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岌先是看了一眼防盜門,確認門沒有被打開,然後抬手握住秦青卓的手腕,試圖將他朝自己身後拉,但秦青卓沒動。“江岌,聽說你爸回來了,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也不跟我們通個氣啊?是不是聽說你要出名賺大錢了,回來跟著你享福來了?”“我還有爸?”江岌冷笑一聲,“我怎麽不知道這種事。”“哎,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可是你親爹啊,哪能說不認就不認呢。告訴我們一聲他現在在哪兒唄,我們給他接接風。”江岌的聲音冷下來:“想認爹就自己去,別在我這兒找不自在。”麻三被他這語帶挑釁的話激怒了,罵道:“少教的小雜種,爹跑了,娘死了,沒人教你做人了是吧?行,老子來教你。”江岌的麵色瞬間陰沉下來:“你再罵一句試試。”“怎麽著?你還敢跟我動手?”麻三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告訴你,這次誰也保不了你,再不見錢,老子連人帶吉他都給你砸爛!”他話沒說完,就見江岌躬下身,將吉他和手機放到了牆邊。江岌剛剛還舒展的眉間不知什麽時候綴上了濃重的陰鷙,渾身上下似乎包裹著厚厚一層戾氣,猶如一頭忽然被激怒的野獸。就連剛剛放話要教江岌做人的麻三,都察覺到了他此刻的不對勁。麻三不是沒領教過江岌玩命的架勢,大概三年前,跟他一起討債的兄弟被江岌赤手砸斷了三根肋骨和一條腿,足足在醫院躺了半年,要不是這小子當時不滿十六周歲,當地那些條子又和了一通稀泥,說是他們動手在先,不該找一個孩子討債,他們原本是打算送江岌進去蹲一陣子的。不過,這小子似乎也受了教訓,下一次他們增加了討債的人手去對付他時,他居然學乖了,不反抗了,他居然知道逆來順受、老實挨打了。那之後江岌就轉了性,不再像一頭性子烈的幼獸似的一被攻擊就玩命反抗,即便動手也知道輕重了。麻三一度忘了江岌曾經打起架來那不要命的架勢,他以為江岌是被打服了,打怕了,但此刻江岌麵色陰沉地緊盯著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又讓他想起了曾經那個玩命的江岌。早知道應該帶根鐵棍過來,麻三想,得想辦法把這小子好好收拾一頓,否則他又該不知天高地厚了。秦青卓也察覺到了江岌身上的濃重戾氣,盡管江岌放下吉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但他仍然再清楚不過地知道江岌被徹底地激怒了。他在江岌身上看到了一種不計後果的憤怒和攻擊性。就在江岌朝台階上那三個人邁出步子時,他抬手用力握住了江岌的胳膊,攔住他繼續往前走。手心觸碰到江岌微涼的手臂,那上麵繃起的條條青筋昭示著江岌此刻一觸即發的暴戾。江岌沒有立刻甩開他的手,而是緩慢地、用力地掙開了他的手,繼續朝那幾人走過去。秦青卓再次握住他的手臂,低聲叫了“江岌”,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他在這一瞬間計劃好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如果無法成功攔下江岌,他打算加入這場混戰。上一次出於年輕氣盛而打架已經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但不管怎麽說,二對三怎麽也比一對三的勝算要更高一些。就在秦青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時,剛剛被江岌擱在牆根的手機卻乍然響了起來。江岌腳步微頓,並沒有接起電話的打算。秦青卓朝亮起的屏幕看了一眼,那上麵是一串沒有來顯的本地號碼。“誰打來的?”麻三眯起了眼睛,也朝那電話看了一眼,“不會是你爸吧?接。”鈴聲持續響著,見江岌並不按自己說的做,他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那跟班立刻小跑下去,就在他經過江岌時,江岌再次掙開了秦青卓。那人拿起手機,接通電話並按了免提。還差幾步走近麻三,江岌手臂上的肌肉盡數繃起,捏緊了拳頭。手機的外放音響這時傳出了男人的聲音:“你好,這裏是紅麓街道派出所,請問你是江岌嗎?”一聽到派出所,所有人倏地安靜下來,那幾個討債的人更是有些吃驚現在的警察,連鬥毆都能預判了?接電話的跟班不知怎麽回答,看向麻三,一時不敢應聲。江岌收起了攥緊的拳頭,下樓走了過去,一把從他手裏奪過自己的手機,應道:“是。”“江克遠是你父親嗎?”江岌沒有說話,其他人都盯向他。那邊沒得到回應,“喂?”了一聲。頓了頓,江岌才沉聲道:“是,他怎麽了?”“我們發現了你父親江克遠的屍體,需要你來做個確認。”第30章 聽到電話裏的內容,江岌愣了一下,緩緩皺起了眉:“你說什麽?”“你先過來殯儀館吧,”電話那頭說,“這件事需要當麵跟你說。”那邊掛斷了電話,江岌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沒什麽動作。看著熄滅的手機屏幕,他隻覺得不可思議。派出所、殯儀館、江克遠的屍體……什麽意思,江克遠死了?還是說,這隻是一個詐騙電話?一時之間,江岌竟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秦青卓出聲叫了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來。他收起手機,吉他也忘了拿,轉身朝樓梯下麵走。秦青卓將立在牆根的吉他拎起來,也跟在他身後下了樓。剛剛這通電話不僅讓江岌愣了好一會兒,就連麻三和他的兩個跟班都被搞懵了,站在原地麵麵相覷。見江岌下了樓,三人也立刻抬腿跟了上去。江岌的步子邁得很大,快步穿過一樓,走出了酒吧。摩托車停放在酒吧側牆的牆根,他走過去,拿出鑰匙開了車鎖,握著扶手正要推車,卻沒有推動。他一低頭,發現摩托車的後輪被一根粗重的鐵鏈拴在了旁邊的管道上。一準是麻三幹的,江岌煩躁地握著把手用力往外拉了一下,管道震了震,車身被牢牢鎖在上麵,他低罵了一聲:“操。”秦青卓跟了上來,掃了一眼摩托車的情況,當機立斷:“坐我的車走吧,你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騎車。”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江岌隻能應下,跟秦青卓一起朝車子走過去。麻三從酒吧跟出來,罵罵咧咧:“操,又耍的什麽陰招?你爹死了?以為死了就不用還錢了?我告訴你,他死了你照樣……”他還沒罵完,黑色轎車已經快速駛出了紅麓斜街,一個轉彎甩尾過後便沒了蹤影,隻留下了空氣中嗆鼻的汽車尾氣。麻三一揮手:“走,開車跟上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坐在車子後排,秦青卓有些擔憂地看向一旁的江岌。江岌一直側過臉看向窗外,蹙起的眉頭和繃緊的下頜線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焦慮。還有那兩隻瘦長的手,因為交握得太過用力,薄薄的、泛白的皮膚看上去幾乎要被凸起的骨節穿透了。秦青卓不知道江岌的父親在他人生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江岌一向把自己的想法埋得很深,隻言片語都不肯透露,所以他無從猜測剛剛這通電話到底給江岌帶來了怎樣的衝擊。然而,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在得知父親的死訊後,總歸是不好受的。這種時刻似乎說什麽都顯得不合時宜,秦青卓抬起手,帶著安撫意味地拍了拍江岌的手臂。江岌側過臉看了他一眼,秦青卓看見他清澈的眼白上在短短幾分鍾內已經浮出了明顯的血絲。轉頭再次看向窗外時,江岌的手伸向兜裏,下意識地摸煙,沒摸到,他心底的煩躁更甚。他這才想起來,這幾天自己根本就沒把煙帶在身上。“趙叔,”他聽到秦青卓開了口,是對著司機說的,“你身上有沒有帶煙?”秦青卓平日不抽煙,因此司機聽到這句話後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應了聲“有”,將車子停到路邊,往後排遞了煙和打火機。秦青卓接過來,遞給了身旁的江岌。司機忍不住朝那少年看了一眼秦青卓不喜歡煙味兒,更不許別人在他車裏抽煙,今天卻為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破了例。車子重新開上路,江岌壓下車窗,撥動打火機點燃了煙,對著窗外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平複了些許煩躁,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此起彼伏的念頭那家夥死了的事,是真的嗎?前兩天不還死皮賴臉地出現過嗎?看起來似乎也沒什麽不正常。但如果那通電話是假的,這種詐騙電話的意義又在哪兒?可能他真的死了吧。他早就該死了。死就死吧,一了百了。但是……“但是”兩個字在腦中冒出來,後麵的念頭卻像是忽然被切斷了。但是什麽呢?江岌說不清楚。他呼出一口氣,白色的煙霧很快飄出車窗,飄向了車子行駛的反方向。一支煙抽完,車子也停到了殯儀館門前,秦青卓和江岌從兩側推門下了車。場館門口,兩位警察正站在那裏抽煙,認出了照片上的少年:“江岌?”稍年輕一些的那位女警察看了一眼秦青卓,許是認出了他,眼神裏有些驚訝,但沒說什麽。江岌“嗯”了一聲。“跟我來吧,”年長一些的警察掐滅了煙,“你們兩個一起進來?”秦青卓看了一眼江岌,不出他所料,江岌低聲道:“我自己就好。”“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秦青卓看著他說。江岌點了點頭,跟隨兩位警察朝場館內部走。停屍房裏充斥著濃重的消毒水味,但仍舊無法完全掩蓋住屍體的腐臭氣味。警察將江岌帶到一張停屍床前,伸手掀開了屍體上蓋著的白布:“是你父親江克遠吧?”直到親眼目睹江克遠躺在停屍間裏的這一刻,江岌才有了一點“江克遠真的死了”的真實感。死去的江克遠麵部腫脹,泛著青紫,但看起來表情從容,遠沒有平時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來得那麽麵目可憎。而且……居然能在他臉上看出些許十幾年前的樣子。江岌盯著他,回答警察的問題:“是。”警察又看了一眼江岌,少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近乎平靜。見貫了太多對著親人屍體嚎哭的場麵,警察幾乎有些訝異,但他沒說什麽,遵照自己的職責向江岌闡述事實:“今天淩晨五點,我們接到目擊人的電話,說看到有人在麓河河邊跳河。因為目擊者不會遊泳,周圍又沒有其他人,就立刻報了警。警方趕到之後,花了六小時將屍體打撈上來,又經過一係列排查,最終確定了屍體的身份是江克遠。”“還有,我們在屍體的隨身物品裏發現了這個。”警察將一個透明的物證袋遞給江岌。江岌接過來,那裏麵裝著的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照片,因為被塑封過,即便經過了長時間的浸泡也沒有被損壞絲毫。那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眉眼間透著意氣風發的江克遠,一隻手摟著身旁溫婉而漂亮的妻子,另一隻手抱著懷裏與自己頗有幾分相像的兒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巷有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潭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潭石並收藏深巷有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