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帶到了醫院,江岌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於是他去繳了費,給這小女孩做了透析。坐在透析室外,他覺得自己純屬一時腦抽、善心泛濫,明明自己還背著一身債務,為什麽要拿出小兩千塊錢給一個跟自己毫不相關的小孩做透析?從醫院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做完透析的小女孩麵色蒼白、身體虛弱,雖然能自己走動,但看上去就是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模樣。送她回去的路上,江岌問起她父母的情況,但她什麽話也不說。“你叫什麽?”江岌換了個問題。她這才答:“陳江北。”“那你跟誰生活?”“我自己。”“知道自己生病了麽?”“知道。”江北瞅了江岌一眼,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錢我會還給你的。”“怎麽還,”江岌語氣嘲諷,“偷別人的手機賣了錢還我?”江北撇了撇嘴:“能還你錢就行了,你管錢哪來的?”江岌沒再搭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著。見江岌一直不說話,一段路後,江北主動地又跟他說了起來:“你以後不要把手機放在兜裏,很容易丟的。”江岌冷笑一聲,沒應聲。路過商店,江北自己跑了進去,出來時手裏多了兩隻棒棒糖和幾個泡泡糖,她快步跑著追上了江岌:“給你吃。”“自己留著吃吧,”江岌朝她手上看了一眼,不怎麽感興趣地繼續朝前走,“偷來的東西我吃不慣。”“這不是偷的,”江北的聲音明顯變小了,低著頭,認錯似的,“是用之前那個打我的人給我的兩個鋼買的。”原來這小孩知道偷東西這事兒是錯的,江岌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他心裏清楚,偷東西可能是這個小孩唯一的謀生方式。“我不愛吃甜的。”又往前走了幾步,江岌這麽說。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沒再說話,一直走到之前江岌丟手機的那片巷子,路過那家手機修理店,再出了巷子口,就到了一片廢棄的拆遷區。大片的漆黑中閃爍著零星幾點燈光,江北步快跑到路口,探出頭朝張望了一下,然後回過身朝江岌揮了揮手:“行了,我到了,你回去吧。”她看起來還挺謹慎,江岌腳步停頓,沒繼續往前走:“你家就在前麵?”“嗯。”江北點了點頭,見江岌轉身要走,又朝他跑了過來,“你把電話給我吧,我攢夠了錢就聯係你。”“算了,”江岌冷淡道,“說了你也記不住。”江北從兜裏掏出一隻很短的鉛筆,還有一張從煙盒上撕下來的小卡片,那上麵歪歪扭扭地記錄著一些數字。“你可以寫在這上麵,”她翻過那張小卡片,“我識數。”見她堅持遞過來,江岌沒再多說什麽,接過筆隨便寫了個假號碼,還了回去。江北接過來,讀了一遍上麵的數字,跟江岌確認了沒有錯誤,才轉身走了。看著江北走遠,江岌卻沒立刻走,倚著牆點了根煙抽起來。他被這小孩搞得心裏挺不是滋味,想到了曾經被樂器店老板踹出了老遠的自己。相比這個小孩,他甚至是幸運的,畢竟俞蘿還活著的時候,給他提供了基本的溫飽和很多的愛。而這個小孩……看她的樣子,應該沒什麽人管,平時就靠著偷手機還錢維生,估計沒少挨打。而且,病得這麽嚴重,估計哪天會忽然暈倒在巷子裏,然後在無人出手搭救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死了吧。剛剛是不是不應該給她假號碼,江岌吐出一口煙霧,腦中冒出這樣的念頭,雖然不指望她還錢,但如果她真的無路可走,或許自己能出手幫一把……這樣想著,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都自顧不暇了,還想著幫一個萍水相逢的病秧子?然而幾秒鍾後,江岌卻鬼使神差地邁開步子,循著之前江北回家的方向,走進了這片拆遷區。有光亮的地點沒幾處,江岌試探性地朝最近的一處走了過去。他看著周圍這些幾近廢棄的棚戶房,窗戶破碎、四麵漏風,連基本的遮風擋雨都做不到。臘月的天氣裏,燕城氣溫很低,幾乎每晚都是零下幾度,據說最近幾天在寒潮的影響下還要持續降溫。住在這種地方,可能就算被凍死了,屍體也都得過幾個月才能被發現。以往江岌覺得,背著一身債務的自己已經夠慘了,沒想到這世界上居然還能有個比自己慘上幾十倍的小女孩她上輩子是試圖毀滅過地球嗎?離光亮越來越近,江岌忽然聽到了幾個人叫罵的聲音,伴隨著一下又一下打人的巴掌聲,他們說話的內容也越來越清晰:“操,愛咬人是吧,老子今天把你扇到張不開嘴!”“那孫子是誰,不是還領你去醫院了嗎?你把他給我叫來!”“這兔崽子手上攥著什麽東西攥的那麽緊呢,我他媽掰都掰不開。”……江岌從地上撿起一個廢棄的酒瓶,然後加快步伐朝前走了幾步,從窗戶直接跳到了那個傳出聲音的棚戶房。房間角落,江北被手機店櫃台的男人拽著衣領,兩邊臉頰已經被打成了紫青色,嘴巴也被打得溢出了血,五官腫脹起來,眼睛隻能勉強睜著。她全身癱軟在地上,任憑打罵,隻有一隻手死死地攥著拳頭,另一個人怎麽都掰不開。看到江岌從窗戶跳進來,兩個人驚了一下。心有餘悸之下,兩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拿出折疊刀對向江岌,企圖恐嚇他不要靠近。看到這兩個畜生的所作所為,江岌徹底被激怒,他拎著酒瓶走過去,直接砸向其中其中一人的腦袋,“砰”的一聲,酒瓶瞬間碎裂,與此同時折疊刀應聲掉落,那人蹲下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江岌拎著殘存的酒瓶,用碎裂的那側指著另一個毆打江北的人:“欺負一個小孩,顯得自己挺能耐的是吧。”那人目睹了江岌的狠勁兒,扔下折疊刀開始求饒,“我錯了哥,我錯了,我再也不來了……”江岌丟掉酒瓶,拽住這人的領口,一拳一拳地砸了過去,直到他的臉被打成了紫青色,嘴巴被打得溢出了血,五官腫脹到扭曲,才像扔垃圾一樣把他撇在了一旁。沒管那兩個倉皇逃走的混混,江岌朝坐在角落的江北走近了,打量著屋裏的環境一堆鋪在地上的舊報紙,一個盛水的玻璃瓶,還有一卷不知道從哪撿來的髒亂的破棉被,除此之外,就隻剩下一地的垃圾。“就住這破地方,”江岌看向江北,沒什麽語氣道,“你不怕凍死啊?”“我不冷。”江北說,“這兒挺好的。”江岌的目光移到她手上,從他進來那會兒,那兩個人就一直試圖掰開她緊攥的手指。“手裏攥著什麽呢,”江岌半蹲下來,挺好奇,“握那麽緊。”江北沒說話。“我看看。”江岌說。似是有片刻猶豫,然後江北緩緩地朝他攤開了手是那張從煙盒上撕下來的紙片,上麵記著的,是江岌不久之前瞎編的那串號碼。一時間,江岌沉默下來,看著那行自己潦草寫下的筆跡。過了一會兒,他嗤笑一聲:“怕他們找到我實施報複?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他拿過那張紙片,揉成一團扔了,沒等江北說什麽,他出聲道:“試試還能不能走。”江北撐著地麵,試圖站起來,但因為沒什麽力氣,剛起來一點就又坐了回去。江岌歎了口氣,背過身半蹲到她前麵,將她背了起來,朝屋外走過去。他什麽都沒說,江北也什麽都沒問,身後光亮漸遠,兩個人的身影緩緩融進了夜色裏。第98章 “大概就是這樣,”江岌仰頭喝了幾口水,“我那會兒在酒吧夜場上班,晚上家裏沒人住,就讓她住那兒了,等到白天我回去的時候,她就挺自覺地出去玩了,再後來到了紅麓酒吧駐唱,鶯姐提供了酒吧二樓的那兩個房間,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了。”聽完江岌講的這段往事,秦青卓好一會兒沒說話。他想栗子說得那句話沒錯,自己都活得挺辛苦了,居然還養著一個生病的小女孩,這種事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而江岌在說起這件事時,從頭至尾的語氣卻都是平淡的。“就……沒想過把她送福利院?”秦青卓說出這句話,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是說,畢竟你自己背著一身債務,已經過得這麽辛苦了。”“想過,一開始還跟她提過,但她挺抗拒的,也不說為什麽。”江岌視線微垂,“後來跟她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她應該是有父母的,但她父母可能對她不怎麽樣,也不想要她,所以我推測她不想被送到福利院的原因,大概是害怕被發現之後,她就要被送回她父母身邊了,不過看她不想說,我也沒細問。”秦青卓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江北以前是不是也消失過?”江岌“嗯”了一聲:“經常。”“為什麽?”“因為不想讓我花錢,”江岌呼出一口氣,“小孩子麽,覺得自己少做幾次透析也沒事,所以一到臨近去醫院的日子,就會想盡辦法提前消失,能拖多久是多久,這樣就能少做幾次透析了。”原來是這樣……秦青卓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與此同時,以前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也忽然全都有了解釋。譬如為什麽《長夜無邊》那場比賽錄製之前,一向古靈精怪的江北卻忽然會迷路走丟……再譬如為什麽那次臨到醫院門口,明明之前還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江北,卻忽然大聲說“我肚子不痛了”……秦青卓看向病床上的江北,江北仍然在熟睡著,小孩子的睡眠本就比成年人更沉,再加上江北目前的身體格外虛弱,所以即便剛剛兩個人一直在窗邊低聲說話,江北也沒被吵醒。目光從江北身上移開,秦青卓看向江岌:“換腎是不是得做登記?”“腎移植配型登記,”江岌說,“做過了。”“一直也沒配型成功?”江岌這次卻沒立刻答,眉心漸漸蹙了起來。秦青卓心裏隱隱有了某種猜測。半晌沉默,江岌深呼吸一口氣,才出聲道:“之前配型成功過,但當時沒錢,就放棄了那個機會。”猜測得到了證實,秦青卓的心髒沉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繼續問了下去:“是什麽時候?”“今年的七月份。”江岌說。今年的七月份……秦青卓想,也就是《躁動吧樂隊》這檔節目錄製前一個月。腦中浮現出初遇江岌時,那張寫著“這操蛋的世界”的臉,還有最初那張偷拍的照片和囂張的威脅,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我之前看到一個新聞,”半晌沉默,江岌又低聲說,“有人等了十幾年也沒等到腎源,也不知道錯過了那次機會,還能不能等來下一次。”秦青卓握住江岌的手,極輕地歎了口氣。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譬如“一定會等到的”“肯定還有機會的”這種安慰性質的話,聽上去都太無力了。過了一會兒他看向江岌:“是不是從昨晚到現在就一直沒怎麽睡覺?”江岌“嗯”了一聲。“先睡會兒吧,”秦青卓說,“這事兒一時也急不得。”單人病房比樓下條件要好得多,病床旁邊設置了專門的陪護床,從昨天到現在江岌確實累狠了,躺下沒一會兒就沉入了睡眠。秦青卓坐在床邊看著他,等他呼吸放緩,完全睡沉了,才緩緩將自己的手從江岌的手裏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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