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氣,他在生氣。索尋以為他是不滿被打斷,安撫似的蹭了蹭他。但是安德烈摁住了他,不許他動。“阿索……”展言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出來,聽起來好像不知道怎麽開口,“你還沒睡啊?”索尋幾乎無聲地喘了一下,突然感覺耳朵裏一陣耳鳴。那種缺氧的感覺又蔓延到了胸口,但這次不是因為狂熱的接吻。“本來在睡。”索尋的聲音有種不正常的正常,“你剛收工?”他知道展言最近在組裏,估計是拍到現在,才看到熱搜。展言沒跟他繼續客套,直接往下說:“我發一條微博……”“不要。”索尋直接打斷了他,“你不要出麵。”展言:“可是他們太過分了!”“你講了他們也不會聽的,他們什麽時候聽過你的話?”索尋終於流露出一點脾氣,“隻會上更多的熱搜,吵得更沒完沒了……”一片靜默。索尋手裏握著電話,從安德烈身上下來了。安德烈在黑暗中發出的動靜,索尋沒在意他在幹什麽。“展言,”索尋說不出的疲倦,“我隻想讓這件事快點過去。”“真的對不起。”展言在那頭說,“但我從來沒有……我絕對不會……”“我知道。”索尋打斷了他。他知道展言不會,甚至陳芳芝也不會,這件事他們一樣的頭疼,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辦法。真要說什麽,可能就是……索尋運氣不好吧。“早點睡吧,”索尋最後說,“別多想了。”他把電話掛掉,安德烈從床邊坐了起來,索尋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動靜是安德烈在穿衣服。他茫然地發出了一個音節,似乎是想挽留安德烈。房間裏沒有開燈,瘦長的身影停在門口,安德烈似乎在忍耐著什麽,然後他轉過身,在黑暗中對索尋說:“如果他真的想發那條微博,其實不用半夜給你打電話的,你知道的吧?”索尋坐在床上,徒勞地張了張嘴。不是這樣的,他想解釋,沒有在展言身邊工作過的人永遠無法理解,他該不該出麵、用什麽形式出麵、出麵的時候說什麽都不是那麽想當然的事情,有的時候就是會適得其反,火上澆油。索尋甚至很慶幸展言給他打了這個電話,不然明天起來又是沒完沒了的熱搜而索尋想要的隻是那一點點空間,給那些正常人、普通人、根本不在乎展言是誰的人,一個進電影院認真看一看電影的機會。然而安德烈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在黑暗裏走出了索尋的房間。索尋呆呆地聽見門響了一聲,然後他猛地驚醒過來。房間裏是亮的,空調還在運作,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薄薄的空調被踢得團成了牛屎似的一團,裸|露的皮膚被空調吹得發涼。他的心跳得很快,夢境太真實,幾乎一比一複刻了他的回憶。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索尋一下子喘不上氣來,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時分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麽時候,他到底是醒了還是仍在夢裏。然後他房間的門把手轉了一下沈瓊雲站在門口:“還沒起啊?”索尋一顆心猛地砸進胃裏,墜得他手腳都發軟:“媽!”“趕緊起來!”沈瓊雲嫌棄地看著房間裏的人,“噢喲房間裏點的什麽東西,香死了。”她不顧索尋的抗議,進來一把推開了窗戶,順手抄起了床頭櫃上的空調遙控器,直接掐斷了索尋的命:“跟你講了不要貪涼,你那個手腕還要不要了呀!這樣吹以後要風濕的!”索尋抬起好的那隻手,“啪”地捂在了眼睛上。沈瓊雲出去了,但是房門還是留著,她的聲音一路傳進來:“給你帶了現成飯吃哎呀?昨天出去吃啦?冰箱裏有菜的蠻?”索尋沒搭腔,窗外的熱風灌進了他的房間,吹起了白色的窗簾。外麵是蘇醒過來的上海又一天的喧囂和熱鬧,即使他閉著眼,也依然能感覺到夏天的光爬到他的眼皮上。在他願意睜眼之前,就已經將昨日的影子蒸發。作者有話說:p.s 他們其實天各一方很久,索尋是有新的感情的。但下一幕的敘述重心會轉移到安德烈身上,不會一直寫阿索跟別人甜甜蜜蜜的……配角方麵不好劇透,但小陸行不行的,都不可能超過安德烈,不用擔心寫一半換攻這種事哈。也不會一重逢就完結,還會有蠻多在一起的情節的,放心吧!第35章 索尋把日子過得挺好的。索尋拖著腳步走出去, 沈瓊雲已經在廚房裏忙活開了,看也沒看就招呼他:“先喝湯再吃飯。”廚房吧台上的保溫盒已經掀開了,索尋還沒看清楚裏麵是什麽, 聞著味兒就知道她帶來的又是黃豆豬腳湯。“媽,”索尋歎了口氣, “‘以形補形’不科學, 你說你一個大學副教授……”“骨折了先補充膠原蛋白,再補鈣, 再補維c, 都是醫生講的,”沈瓊雲臉一板,“哪裏不科學?你看見豬腳就想到‘以形補形’, 誰不科學?”索尋說不過她,哼哼唧唧地坐下來開始喝湯。沈瓊雲母愛雖然無限,但耐心十分有限,在食補的菜色上並沒有創新的意願。所以雖然能補充膠原蛋白和鈣的食物很多,但索尋受傷至今隻吃過黃豆豬腳湯。得虧索尋在吃上麵相當不講究, 因為他爸, 索茂先教授, 十分感念沈女士的辛苦, 自小給兒子立了家規, 媽媽做什麽吃什麽,不許挑食不許鬧。於是他乖乖地端著保溫罐喝湯,喝到裏麵的豬腳像個小島嶼似的露出來,他再用筷子夾了, 撕著皮吃。沈瓊雲已經給他把昨天和陸歆吃飯剩下的兩個菜熱了熱, 一起端上來給他吃。索尋現在已經能用右手使筷子, 但沈瓊雲的眼睛還是盯著他的手腕看,一副不放心的樣子。“好了呀。”索尋顯擺給她看似的,靈活地轉手腕,“都好扛攝影機了。”“不要瞎鬧!”沈瓊雲馬上喝他,“老話講,傷筋動骨一百天呢。”索尋就很敷衍地應她,沈瓊雲馬上又追問一句:“昨天跟誰出去吃的飯啦?”“沒有。”索尋頭都沒抬,“自己在家叫的外賣。”沈瓊雲馬上一個白眼:“你什麽時候叫外賣肯這樣點幾個清清爽爽的菜我倒放心了,不是垃圾食品就是不幹不淨的麻辣燙……”索尋吃他的飯,還是不理她。沈瓊雲就推推他:“跟媽媽講呀!是不是出去約會啦?”但索尋就像個悶葫蘆一樣,堅決不回答,不理睬,氣得沈瓊雲狠狠在他肩膀上擰了一記。平心而論,索尋覺得自己相當幸運,沈瓊雲屬於為數不多的能夠接受孩子性向的家長。她退休前在中文係任教,其實好多年前就有學生拿網絡上的耽美小說當研究課題那會兒這個東西還屬於日本的“舶來品”,沈女士已經開始暢遊各大文學論壇,欣賞各種類型的創作。索尋當時上高中,他自己都還模模糊糊的,沈女士就已經發現兒子的苗頭不是很對。她充分展現了一個知識分子在麵對知識盲區時的本能反應找書看。國內外各種理論研究她都跟著梳理了一遍,然後開始對兒子敲側擊,明示暗示,就為了“正確引導”,擔心給孩子壓抑成反社會人格。但反而,那段時期對索尋來說相當有心理壓力,人家是渴望出櫃但是家裏不願意接受,他是氣氛都被拱到了這裏了不出櫃感覺對不起他媽。索尋最終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跟母親出了櫃。和爸爸說得要更晚一點,是回了上海以後的事那個時候索茂先早已察覺出端倪,已經是沒什麽可以瞞的了。但有意思的是,他倆互不通氣。沈瓊雲擔心索茂先當爹的接受不了;索茂先呢,覺得妻子每次提到兒子的感情問題就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估計是有所察覺但又不肯接受,還特意交代索尋要“徐徐圖之,不要太刺激你媽媽”。總之呢,兩個人都覺得自己跟兒子才是最親的,所以有什麽事,兒子當然是先來找自己傾訴而不是對方。索尋也不是很理解為什麽他們要在這事兒上較這個勁兒,但他覺得可能這就是爸媽的情趣吧。於是他十分配合演出,好處是至少這幾年,他回家的時候父母都非常默契地放過了他的個人感情問題。然而,隨著索尋的年齡日漸逼近30大關,當同性戀也阻攔不了沈瓊雲的“催婚”了有沒有國家承認不要緊,她承認就夠了。男的就男的,反正索尋身邊必須要有一個人互相照顧著。尤其是這一次索尋受傷,沈瓊雲變本加厲。之前索尋隻能別扭地左手使筷的時候她就沒完沒了地念:“要是安德烈還在就好咯……”索尋對此隻有一句回應:“他去的是法國,不是天國。”在跟陸歆有任何實質性進展之前,索尋是不會跟沈瓊雲透露一個字的。他慢條斯理地把豬腳湯喝完,適時地換了個話題:“媽,你怎麽今天過來?不是有油畫課嗎?”沈瓊雲馬上“哼”了一聲,臉拉下來了。索尋心說不好,趕緊改口:“你那個讀書會?”沈瓊雲還是不說話,索尋心裏“咯噔”一下,也不知道沈女士最近又培養了什麽新愛好。她退休之後的生活可比教書的時候要豐富得多了。不是油畫就是瑜伽,沒事兒還受出版社邀請,搞點“好書共讀”的活動,換個地方給網友們講課,那叫一個充實。反正,今天並不是她會來看索尋的日子。沈瓊雲還是拉著臉,從包裏抽出一本卷得緊緊的雜誌,“啪”的一聲拍在了索尋麵前。封麵用一看就很過時的字體寫了幾個大字,《滬城文藝》。索尋眨了眨眼,天真可愛地看著他媽:“幹……幹嘛?”沈瓊雲把封麵打開,翻到目錄,指著一篇刊登的小說給他看。標題是《為了不能忘卻的愛戀》,後麵赫然跟著“沈瓊雲”三個字。“哇!”索尋裝傻地鼓掌,“媽你又開始寫小說啦!”沈瓊雲抄起雜誌就往他頭上敲:“寫的!什麽!東西!”她每說兩個字就敲一記,“你媽!一世!英名!”索尋縮著脖子挨抽,嗷嗷地求饒。沈瓊雲這才把雜誌放下,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怎麽回事?”“沒怎麽……”索尋心虛地低頭吃飯,“寫了小說,投,投稿嘛……”“我跟你爸沒給你取名字?”“不是……我,我就……”索尋支支吾吾,“做個實驗。”“什麽實驗?”“我想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麽過稿的標準。”索尋幹脆把筷子放下了,“一模一樣的小說,我用自己的名字投,理都不理我,我用爸的名字和職稱去投,馬上就中了說明他們根本沒看我的稿子嘛。”沈瓊雲險些沒站穩:“你還用了你爸的名字?”索尋戰戰兢兢:“嗯……呢。”“什麽時候發表的?”“兩個月前……”“叫什麽名字?”“蟬……蟬鳴而死。”索尋聲音弱下去,“爸沒跟你說啊?”沈瓊雲緩緩地呼出來一口氣。行。既然父子同心,索教授今晚是睡不了臥室了。“然後呢?”“然後我就好奇他們是不是隻看職稱不看小說質量啊,我就故意寫了一篇這樣的,然後……”他不敢往下說了,因為沈瓊雲把雜誌卷了卷,又想抽他。“好啊。”沈瓊雲聲音發顫,“你用你爸的名字,就寫好小說,用我的名字,你就,你就……”她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爸搞哲學的,他懂個屁的寫小說啊!”“媽我錯了。”索尋迅速滑跪,“我再認真寫一篇去投你的名字……”“哎喲!”沈瓊雲誇張地笑了一聲,“我可真是養出了一個大才子啊,你當《滬城文藝》是咱們家自己開的呀?你隨便寫一篇就能中?”索尋對此十分不屑地笑了一聲:“反正他們隻看職稱。”沈瓊雲感覺自己要背過氣去了,不得不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從心底的某個角落裏摳搜出一點殘存的母愛和師德。“那你證明了他們看職稱不看質量,又想怎麽樣呢?”沈瓊雲問他,“你是打算再寫一篇小說來揭露?還是再拍個電影呀?”索尋搖了搖頭:“不想怎麽樣。但知道總比不知道強。”沈瓊雲皺著眉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長長地歎了口氣:“尋尋啊,媽媽知道你怎麽想的。你就是覺得這種‘嚴肅文學’被一群老人霸占得太久了,年輕人沒有出頭的機會,是吧?但事情不是這麽簡單的呀!現在不管嚴不嚴肅,文學就是已經沒有人在乎了,大家都去玩手機,打遊戲,誰還願意看書啊?像《滬城文藝》這種雜誌,你們年輕人還有誰會看?要不是後麵還有作協、有大學支持,這個雜誌早就辦不下去了呀!那於情於理,他們總歸是要給我們這些老人一點麵子的是不是?但這種麵子都是有限度的,他們下一次再看到沈瓊雲的名字,肯定不會再登了呀。你這樣根本不能證明他們不在乎來稿的質量,你這就是在搗亂呀!你就是沒有好好在社會上……”索尋不怎麽認同地撇了撇嘴,但是沒跟她爭論下去,有點強頭強腦地“哦”了一聲,“哦”得沈瓊雲猛地閉上了嘴,曉得不能再說下去了。索尋從小到大都很乖,帶起來很省心。難得的是不是那種很笨的乖,他凡事兒都有主意就是太有主意了,不乖起來的時候就完全沒有辦法。高三的時候他想考電影學院,他爸不樂意,覺得他是因為藝術生的分低,想逃避高考壓力,就沒讓他去上藝考的課。索尋什麽都沒說,照常去考,考完,上了分數線,證明他能考上好學校,然後再去複讀一年,還是非要去考電影學院,讓索茂先無話可說。《粉鬢》拍成之前,索尋看起來生活漫無目的,他們夫妻倆又希望他能去讀個更高的學曆,再不濟,也找個正經的工作,索尋也是根本沒聽進心裏去,一門心思地把電影拍成了。就是拍成了,也沒能怎麽著。他這兩年變化很大,沈瓊雲都看在眼裏。為了拍電影,索尋已經妥協了很多很多。《粉》那時候審了幾遍都不過,索尋一改再改,實在沒辦法了,去求了大學裏他最看不起的院長他當初在那份“對女學生有不檢行為”的名單裏,索尋連退學都不怕,梗著脖子不肯道歉。但是為了《粉》,他低頭了。再後來,無論什麽場合,遇到以前的同學老師,索尋也都知道該說一點“圓滑”的話了。既然圈子裏都喜歡互捧臭腳,那就捧吧。畢竟以前的老師都說,索尋的“才華”還是有目共睹,能夠再“溫和”一點就更好了。就連前段時間說展言給他的項目投錢,他也可以接受了,“離開展言你就什麽都不是”這種話,隻有年輕的時候才會較真,摔兩個跟頭也就徹底免疫了。他變得臉皮厚了,變得心硬了,也變得圓滑了,終於懂事了。可是自從《粉》以後,他再也沒寫出什麽新的故事。前陣子興頭頭地要給跨性別人群拍紀錄片,出發點是高尚的,意誌也是堅決的。但沈瓊雲太了解他了,那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他心裏有坎過不去,給自己找點事。沈瓊雲也知道他心裏什麽坎。人有些東西就是不會變的。她有的時候為兒子驕傲,有的時候又想,不知道前麵還有多少苦等著他。索尋隻顧低頭吃飯,壓根沒看見當媽的複雜的眼神。沈瓊雲歎了口氣,也不跟他辯了。“我學生給我轉發,說《粉》這個周末又有放映活動?你要去?”索尋點點頭,扒完最後一口飯:“嗯。有。”雖然當初因為展言粉絲那些事兒的影響,《粉》的票房不盡如人意,但是畢竟映前也是得到了一些小獎項的認可,之後反而陸陸續續地,一直有人提起這個片子,覺得惋惜。偶爾有些線下放映的會輾轉聯係到他本人,邀請他過去跟觀眾互動互動。索尋總算是得到了當初沒有能夠得到的東西一些不在乎外界紛爭的普通觀眾,願意花上兩個小時時間,隻是為了《粉》這個電影。索尋不能免俗,他很需要這個。盡管這一塊其實根本產生不了什麽收入,他也總為了看這部“不成熟”的作品感到尷尬,但索尋還是非常願意花時間去跟觀眾互動,有的時候甚至是上海周邊的一些城市,他也不介意跑一趟。“他們放完了我再去。”索尋隨意地說,“也就半個小時。”“周末就安排半個小時啊?”沈瓊雲不信,“不跟人約著出去吃吃飯?壓壓馬路?”“沒人約。”索尋回得非常謹慎,“哎呀,寫劇本呢。”行吧。沈瓊雲順手就把保溫罐收拾了,皺著的眉頭鬆了鬆,又把自己勸解了過來。索尋把日子過得挺好的,她其實犯不上操這個心。索尋很乖巧地過來幫媽媽洗碗,沈瓊雲又在家裏溜達了一下。等索尋轉回頭,發現沈瓊雲已經背好包,順手給他把垃圾拿上,一副準備離開的架勢。“這就走啦?”索尋把洗好的保溫罐裝好,遞給她,很意外的樣子。沈瓊雲一扭頭:“我一會兒還要去上油畫課的!”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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