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年沉浸在魔方中,時間過得很快,他低著頭,來回轉了大約有一個小時,終於知道該怎麽還原了,還沒動手,脖子就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後頸是個很微妙的位置,大部分的哺乳動物在幼崽時期都是被母親叼這個位置的,後頸就像是命門,被拿捏住就乖得像幼崽。奚年抬頭去看傅綏,手裏的還拿著魔方,眼神有些茫然。“起來活動活動。”傅綏說。傅綏的劇本倒扣在桌上,他手上拿著一隻水杯,大概是看久了起來倒杯水喝,奚年點點頭,也起來去冰箱拿了一瓶蘇打水。傅綏一般隻喝白開水,但這是金主爸爸的讚助,偶爾要拿出來露露臉。奚年拿著蘇打水回到沙發,水也沒開,就這麽放著,拿起魔方,無意識地擰了幾下,轉不動了才停下。怎麽擰的來著?他看向傅綏,傅綏在看劇本,雖然劇本的封麵上什麽字也沒有。後頸上仿佛還殘留著方才的觸感,清晰又模糊,他記得溫暖幹燥的觸感,卻不記得傅綏用了幾根手指,似乎是隻有拇指和食指,又仿佛還有中指或者更多,奚年記不清了。他又忘了手上的魔方,盯著傅綏發起呆來,傅綏無疑是好看的,但奚年對於“傅綏好看”其實沒有很明確的概念。倒不是看久了習慣了,而是對於朝夕相處、或者說曾經朝夕相處的人來說,很少有人會花時間去仔細看他的長相。驚豔往往隻在初見。奚年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這樣麵對麵的仔細看傅綏是什麽時候了。“八十分鍾。”傅綏忽然說。奚年猛然回神,這是他和傅綏的約定,他在九十分鍾內還原一個新的魔方,傅綏就滿足他一個要求,但其實傅綏幾乎對他有求必應,隻要他開口,這樣的遊戲隻是遊戲。不過由於種種原因,這個遊戲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玩了。現在傅綏提起來,奚年一下又把注意力放到魔方上,他剛才就已經知道解法,現在注意力集中很快就還原了。他把完全還原的魔方放在桌子上,傅綏也放下劇本:“想要什麽?”想要什麽?奚年一下子還真想不出來,他揣摩著傅綏的“人設”說:“你去睡覺。”傅綏大概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失笑:“好。”他向車尾床走去,有些房車看著床多,其實都很窄,他們這一輛,算上沙發拚床一共也就三張,最窄的一米一,最寬的就是車尾床,一米四,標的是雙人床。現在傅綏躺到雙人床上去了。奚年看看鏡頭,去給他取了一條薄毯,毯子抖開的時候裏麵還落出來一個眼罩。傅綏隨意拉過毯子又戴上了眼罩,然後偏過頭來,像是在問:還有什麽要求?奚年硬是從他的動作裏品出幾分乖順來,好說話得不像是傅綏。奚年坐在床邊,盯著他看,這樣的傅綏,有點新奇。傅綏的演技毋庸置疑,不是粉絲吹出來的,他切切實實拿了很多獎。奚年看過他的所有作品,也現場看過他演戲,但是第一次這樣麵對麵的看著他演。說是演戲也不盡然,傅綏沒有拿劇本,也沒有半點演的痕跡,但是奚年可以很分明地感受到,這不是真正的傅綏,他戴了一層麵具。如果不是在錄綜藝,奚年或許會幹脆坐在床邊,但畢竟車上還有別人,奚年看了一眼導演的方向,她沒有過來,攝像機被固定在三腳架上,鏡頭對著這一邊。注意到奚年的視線,導演笑了笑,示意不用管她。奚年微微點頭,回到沙發那邊收好傅綏的劇本,拿出他的筆記本繼續背菜譜。快到西崖瀑布的時候,奚年給夏柏陽發了信息,沒有回音,可能是去玩了。這樣的環境,傅綏即便帶了眼罩也睡不著,但他仍舊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摘下眼罩的時候,微微因為光線緣故,眼眸微闔。他起身,身上的薄毯隨著他的動作自然落到腰腹,鬆鬆地堆著,傅綏隨手撈起放在一邊。傅綏在車尾,從他的角度看去,整個空間一覽無餘,奚年在料理台邊倒水,然後一步一步走過來,傅綏始終坐著,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奚年覺得這一刻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傅綏,疏離冷漠的。“到了?”他一開口,疏離的氣場又消弭無形,奚年把水杯遞給他,接著俯身去拿床上的毯子,傅綏攔了他一手:“我來就好。”“我來吧。”傅綏沒有再拒絕,起身倚在車壁上看他動作,轉了轉水杯,並沒有喝,一直到奚年疊好了毯子起身放到床櫃裏,他才收回視線,低頭輕啜,喉結滾動,清甜的液體滑入胃中。是蜂蜜。第10章 奚年在車上時沒什麽感覺,下車看久了水反而覺得有點暈,腳下的地仿佛在飄。西崖瀑布不僅僅是一個瀑布,和森林小屋一樣,是成片的景區。不過這邊沒有湖,隻有穿過整個景區的溪澗,他們現在在下遊,溪澗邊是大塊的鵝卵石地,大約百米寬,百米之外是馬路,然後是人工草皮。車就停在溪澗邊的鵝卵石地上。溪澗的水是順著山穀出來的,清澈見底,大約隻有半人深。這裏也是漂流的終點,許多橡皮筏從上遊下來,停在這裏被對岸的工作人員回收,換好了衣服的人通過小木橋走到這一邊。起點在上遊瀑布下,蹦極也是在上遊,中間山穀裏還有可以燒烤的地方。夏柏陽終於回了消息,說剛剛獲得了新生。和奚年先前猜的一樣,他發信息的時候夏柏陽和梁愷禹去玩了。不過蹦極並不是上去往下跳就行,首先要了解注意事項和可能發生的各種意外,最後還得簽免責書,奚年發信息的時候他們在高台上。收到回信沒多久,他們的車就到了。夏柏陽和梁愷禹下車的時候看著還有點虛,唇色蒼白一言不發,仔細看有點腿軟的樣子。奚年還是第一次見梁愷禹,夏柏陽說這是他的偶像,奚年隻知道他是電競退役選手,別的一概不知,他不玩遊戲,娛樂大多在魔方拚圖上,不認識這位明星選手,但是從同學口中聽過他的名字。梁愷禹長得有點……特別。即便放在娛樂圈他也是見之難忘的那種,他的長相不太好用美醜概括,氣質十分特別,或許是因為他的職業生涯給了他自信,他站在那就活生生就是一個傲字,有種“老子天下第一”的氣勢。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單眼皮帥哥”,抱著欣賞的心態多看了幾眼。回過頭就看見傅綏在看他。“……”奚年莫名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大概人對著自己暗戀的人總會莫名氣短,他想。好在傅綏很快移開視線,主動打招呼:“你們好,我是傅綏,奚年的遊客。”傅綏是他們幾個當中年紀最大的,他的成就又放在那,夏柏陽對著他一時半會都沒發動社交技能,規規矩矩按照他的格式做自我介紹:“傅老師好,我叫夏柏陽,這是我的遊客梁愷禹。”奚年恍惚間有種帶著家長來和小夥伴野餐的錯覺。年輕人愛刺激,恢複得也快,太陽落山的時候夏柏陽就恢複了精神,開始張羅著晚上的燒烤。景區和節目組簽了協議,錄製期間限製遊人數量,今晚報備在這裏野營的人不多,天色暗下來遊人漸漸離開,等到夏柏陽搭好烤架,處理好食材,溪澗邊隻剩他們和一支六人的觀星團隊。他們搭了四個藍色帳篷,應該是直接從景區租賃的,夏柏陽也對帳篷挺感興趣的,盯著人家帳篷看了天,奈何他們預算有限,沒有閑錢租帳篷,今晚會在房車內度過。食材都是夏柏陽準備的,奚年就包了炭火,景區可以租燒烤攤子,所有燒烤需要的東西也都可以買,竹炭加竹簽子一共花了五十。烤肉都是提前醃製好的,於是奚年穿烤串,夏柏陽烤,很快燒烤特有的香味就霸道地散開。梁愷禹原本手上拿著夏柏陽的遊戲機替他過關,這時候也放下遊戲機站起來走到烤架邊,夏柏陽把手上考好從烤串一分為三,一部分塞給他,一部分給奚年,然後伸著脖子找傅綏。“傅老師去哪了?”“回車上了。”奚年說。他們正說著傅綏就從車上下來了,他手上端著一個盤子,裏麵是醃製好的牛肉片,夏柏陽動動鼻子:“傅老師,這是什麽?”“番茄味的牛肉。”番茄味的牛肉,他拿過來顯然是要烤的,夏柏陽隻吃過番茄牛腩,第一次聽說還能拿來燒烤,他有點好奇這個味道:“好像還加了一點黑椒,這是您自創的做法嗎?”傅綏帶上pvc手套,開始串牛肉片,回答他:“奚年喜歡。”夏柏陽點點頭,後知後覺,他問的好像是不是這個問題?他看向鏡頭,很想過去看回放。傅綏從容的樣子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記憶出了差錯,剛才他其實問的就是為什麽要做這個。不過奚年確實是挺喜歡的,一把烤牛肉串就他吃最多。吃完了燒烤,傅綏又煮了一鍋麵,幾個人分了天也徹底黑了。馬路對麵草地上的人開始組裝他們的觀星設備,夏柏陽剛才去打聽了一下:“他們都是研究生,假期教授帶著出來考察的。”他話語中有一種學渣對學霸的仰望,梁愷禹說:“你對觀星感興趣?我有個朋友家裏建了觀星台,有空可以去玩。”“那怎麽好意思……什麽時候方便?”“……”他們說話間,對麵的望遠鏡基本已經裝好,設備看上去很專業,大大小小架了不少天文望遠鏡。節目組的人過去跟他們溝通,大概是要放一些星空的圖。奚年遠遠看著,想起來他小學的最後一個夏令營。那時候傅綏高三畢業,奚年要參加一個小升初的夏令營,不巧奚年爸爸出差,奚媽媽說奚年是大男孩子了,她去不方便,希望傅綏可以幫忙帶他。這種類型的夏令營大多是跟學習掛鉤的,奚年參加的這個是學習英語口語的,觀星是主題,也是為了打個“寓教於樂”的招牌吸引學生和家長。這夏令營是奚年的英語老師也是奚媽媽的同事建議他去的,奚媽媽一通運作之下,傅綏成了隨行的英文助教。十八歲,在大人眼裏還是孩子,在一群真正的孩子麵前,卻是需要仰望的大人了,他似乎無所不知,所有人都喊他傅老師,一起參加夏令營的家長也是,隻有奚年喊他傅綏哥哥。因為這個稱呼,他成了一群孩子中最特殊的存在。十年前的事了,奚年早已忘了當年學到的單詞,但始終記得傅綏帶著他找星座。帳篷隻留了幾盞小燈,他們這邊也不好意思把光線弄得太亮影響人家視野,光線暗了又不好拍攝,節目組示意他們回車上去。“四個人正好,我們下飛行棋吧?”奚年看傅綏。“想去?”傅綏第一個起身,“那去吧。”奚年有點意外,他以為傅綏不會參與,他的“人設”還包括下飛行棋?傅綏還真下了,下了兩局都是奚年贏。第一局結束的時候,梁愷禹看向傅綏:“團隊遊戲?”夏柏陽還在慶幸他因為傅綏在沒好意思提賭注,不然這回就該輸了,聽到他這樣問有點疑惑:“啊?什麽團隊,各玩各的啊。”第二局奚年又一次通關,梁愷禹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十分不滿地說:“競技遊戲沒有愛情。”原話是電子競技沒有愛情,他其實沒有說傅綏為愛放水的意思,隻是單純譴責他有違競技精神的遊戲行為。夏柏陽一頭霧水,不明白梁愷禹怎麽忽然發難。他都沒覺得傅綏哪裏不對了,雖然剛才傅綏給他造成了不少阻礙,但一時半會也沒想到傅綏是故意的,畢竟傅綏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實在是傅綏給人的感覺過於嚴肅正派,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很難聯想到他頭上。梁愷禹不是演員,嚴格來說他甚至不算圈內人,沒有夏柏陽對傅綏的那種崇敬,他在自己的領域一直都是被人崇敬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