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書拎著包跟在衡寧身後,穿過櫃台後的小門,拐進一個黑洞洞的院落裏。院子裏停了一輛半舊的摩托,溫言書對這些不太了解,隻接著網吧裏透出來的熒熒燈光,被它的流線吸引。“真好看。”溫言書誇讚道。衡寧不吃他這一套,非常掃興地道:“二手的。”溫言書耍賴道:“二手的也好看。”衡寧不再搭理他,拍掉車座上的雪,跨上車座,轟的一聲踩下油門。車前燈把院落照得通亮,黑夜的雪變成柔和的鵝黃,方才那滲人的夜被溫暖裹住。溫言書也機敏地攀上後座,趁他發車之前,不忘探頭問一句:“老板,沒有頭盔嗎?”衡寧冷淡道:“怕死你今晚就睡院子裏。”溫言書便安分地躲在他身後不吱聲了。坐在車後座攬著前排的腰,似乎是約定俗成的動作,但衡寧好半天沒等到有手扶過來,就扭頭問:“坐好沒有?”身後傳來手掌拍打車杠的脆聲,那人似乎還往後挪了挪和自己拉開距離,接著就聽溫言書說:“好了,出發吧。”扶著車座呢,不願意跟他挨著?衡寧愣了愣神,踩下油門,拐出了院落。紅豆網吧縮在白馬橋一個幾乎無人在意的角落,真從影子裏拐出來的時候,溫言書才發現,隻過了那一片,外麵的世界也依舊是燈火通明的。溫言書笑道:“這外麵治安看起來也沒有很差嘛。”衡寧沒吱聲,隻把輕輕把車拐進了一個巷子口,還沒往裏開,就聽到一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混雜著酒瓶子落地的聲音砸來。在溫言書逐漸警惕的目光中,衡寧慢慢停下車,從地上操起一塊磚頭,在手裏掂了掂:“嗯,我去開個道。”聽著巷道內越來越近的叫罵聲,溫言書麵上繃不住了,乖乖認慫道:“對不起,我錯了,換條路走好不好?”像是終於贏了一籌,衡寧往回掉轉方向的動作都流暢起來。崎嶇的小路上,車開不太快。溫言書裹緊了圍巾,冷風卻擋不住似的,一股股往領子裏灌。很快自己全身的熱氣都被消散完了,一股一股惡寒從骨頭眼裏往外冒。再睜眼,車已經開進了大路,兩邊一排排爍亮的路燈宛如架起了一條筆直的隧道。路上沒什麽車,衡寧一把油門擰到底,車子直接轟響著從路口飛過。原本浸潤式的涼意立刻具象化成鋒利的寒刀,溫言書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有些緊張地屏起呼吸,聽著轟鳴的馬達聲在自己的全世界飛馳。不知怎麽,他就聯想到之前看到的新聞,有一種安樂死過山車,乘坐的人會在極快的速度中缺氧而死。於是他逆著風,痛苦地喚道:“你慢點兒,太快了我受不了……”衡寧被他央求的語氣弄地有些煩躁,但等他把車速緩下來時,後座卻又真的傳來吸鼻子的聲音。他覺得有些好笑,就扭頭問:“真嚇哭了?當記者這麽多年,沒坐過摩托車?”溫言書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說過自己在當記者了,隻抹了一把生理性的眼淚,憋了口氣說:“風太大了,眼睛受不了。”衡寧笑了笑,保持著三四十碼的緩慢速度,慢悠悠往前溜達起來。忽然,他聽見身後又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問句:“衡老板,我可以抱你嗎?”當年坐在自己的自行車後座,他也是這麽委屈巴巴地問自己的。衡寧握著車把的手緊了緊。聽他沒有回音,溫言書又不甘心地補充道:“我好冷,我想抱你一下。”衡寧歎了口氣,目視著前方點頭。等那人溫熱的胸膛貼過來時,他才煩躁地想,自己也沒不讓他抱啊,一開始就抱上來有什麽關係呢?胖子每次跟他去送貨的時候,抱得可比他緊多了。但那人卻偏偏把這當作恩惠,蹩手蹩腳地環住自己的腰,末了還在他耳邊輕輕道謝,這微不足道的的一個舉動,就像貓爪似的,在他心裏留了個紅印子了。“謝謝你啊,衡老板。”溫言書的聲音從他耳畔吹過,“你好暖和。”不知為什麽,衡老板這個稱呼讓衡寧有些不太愉快,他又擰起眉,心猿意馬地擺正了方向。這一路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耳朵聽著嗡嗡的車鳴,悠悠穿過幽幽的夜。溫言書被吹得胃部抽搐、腦袋生疼,卻又埋在衡寧的背後舍不得抬頭,他想,這一路要是再長些就好了。似乎是因為沒戴頭盔,衡寧選得盡是些溫言書沒走過的小路,是自己在北京快十年也沒怎麽走過的路,狹窄且幽暗,那人卻走得駕輕就熟。下車的時候,衡寧大概喊了他三聲,他被凍麻了的耳朵才慢慢反應過來。他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說了地址,總之就是到了。車停在溫言書家的中檔公寓大門前,熟悉的燈火點在雪地裏,比白馬橋更多了些熟悉的安寧。“怎麽?”衡寧冷淡中帶著些嘲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還舍不得走了?”溫言書沒吭聲,艱難地從後座上爬下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小腿都凍得沒了知覺,他趔趄了一下,身體在寒風中展開的一瞬間,沒吃晚飯的胃又開始痛了。溫言書是個擅長化逆境為機會的聰明人,在衡寧連“再見”都沒說就掉頭要離開的前一秒,他順勢蹲下身,麵露痛苦。他確實是有些不舒服,但不至於到麵上藏不住的程度,衡寧騎在車上,似乎也看穿了他的用意,神情複雜地盯著他看。溫言書怕他不信,便勉勉強強抬起半張臉,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麵色確實不好看,在雪色的襯托下就更蒼白了,衡寧翻下車,問他:“我去買藥?”溫言書搖頭,口是心非道:“我家裏有,我沒事,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衡寧被他氣笑了,恐嚇道:“你說的,那我真回去了。”溫言書聞言,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似乎正在說,你怎麽說得出口。看他精神尚可,衡寧就鬆了口氣,伸手把他牽起來。他的手確實冰冰涼涼的,虛虛藏在自己的掌心,似乎依舊因為寒冷而發著抖。溫言書有些不樂意地起身,悲戚戚地耍賴道:“我好餓,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自己做飯。”衡寧隻歎了口氣問:“你家有食材嗎?”溫言書眼睛亮起來,把往他家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溫言書家在公寓三層,麵積不小,裝修風格簡約大方,一眼就能體現出經濟水平的。衡寧往裏看了看,猶豫了一下還是頓在外麵,說:“我去樓下給你買了送上來,我就不進去了。”溫言書一聽,趕忙把他拉進來“嘭”地關上門:“外麵的不衛生,我胃不好,不能吃那些。”衡寧隻好歎了口氣,換好鞋,跟他進了家門。一百來平的房子,是他出租屋的幾倍大,衡寧悄悄瞥了眼一馬平川的客廳,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暖氣,又很快收回目光。溫言書看到他動作裏的別扭,狀似不經意道:“我房東簡直就是個活菩薩,裝潢這麽好,房租還低得連我都租得起。”是別人的房子,房租還很便宜,聽到這裏,衡寧心裏稍稍好受了些許。溫言書幫他帶到廚房,從冰箱裏拿了些食材放到桌台上,又拿出一捆掛麵:“就吃中午那個,好吃。”衡寧完全被他推著動作,他瞄見那人拿出一大堆真空包裝的雞爪鴨脖,一回頭,又看見那人又從冰箱裏掏出兩瓶啤酒。那家夥的手估計還沒回溫,慌忙把啤酒放在桌上,接著又忍不住放在唇邊嗬氣取暖。衡寧看不下去了:“冬天,胃疼,冰啤酒,這麽著急給急診室送kpi?”溫言書笑了笑,把那啤酒放在桌上,哢蹦掰開瓶蓋兒:“我喝三九胃泰,你喝雪花純生。”衡寧睨了他一眼:“我騎車呢。”溫言書裝作沒想到這一茬,一攤手:“誒呀,可我都打開了,不喝也太浪費了。”衡寧抬頭看他一眼,回頭,已經把煮好的麵端到他麵前,隻重複道:“酒駕。”“那就住一夜吧。”溫言書順勢而為,“有客房,很方便的。”看衡寧臉上盡是猶豫,溫言書又說:“我家很久沒來人了,我在北京也沒什麽朋友,一個人待久了總想找人聊聊天……”抬眼間,就看這人把落寞寫在臉上。衡寧歎了口氣,一聲不吭地拿過杯子,倒了滿滿一杯。溫言書彎起眼睛,心滿意足地低頭吃完飯了。衡寧的手藝真的很不錯,因為家裏沒有雞蛋,幹脆切了些火腿腸的碎末撒著,和青翠的菜葉相□□綴,一碗清湯麵也能紅紅火火的。碗裏蒸騰的熱氣將他們分隔在桌子兩端,說是聊聊,兩人卻始終沒有人開口。說些什麽呢?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以後有什麽打算?來北京這麽久怎麽就沒想過聯係我?現在未來之於他們,似乎是不能觸及的話題。溫言書低頭喝了最後一口麵湯,胃部因饑餓而生出的絞痛早已消散,一抬頭,對麵兩瓶啤酒也已經見了底。他朦朦朧朧看著對麵的衡寧,那人雙目清明,反倒是自己這個沒喝酒的,像是有些微醺了。他將碗往一邊推了推,雙手撐著臉,整個人放鬆地趴在桌子上,直直看向衡寧。他說:“衡老板,你酒量變好了。”衡寧低頭瞥了他一眼,沒吭聲,就聽見那人帶著笑意繼續道:“那天放學,你就喝了一罐啤酒,就醉得忍不住親我,你還記得嗎?”作者有話說:親你是親你,關喝醉什麽事?(指指點點)第4章 暗湧04久別重逢那一絲心照不宣的矜持,就這麽被溫言書一句話碎成了粉末。衡寧有些猝不及防,抬起眼,正對上溫言書含著笑意的眸子。當年第一次接吻的時候,這雙眼裏藏著的盡是破碎的淚痕,如今卻在這暖色調的日光燈下,凝成無比引人注目的從容來。那觸感他至今記得清楚,似乎是體質原因,那人的嘴唇比起自己總是冰冰涼涼的,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變得暖和一些。衡寧看到他睫毛微動,便匆匆收拾回奔逸的思緒,冷漠地擰起眉撤回視線,起身收拾起桌子來。溫言書就這麽撐著臉看他,也不再多說什麽,就這麽彎眼笑著,似乎隻是這句話進了他耳朵,自己便打了個勝仗一般。衡寧不記得溫言書的目光這麽灼人,幾乎要把他的背燎出個洞來,叫他整個人都坐立不安。終於,衡寧背著身子,冷著聲說了一句:“是你先親的我。”他本意應當是想譴責溫言書的顛倒黑白,但話說出口便後知後覺中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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