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醫生抱臂,看向他的目光帶著探尋:“雖然這個問題我不該問,但一會兒估計你又該暈過去了,所以我可以問嗎?”林峭點點頭,江醫生讚歎一句:“不愧是林主任,不吝嗇滿足我們這種凡人的好奇心。”讚歎完了回到正題:“這種信息素的排異反應,一般出現在被標記過的omega在受到非標記信息素強勢入侵的時候,因為omega被標記之後,生殖腔成結,腺體係統也進入沉眠狀態,隻能被自己的alpha喚醒,所以會本能地排斥一切非標記信息素,但您確實是一個徹徹底底的beta,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林峭微微閉了閉眼:“抱歉,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好吧。”江醫生聳聳肩膀,顯然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他上前用手遮住林峭的眼睛:“我給你掛個水,好好睡一覺吧。”準備的過程中念念叨叨:“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和你一樣,身上好像總是帶著很多秘密。他現在過得很不好,雖然我是第一次見你,但我不希望你和他一樣。”一邊說一邊趁林峭注意力分散時快速把針頭埋入他的血管,之後用醫用膠布貼好,調整了一下滴藥速度之後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就在他要踏出房門的前一刻,林峭突然出聲,聲音輕如寒秋裏凝了又散的水汽:“我隻能告訴你,我從前做過一個選擇,付出了一些代價,不過還好,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江醫生點點頭:“要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麽心甘情願,就好了。”他笑笑:“晚安。”說完從外關上了房門。瞿平戎回來的時候,林峭已經因為藥物的作用再次陷入了睡眠,他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陷在柔軟潔白的針頭裏,烏黑的頭發遮住了蹙起的眉,看上去琉璃一樣脆弱。他睡得很不安穩,似乎被夢魘纏繞住了一般,瞿平戎替林峭換了頭上降溫的冰袋,摸摸他的臉頰,覺得溫度降下去一些,等到點滴袋裏的藥物見了底,他熟練地替林峭拔掉了針頭,一滴殷紅的血從針眼裏冒出,瞿平戎低頭舔掉那腥甜的血液,在那淡青色的針眼上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不知過了多久,瞿平戎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我以後不會再欺負你了。”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然而床上的人陷入了漆黑的夢魘,呼吸輕微,沒有給他回答。第9章 林峭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他的燒已經退了,渾身上下卻還是一種溺水般的無力,右手邊的沙發椅上,瞿平戎以一個不太舒服的姿勢坐在上麵睡著了,兩手搭在扶手上,英俊的臉向後仰,挺拔的鼻梁上落著一線微光,濃眉皺著,似乎已經在這裏守了很久。室內濃鬱的信息素氣息已經散去,僅剩一絲似有若無的雨林氣息,林峭輕歎口氣,一旁的瞿平戎隨之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眼睛猛地睜開,見林峭醒了,一時還分不清是不是在夢中,愣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連聲問道:“怎麽樣?好點了嗎?還有哪裏不舒服?”林峭不出聲,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瞿平戎自然地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見確實退燒了才呼出一口氣,捋了一下頭發:“看我都糊塗了,睡了這麽久,一定渴了吧。”便去接了杯溫水進來,他將柔軟的鵝毛枕頭豎起,之後扶著林峭半坐起身靠在上麵,這才彎腰把杯子遞到他唇邊,林峭就著他的手喝了水,喉嚨的幹澀感終於好了一些,瞿平戎順手想要替他擦幹唇邊的水漬,林峭躲了一下,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沒有人說話,令人窒息的安靜在臥室中彌散,良久,瞿平戎把水杯放在櫃子上,高大的身影坐在床沿上,深邃的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中僅剩一個剪影。“對不起。”他終於開口,嗓音低沉:“這件事是我錯了。”這是身經百戰血染沙場的年輕將領生平第一次向人低頭認錯,小時候哪怕瞿總司令為了管教他打斷藤條,瞿平戎也不曾道過一次歉。“我簡直是……簡直是昏了頭了,我不該犯渾。”他有些心急地去抓林峭的手,怕弄傷他又顯得有些笨拙:“你要打要罵都隨你,你想怎麽消氣都可以,真的,隻要你……”瞿平戎的話突然頓住,目光落在櫃子第三層那個上了鎖的抽屜,那裏放著陸雙成甩給他的離婚協議書,他咬了咬牙,手背崩起兩道青筋,似乎在強製忍耐什麽,終於還是說:“我以後真的不會了。”林峭抽出手放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聲音虛弱卻很平靜:“我生病不全是你的錯。”“不。”瞿平戎想要說什麽,卻見林峭搖了搖頭:“是你不知道,沒關係。”“那你……”瞿平戎偷偷觀察著林峭的臉色,“你不生我的氣?”“不。”林峭回答。這本該是一個很令人滿意的答案,他對林峭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害得他大病一場,林峭卻不生他的氣,可不知為什麽,瞿平戎心裏卻有些空蕩。好像林峭永遠都是這樣的,平和淡然,沒有大開大合的悲喜,更談不上九轉回腸。普通人的憤怒哀怨,心痛難過,在他麵前就像是一場歇斯底裏的鬧劇,他永遠活在他計算機一樣理智縝密的大腦操控下,冷靜地俯瞰人間。瞿平戎莫名苦笑一下,半晌調整了一下姿勢,半跪在床邊,俯身在林峭的手背落下一個吻,他的眼睛半閉,漆黑的睫毛垂著,輪廓顯得尤為深刻,那是一個近乎虔誠的神情:“對不起。”微涼的唇在溫熱的手背上一觸即分,又摩挲一下:“想吃點什麽嗎?我去做。”不等林峭說什麽,便從床邊離開,自去忙活去了。這段時間兩人在家吃飯,瞿平戎廚藝精進不少,幹脆利落地清炒了兩個爽口小菜,按照江醫生的叮囑煮了清淡的粥,還趁這會兒功夫給江醫生和他媽各打了個電話,陸雙成本想趕過來,卻被瞿平戎阻止,隻好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好好對林峭,要是再讓她知道自己兒子對他家小林有半點不好,一定打爆他的狗頭。瞿平戎連連答應,等砂鍋裏的粥咕嘟咕嘟起了泡,他關火擺好碗筷,之後上樓,有些局促地問林峭:“我抱你下去,好不好?”林峭昨天被折騰了一個晚上,之後又一直在發燒,實在是沒什麽力氣,也就沒有拒絕,瞿平戎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來,像是捧著一尊古董花瓶。其實s級alpha的體力值本就是普通人的1.5到2.5倍,何況他從小接受嚴格的體能鍛煉,又多年槍林彈雨裏過來的,不要說林峭的體重男性beta裏都算很輕,就算兩個林峭這麽重,他抱起來也不成問題,然而下樓梯的時候瞿平戎整個人比出任務的時候還要緊張,生怕出一點差錯。我怎麽會舍得傷他呢?瞿平戎想,他這麽瘦,好像一碰就要碎了,我可真是個混賬啊……他將林峭放在椅子上,拿了勺子就要喂他,林峭偏過頭,瞿平戎笑了一下:“就這一口,你看,我都吹涼了,聽話。”林峭勉強吃了一口,之後就自己慢條斯理地喝起粥來,瞿平戎一邊吃東西一邊時不時留意林峭,見他垂眸認認真真喝著白粥,之前慘白如紙的臉終於恢複了一點血色,不由扯扯嘴角,心道林副主任真的挺好養活,如果不是那麽脆的話。林峭雖然退了燒,但是身體還是沒有完全恢複,他怕風怕強光,室內的窗簾便整日拉著,期間江醫生每天上午過來幫他做檢查掛水,說是正常反應,修養一個星期左右就會恢複,瞿平戎請了假在家照顧他,一日三餐精心伺候,唯有一點是堅持要睡在林峭身邊,美其名曰是方便照顧他,這對林峭來說沒什麽,反正也習慣了,反倒是瞿平戎自己,抱著個瓷器美人隻準看不準摸,不小心走火隻能自己去衛生間解決,實在是個折磨。一周之後,林峭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終於可以回去上班的他心情也好了不少,早餐都多吃了兩口,出門的時候瞿平戎替他把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麵的一顆,之後又要去拿羊絨背心。林峭猛地後退一步,忍無可忍地呼出一口氣:“瞿上校,我是去上班不是去上幼兒園,你可不可以停止這種把我當小孩子的行為。”被他製止的人依舊鍥而不舍的試圖扯過他的胳膊套羊絨衫,口中念念有詞:“叫什麽上校,直接叫我名字嘛,咱們老夫老妻的,多見外啊……”算上某人出任務領證還不到四個月叫什麽老夫老妻!林峭撥開他的手,咬了一下牙,方才說:“我不要穿羊絨衫。”“哎你看你,都多大了還來這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知不知道外麵降溫了,自己身體又這麽弱,聽話穿上,晚上帶你吃好吃的啊……”林峭危險地眯眼:“誰身體弱?”瞿平戎心裏咯噔一下,對峙半晌敗下陣來,解恨似的在他鼻尖捏了一下:“行吧行吧,還挺愛美的。”林峭躲過他的襲擊,卻沒有躲過他另一隻手,被人擁著出了門,就差沒全程抱著腳不沾地了。到了研究院之後,瞿平戎卻並沒有把他放在大門外,而是仗著從周主任那裏得到的特權一路開到停車場,之後又在林峭抗議的目光下一路暢通無阻進了辦公室,林峭一個星期沒來上班,對外隻說是生病了,林副主任的身體人盡皆知,雖然擔心卻沒人覺得不對,莊言一見到他,眼淚汪汪飛撲過來,被瞿平戎一巴掌拍到了牆上。莊言好不容易把自己從牆上摳下來,小心翼翼縮進牆角,看著瞿平戎把林峭像對待瓷娃娃一樣安放在辦公桌前,又從包裏掏出一盒糖果,一密封盒洗幹淨的水果以及一玻璃瓶牛奶,做完這些之後繃著臉嚴肅地叮囑著什麽,林副主任不耐煩地“嗯嗯”兩聲算是答應,瞿平戎竟然也沒有因為他的敷衍而生氣,回身衝莊言勾勾手:“過來。”莊言謹慎地湊了過去,瞿平戎點點他腦門:“從今以後你的夥食費我負責,好好照顧你們林副主任,別讓他又暈了,聽到沒?”“哦哦。”莊言想說林副主任就是我們生命科學所的大熊貓,不用你說也沒人敢怠慢,卻因為不敢某兵痞對線硬生生咽了下去。這邊林峭萬般無奈揉揉額頭:“我說,你上班也快遲到了吧,我怎麽沒聽說過你們軍區紀律這麽寬鬆?就你這樣,不以身作則還怎麽管別人?”“呦!都開始關心我的事業了?放心,你男人在軍區說一不二,沒人敢刺兒頭,不會給你丟臉的。”說著低頭看了眼表:“行了,剛請了二十分鍾假,我也該走了。”又點點林峭:“我中午過來,不許……”威脅的話戛然而止,瞿平戎咳嗽一下,大步走出了辦公室。s國的科研小隊在京城預計停留一個星期左右,第二天就要離開,當天晚上國研院在旁邊的酒店舉行宴會給他們送行,梁青雲自然在列,瞿平戎雖然沒說什麽,卻一下班就從軍區趕了過來,像哨兵一樣守在林峭身邊,方圓十米之內根本沒有一個alpha敢近身。梁青雲自那天之後就沒見過林峭,打電話也不接,心裏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宴會上一見到林峭,赫然無視瞿平戎的威脅,舉著香檳走到林峭身邊:“看你臉色不太好,是發生了什麽事嗎?”說著還冷冷刮了瞿平戎一眼:“你知道,無論婚內還是婚外,每個人都享有自己的人身自由,無論誰都不能剝奪。”瞿平戎眉頭一跳,下意識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威壓,信息素閾值驟然提升,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狼。“瞿平戎……”林峭忽然拉住他的胳膊,有些蒼白的臉看向他:“你的信息素……”瞿平戎狠狠愣在了那裏:“你……害怕我的信息素?”他的信息素之前引起了林峭的排斥反應,林峭當然是會討厭的,無論他是多麽頂尖的alpha都一樣。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將他擊中,半晌小心收斂起信息素,無措道:“我……”“我和師兄單獨談一下,好麽?”林峭溫和地向他詢問,瞿平戎哪裏還能說不,隻能直著脖子點了點頭,眼看著林峭和梁青雲一前一後走出了宴會廳。花園裏,梁青雲一離開人群就忍不住爆發:“林峭,你到底為什麽要和這種骨子裏都隻知道強製和掠奪的人結婚,我不相信你真的會看上瞿家的錢和權力,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隻會消耗你,你應該全心投入到研究當中去,他什麽都幫不了你!”林峭看他一眼,笑了一下:“你不也是個a級的alpha?”“我……”梁青雲哽住,平複了一下情緒,認真地看著他:“但是我會尊重你。”“我坦白,我這次回來,並不僅僅是為了學術交流,我還是為你而來的。我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得到了你的青睞,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結果非常的讓我失望。”他向林峭逼近一步,似乎想握他的手,林峭卻下意識地後退,嚴格來講,他不喜歡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不論是誰。梁青雲迫切地說:“離婚吧,和我去國外,我會竭盡全力給你支持,我已經聽說了,聯盟軍區那邊想要攫取你的實驗成果,你知道你的項目一但和軍方合作會是什麽下場,這裏不是適合你的地方,和我走,好不好?”林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平靜地搖頭:“不。”“為什麽?科學是沒有國界的。”“人心一樣沒有。”林峭說:“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烏托邦,在哪裏都一樣,我對世人,並沒有多餘的幻想和期待。”梁青雲閉眼,良久長長歎了口氣:“你不會覺得太孤單嗎?”“孤單?”林峭聳肩,“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我不知道,我已經習慣了。”“好吧。”梁青雲自嘲地搖頭:“果然,這麽多年,你從來沒有變過。”他拍拍林峭的肩膀,隔著玻璃窗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瞿平戎,鄭重道:“如果有一天你改變了主意,告訴我,我會不惜一切地帶你離開。”林峭不置可否。回去的路上,瞿平戎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車子停在一個紅燈前,他忽然打破了沉默,林峭本來都打算聽他盤問自己和梁青雲剛才說了什麽,卻聽他道:“軍區那邊的事,如果你不願意,我會想辦法。”他目視前方,試探著握住林峭冰涼的手,沒有感受到抗拒之後方才獲得某種許可和勇氣似的,聲音並不高,在夜色裏卻無比清晰:“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紅燈最後十秒,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峭身上,重新踩下了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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