上跟哥們幾個玩玩兒?”江裴遺聽了沒說話,隻是伸手解開了最上麵的襯衫扣子,隨著他的動作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與蒼白優美的鎖骨──剛才說“玩玩”隻是單純想羞辱他,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可看到這一幕,刀疤男還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江裴遺是很好看的,皮膚白皙而五官精致,冰冷完美到讓人覬覦。然而下一秒,刀疤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隻見眼前一道黑色殘影閃過,他整個人直接從原地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巨響,一頭撞到了牆上,右麵半邊臉被江裴遺的鞋底生生拉掉一層皮,瞬間血肉模糊,從嗓子裏吊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江裴遺挽起袖口,麵冷如霜地走過去,單腳踩在他脖子上,稍微用力骨頭就“咯吱咯吱”響,他垂下眼望著地上哀嚎的男人,一字一頓輕聲問:“你剛才說,要玩什麽?”──江裴遺被林匪石哄著太久了,這一年都不常跟人翻臉,連渾身毛刺都變得柔順起來,以至於所有人幾乎都忘了南風本來的脾氣到底有多差。放在三年前,誰敢跟“宋之州”這麽大逆不道地說話,臉上掉一層皮其實是輕的。房間裏一時靜的鴉雀無聲,狗仗人勢的“小弟”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利落狠絕的一腳給嚇蒙了,沒有一個敢出聲喘氣的,就在這時有人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錕的電話。錕在那頭好心提醒道:“剛才忘了告訴你們,南風現在的心情可能不太好,沒事別招惹他。”對麵傳來的聲音直打哆嗦,見了鬼似的:“……已經、已經知道了……”錕挑了一下眉,像是已經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諷刺了一句:“嗬,南風你們也敢動,看起來我身邊確實換了一批人啊──就算虎落平陽被犬欺,你們連當狗的資格都沒有……算了,直接把他帶到那個工具房,一會兒我過去看他。”“南、南風,”小弟不敢抬頭看江裴遺,牙齒直發顫,用微弱的氣音道:“您這邊請。”江裴遺將鞋底在地毯上碾了一下,離開了刑房,跟著身前的矮個子男人走出地下室,到了另外一間房,房間內的采光非常好,稱得上窗明幾淨,男人道:“這裏您隨便坐,我就先走了。”說完他頭也不回,逃也似的跑了。江裴遺坐到沙發上,想起錕剛才說的話,整個人似乎泡在寒氣逼人的冰泉裏,手腳冷的厲害,他閉上眼,讓自己陷入黑暗中。……是那樣嗎?真相就是那樣的嗎?承影策劃殺了原來的林匪石,取代了他的位置?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在向這個方向靠攏,都在直接或者間接地證明這一點,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其他合理解釋了──可江裴遺仍然不願意相信。除非林匪石親口告訴他,否則他誰的話都不信。房門“哢噠”一聲響,錕推門走進來,手裏拎著一個小型冷凍箱,看著靜靜坐在沙發上的人,他若有所思道:“我以為你會改變主意。”江裴遺看也沒看他,有些疲倦道:“你想做什麽就趕緊做,我不想多說廢話。”錕向來睚眥必報,也不會做虧本生意,江裴遺在來之前就做好了被他報複的心理準備,眼下錕不能直接弄死他,一定就是要讓他生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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