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在晃動,吹動薑裏的裙擺,也吹進那降下的車窗,撫過男人黑色襯衫領口處散開的兩顆冰冷紐扣,襯出鎖骨的白度,也流轉著病態的貴感。


    這是薑裏第一次見到傳說中這位深居簡出的崔家大公子。


    這人給人的感覺,跟那雨天的一柄黑玉骨傘,如出一轍。


    幹淨,卻傲慢。


    即使是現在降下車窗含笑看你時,也掩不住那一身名貴骨下,高高在上的疏離。


    此人,姿色倒是不凡。


    薑裏第一印象,對崔止晏這麽評價。


    女生嗓音有雨後氤氳的微啞。


    “崔先生的傘,還在我這。”


    崔止晏眉間凝著,並沒有接話,修長分明的手指搭在那車窗的按鈕上,隨手都可以合上車窗。


    黑沉的眸,倒映出薑裏的身影,又似乎沒有。


    指骨點了兩下,崔止晏淡笑,收回目光:“送你了。”


    他身體靠回椅背。


    沉默的雍雅。


    “那我可以拿來賣錢嗎?”薑裏問的認真,甚至很有禮貌的征求意見。


    那把傘,同樣資質不凡。


    隻是傘上有崔家的標識,有點棘手。


    旁邊的平生表情從這樣^_^,變成了這樣|???|。


    我的大小姐,你在說什麽!!


    先生的施恩在外界千金難求,要是有人知道竟然有個小姑娘當著崔止晏的麵問能不能把他送的傘給買了,都得驚得七魂出竅。


    崔止晏靜默一瞬,意味不明:“你缺錢?”


    “傘沒錢來得踏實。”


    “你問問。”崔止晏凝視著她,眼睛在看她,但有上位者的倨傲,語氣依然溫和,“誰買。”


    “崔先生是不願意。”薑裏歪下頭,“可惜我沒帶傘,也不敢留,如果您不介意,來取趟傘?”


    “今日不行。”崔止晏沒有沉吟。


    “崔先生日理萬機,公務繁忙,外人難見一麵。明日複明日,隻怕沒有明日。”


    “上次陪修鈺時,我倒不記得你伶牙俐齒。”


    “狡辯而已,不足掛齒。”


    崔止晏笑了聲。


    眉眼沉默而舒展。


    嗓音徐沉,從容。


    “平生,去催修鈺。”


    他沒談拒絕,就是默許。


    平生心中瞠目結舌,麵上仍然維持著屬於保鏢焊在臉上的微笑,替薑裏拉開了車門。


    “謝謝。”女生背著單肩包彎腰上車,很利落。


    平生撥通電話,回來對崔止晏低聲說:“二少爺還在練琴,隻怕耽誤些時間。”


    日暮垂落的陰影後,崔止晏眉目不興波瀾,喜怒難辨:“不必等他。”


    平生說好,上了車,問薑裏要去哪。


    薑裏說清灣巷。


    透過後視鏡,平生一揚眉。


    人往高處走,這薑裏自從兩年前回了薑家,可再沒回去過。“兄長走了?”


    “是,崔先生說有要事要忙。”


    “什麽事情這麽重要,怎麽不提前說一聲,那今晚家宴他還在麽?”


    “先生說,看情況。”


    掛斷電話,崔修鈺站在校門口,眉心稍蹙。


    晚風吹鼓少年的白襯衫,自是芝蘭玉樹,清高不可攀。


    薑映雪親密挽住少年的胳膊:“那正好,你坐薑家的車,我們一起過去吧!”


    崔修鈺冷淡抽出手:“不用。”


    本來今日聽聞崔止晏來接他,他就已詫異三分。


    畢竟這位兄長病魔纏身,性情古怪孤僻,平日與他交集甚少,聽平生說是順路,崔修鈺才勉強相信。


    街道對麵。


    薑少言眯起丹鳳眼,抱臂看著那兩個人,冷笑連連。


    崔修鈺抬起頭,跟他對視,刀光劍影。


    眾所周知,兩人同為家族小輩,從出生就開始攀比競爭,水火不容。


    薑映雪站在旁邊,眸光微暗。


    **


    邁巴赫在高架橋上勻速行駛。


    手機沒電關機了,薑裏反複看表,唇微抿。


    “抱歉,可以快點嗎?”


    “先生身體不好。”平生握著方向盤,聲音忽地降了幾度。


    “不好意思。”


    這個薑裏有時候,還真是過分禮貌,然而第一次見麵,大相徑庭。


    崔止晏雙目微闔,閉目養神。


    白如象牙的手搭在膝上,自是一派高高在上的疏離。


    “怕傘飛?”


    他徐徐開口。


    這樣的人,也會開玩笑。薑裏打了個哈欠,敷衍:“您的傘金貴。”


    崔止晏一哂,卻沒再開口。


    他向來不需要遷就旁人。


    何況一個薑裏。


    車廂中烘著沉凝的熏香,撲入鼻尖時是一種很古樸而濃鬱的氣味,又混合著幾分淡不可聞的藥香,微苦。


    這個崔止晏,當真是個藥罐子。


    薑裏卻不喜歡藥味,眉梢皺了皺,暗道這車以後不能再蹭,手搭上車窗,被平生提醒:“先生不能吹冷風。”


    可以,客在屋簷下!


    以後人也不能接觸,反派死在女主麵前也就算了,決不能碰瓷到她身上!


    “很苦麽?”崔止晏嗓音低沉,平緩響起時,也像是浸透了藥香。


    “沒人喜歡藥味。”


    薑裏幹脆翻起書來,圖一時新鮮,畢竟沒摸過高中的課本。


    平生莫名其妙樂了一聲。


    “薑小姐不喜歡聞藥味,以後怎麽報考醫科大學?還是要報考藝校學音樂?


    “不。”薑裏卷著一本書,在讀,語氣平靜,“我都不報。”


    “為什麽?”平生下意識追問。


    “因為不會。”


    “……”


    “薑小姐謙虛了,您說不會,可沒幾個人敢說會。”


    崔止晏指尖輕點:“平生。”


    平生不再說話,開車。


    書下,薑裏皺眉。


    聽出平生話裏隱隱的不悅。


    才想起當孟離占據這具身體時,跟崔止晏在一場宴席上有過一麵之緣。


    孟離性格張揚,恃才傲物,是絕對的唯我獨尊,她第一次看到崔止晏,隻說了兩句話。


    “你的身體被人下了毒。”


    “隻有我能治。”


    崔止晏是什麽人,當時的孟離又是什麽人。


    毫無疑問。


    當時深居簡出崔先生,合眼靠著椅背,連眉頭也沒動一下,連沉默,都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燈光晃過他蒼白的臉。


    線條雍雅而深刻,眉墨更添三分顏色。


    也許沾了幾分病態的倦怠,但連一絲動容的嘲諷,都不會施舍給你。


    這就是崔止晏。


    孟離的好心隻有一次,見崔止晏不為所動,也不再提,她是不怕的,因為她知道,藥性深重,憑崔止晏的身體撐不了多久。


    他早晚有需要她的那一天,屆時,她不一定還願意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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